本书由书本网网整理,更多电子书尽在(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1、楔子 ...   大楚安平四年,杜仲平抱着两岁半的侄子到祠堂给杜家三老爷的牌位磕了头,从此正式过继到了三房。又让侄儿杜尚谨改口叫了自己“爹爹”,带着自己奶兄杜安搬进了原来三房的小宅子里,过起了日子。从二房带出来的,就只有自己母亲和嫂嫂的嫁妆。看在外人眼里,算是净身出户了,茶余饭后谈起时,不过感叹两声罢了。   这杜仲平今年也只有十四岁,说起来倒是二房的嫡子,上头原有个兄长,长他八岁,唤作杜伯平的。原来母亲在时,也曾是父慈子孝的一家,后来母亲过世后,父亲又续娶了一房,日子就渐渐不好过起来。但是到底有兄长照拂,没耽误了读书进学。等到继母有了亲生孩儿,兄嫂双双过世,只留下一个侄儿与他,这日子就无比艰难起来。原来母亲得用的人早被打发出去了,身边只留下一个年长他四岁的奶兄杜安。人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果然不假。杜家本来就是商贾人家,规矩不甚严,再者连年征战动乱,无人细究,杜仲平舅家又是没了人的,杜二老爷就在妻子的撺掇下将杜仲平过继给了三房。   大楚安平三年时,就只剩些边缘地带未平定,打打杀杀十几年,早就人才凋敝,新建的朝廷便正式开始开科取士。杜仲平偷偷找了兄长的两位同窗做了保,做贼一样考了五场县试三场府试,还没等考那两场院试,就被过继了出去。这下更好,他带着杜安将带不走的折了现,一家子到府城去了。   等报喜的来杜家报了杜仲平中了秀才,杜家人来寻他时,才发现三房的宅子早换了主人。 第 1 章 ...   杜仲平自被过继出去就打算好了,不论考得上考不上都不能再在杜家呆下去了。杜二老爷原先还有些慈爱,但这些年来被枕头风吹得越来越偏心了。自继母生了儿子之后,连原来的长子嫡孙杜尚谨都越来越不待见了。若是没考上,估计就算自己与谨儿饿死他都不会搭理,若是自己考上了,秀才怎么也能有三百亩田的免税待遇,也不用服徭役,更不用说其他的好处,他定是会来找些便宜占占。      杜仲平打算去投袁将军。这位袁将军跟着太祖爷从北打到南,封赏时他却自己提出要去北边镇守,防着蛮人;又有一位沐将军,自请去守云南,防着土人。皇帝大喜,便封了袁将军镇北将军,沐将军安南将军,世袭罔替。又因为北边人少,皇帝允他招收人员屯田。燕北之地苦寒,一年中有小半年都是冬天,因此袁将军招来招去流民来投的多些。      杜仲平中了秀才,就去官府办了路引等物,要投往燕北去。正巧袁将军麾下有一队兵士带着招来的人往北去,便一路行去。去燕北的大多是在南边过不下去奔着屯田分地去的,像杜仲平一伙居然赶着骡车还有头驴的,分外引人注目起来。      再看主人居然是一个少年,一个半大少年再加上一个粉嫩娃娃,连带队的军官都好奇起来。待看过他们的路引文书等物,知道那半大少年居然是个新出炉的秀才,众人不禁竖然起敬:中了秀才就不算白丁了,见了官老爷都可以不跪。原来南方文风盛,出个秀才不算什么,可是现在打仗打了十几年,识文断字的都不算多了,更别说往燕北去的,有功名的就少之又少了。因此,一路上,带队的军士对他们颇为照顾。      一路上,杜安赶着骡车,车上装着他们的所有家当加上个小少爷杜尚谨,杜仲平就骑着毛驴跟在旁边。      杜安人少时就跟他嘟囔:“有了功名就应该置些田地,过些年少爷再考个举人老爷,也就发达起来了。哪有像少爷这样抛家舍业背井离乡的?也该让那些小人看看,少爷原本多老成的人,怎么一下冲动起来了?”      杜仲平一边逗着谨儿一边道:“少爷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什么叫冲动?你当举人那么好考?只靠着大哥在时打的底子,考个秀才已经是侥幸了。咱们南边文风盛,再过两年日子好起来,不定多少人去考。我又没有本事去请好师傅,又没人引荐,如何考得中?只一个秀才,若是置了田地,有那么一家在傍边,如何保得住。不如往北边去。我已打听过了,袁将军治军严谨,招去的人都分些田地耕种,只照常交些税就是。北边有功名的到底少些,地方上多少会照拂些,又远远离了那家人,有什么不好?”      杜安便不言语了,心中暗想,自家少爷平时看着不显,其实最是个有主意的,但凡下了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只是从没去过北边,听人说是极冷的,不知少爷有个什么章程,要早做准备才好。      回头正要与杜仲平商量,就看他正教着小少爷背“人之初,性本善”,不禁大为头疼:“少爷,您当初启蒙时也有五六岁了,如今小少爷才三岁,如何懂得?”到底将他赶到一边去。      杜仲平自从离了杜家,便将老实木讷的面具抛到一边了。他早想好了,要远远离了杜二老爷。这种年代,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特别是读书人多的地方,不管当父亲的有多不靠谱,当儿子的都不得不听从,要不然就得被吐沫星子淹死。若是杜二老爷靠得住,他到乐意当个好儿子,但现在明显靠不住,自然要离得远远的。      虽说他已经过继出去了,但是说不准会有什么幺蛾子,还是走的远远地放心。再说,别人都将北方视作畏途,不是过不下去的谁也不会去,但是于他来讲,却是上辈子活了二十来年的地方。      娘和嫂子的嫁妆除了留了几样做念想,剩下的都折变了银钱。在杜家时一味装穷,再苦都没拿出来用过,一路北行时,路过大的州府,杜仲平就会收罗些种子、书籍等物,堆到车上留作后用。      紧赶慢赶,这一队人马总算在刚入秋的时候到了燕北。   ——————————————————————————————————————————   到了燕北之后,所有的移民都被打乱安置,杜仲平一家就被安置在了锦阳城外靠着青牛山的村子里。      这村里因为多是卸甲归田的军士,盖得都是些青砖红瓦的房子,各家场院又都极大,里正就把村东头的一间院子分给了他。      这院子极大,房前屋后只怕各有一两亩大,只是房子虽是砖房,却只有三间。      杜仲平抱着谨儿,杜安把骡子和驴子拴好,跟了进来。三间房里有东西两间是住人的,都靠北墙盘着炕,中间一间北边是厨房,东西各一个灶台,连着屋里的火炕。当中间起了半截墙,把厨房隔开,又不挡光。前边是放点东西或是放些桌椅做饭厅都好。屋子里宽宽大大,十分敞亮,只是一件家具都没有,连那炕上都是光秃秃的露着。再看院子里,也都荒着,净是野草,零散几颗不知道什么树。      正想着要置些东西,好把行李归整一下,里正又扛着一捆长长的什么东西进来了,后面又跟着一个大嫂,抱着些干草。      杜安忙迎上去要接,里正却道:“没事,轻巧着呢,席子能有多沉。”      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这是你嫂子,我看你们刚到,什么家伙事儿都没有,先拿席子给你们铺上,要不晚上没法睡。”      那嫂子极是敞亮的人:“你们南边来的不知道,咱们这地方晌午热乎,晚上不烧炕扛不住的冷,你们还带个孩子,怪不容易的,俺们帮你收拾收拾。可怜见儿的,刚到这儿两眼一抹黑的,什么时候收拾的完呢。”      进了屋,见杜仲平抱着孩子,就道:“这是杜小秀才吧?啧啧,怪道都说南边养人,这娃娃多俊!”手下不停地就把茅草铺匀到炕上,里正就把席子铺到草上。      杜仲平连忙谢过,又问哪里能买些家具器物。里正就说:“不如我带着去买吧,都在村里,又没挂着牌子,你们刚到怕找不到。”      又对杜仲平说:“你就带着孩子在家收拾吧,我领着你的家人去就是了。”      杜仲平忙道:“这却不好吧,恐怕???”      却被那嫂子打断了:“你才多大点儿,就有这些忌讳。不妨事,俺们这不像你们南边讲究多,再说,俺家孩子怕都比你大了。”      杜仲平脸就红起来,忙从袖子里掏出钱来交给杜安跟着里正去买东西。这边那嫂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抹布开始擦起了席子:“这边灰大,得勤抹抹。”      谨儿原有些怕生,这会儿熟了些,就要爬到炕上去玩。杜仲平忙把他放下,又跟大嫂搭起话来:“这里却比好多地方都好,竟然家家都是砖瓦房,又有这么大院子。”      “你当那里都跟这一样儿啊?要不是看你是个知书识字的,又小,如何能安置到这里?这村里都是些当兵的退了伍的,自己以后营生的地方自然就精心些打理,都是自己烧了砖盖了房,满锦阳你都找不到第二份这样的。满打满算这村里也没十户外来的”      抹完了炕席那大嫂子直起腰来又说:“我们当家的姓王,你只叫我王嫂子就是了。他当兵时手里也管着几个人,回来种地梦,因大家伙儿看得起,推他做了个里正。这村里都是些当兵的老粗,因此大家商量定要安置个会念书的过来,不说别的,就是往老家捎个信什么的也不必走老远的去求人不是?这两年也有娶了媳妇的,怕是再过一二年就有娃娃了,到时还要请你做个先生,免得像俺们这样的怕是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杜仲平这才明白缘故,忙说:“我们一家初来乍到,免不了麻烦各位照应。若是村里有要我们出力的地方,定然不会推迟。”      王嫂子就笑起来:“是个敞亮的。你们就放心住下,俺们这的人,看着凶,人都极好的,有什么力气活你只打个招呼就是了。”      一边就转了话头,指点起去何处打水,如何收拾院子,又说等下晌屋子收拾好了就叫人把发下的种子粮食等物拿过来:“放心,必定不会克扣你们的。”      一时杜安与里正买了东西回来,王嫂子与里正就走了,留下他们自己收拾。      杜仲平便与杜安忙里忙外的收拾起来,一边又把王嫂子的话和杜安说了一遍。      杜安道:“看来是借了少爷秀才名头,才有这么好的地方。方才买东西时听得别人讲,有的偏些的地方,房子都是土坯的,更有些地方现只挖了地窝子给人住,让自己冬天前盖起房子来呢。说是冬天冷得很,冻得死人呢。”      杜仲平就笑起来:“恐怕也有我们年纪小的缘故。我常听人说,当兵的嫌读书人酸咧。”      果然,两人收拾停当没多久,正坐着休息,就有几个人扛了几个麻袋进来,帮他们放进中间的屋里,又指给他们哪个是什么种子,哪个是磨好的米面。      其中一个人就笑着说:“听王嫂子说你是个敞亮人,如今你也不必客气,俺们就住你家西边,有什么事你只喊一声就好。且歇着吧。”说完就告辞走了。 第二章 ...   接下来几天,杜家一边慢慢添置着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等物,一边走出家门,了解村里的情况。      原来这村子就叫做青牛村,住着有二三百卸甲归田的兵士。可能因为是当兵的建的房子,整个村子看起来真是横平竖直,再整齐不过。村中打了几口井,东南方向上还有一条河从村旁经过,所以虽是北方,却不缺水用。      村子正中心,留了一大块空地,又有几颗老树,据说夏天的时候都乐意上那消暑——消息来源就是那天给他们家送东西开口说话的那人,叫赵八斤,因为他下生就有八斤重。赵八斤叫起来有些绕口,人人都叫他赵八,就住在杜家西院,算是邻居。      和赵八住一起的还有个据说是他生死兄弟叫方胜的。这几天没少给杜家帮忙,因此两家关系很好。处的久了才知道赵八高高壮壮的却是话多,很有些小道消息,倒是方胜,跟过游方大夫学过几天医,有些斯斯文文的,话也不多。      这村里娶了媳妇的不多,也就几十家,其余的有一个人做一家的,也有像赵八似的,两个好兄弟住一起的。据王嫂子讲,这是因为才安定下来两年,等日子久了,凭村里这么好的条件,自然不愁娶媳妇。      杜仲平发现,王嫂子人缘格外好,她娘家是当地的,村里的许多媳妇就是她帮着说的媒,因此没成亲的对她格外讨好,大抵是想让她帮着找媳妇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家里也像个样了,杜安就张罗起收拾院子,还要挖个菜窖,赵八就跟去帮忙。      方胜就和杜仲平在屋里一边看着谨儿,一边研究一本药书。方胜学的都是治外伤的粗浅法子,识得几味草药,杜仲平就将自己有的医书送他,哪知他却道自己是不识字的。以前想学医术也是因为不识字才没学成,只靠硬记才学了几手。杜仲平半是好为人师半是想打好关系,就要教他,说好闲时就过来学几个字。      这会儿研究药书却是因为方胜说等秋收过后,村里就组织人手上山,他也要去采几味药材备着,多的还可以卖到城里的药铺去换几个钱。杜仲平就动了心思,也要跟去,采些药材补贴家用,所以这几天两个人翻着书本恶补,想要多记几种,到时好上山。      到了晚间,杜安与杜仲平商议,家里菜窖已经挖好了,北方这个时候也也没办法种地了,天冷下来之前要把家里的东西都置办好。这几天听得赵八等人说,过了十天半个月的就要秋收了,秋收过后就要上山,好得些山货卖到锦阳城里好换些钱,正好就把来年的种子,过冬的粮食菜蔬及棉衣柴炭等物准备好,过了十月恐怕就要落雪了,来年过了三月才开化,期间天冷路滑,就不大方便出门了。      杜仲平就说:“我明日就去找里正,看看分给我们的田地如何,好买种子。我们家今年没地,粮食瞧着到够了,就在村里买些菜存起来吧。我与胜哥商议一起上山采药呢,这里到底不如南边繁华,冬日里求医问药不方便,家里有个小的,准备些药材就心里不慌了。多出来的卖到城里,我们也过个肥年才好。”      又低声道:“刚到时怕这边仍会有兵役,并没敢改你的文书,我好歹有个功名,就是我的家人也不必服役。这几天已是问明白了,就是抽兵也是抽那些卸甲归田的,我已同里正说了,就将你的户籍也落在这了,正好乘机改了奴籍。”      杜安有些诧异:“里正竟答应了?”      “我把杜家的事捎带着说了点,虽说子不言父过,这时也顾不得了。里正听了,说你这些年帮扶着没势力的主子,果然称得上个义字,我这样办正和了他的意思,因此竟没费一点劲儿呢。”      “这里人到和少爷说的一样爽直义气的很呢。”杜安微眯着眼:“自几年前你说过一回,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比我这个下人还着急,只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办成了。原来我还以为你来北边不过是赌一口气,过来才知道你是早有算计了。”      杜仲平就道:“我自是早想好了的,和杜家人赌气哪里犯得着呢。再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不过是个名分罢了,我既说了要与你脱籍,当然说到做到。虽说你不在意,到底良籍底气也足些。再说,我是为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立足,兄弟总要比家人顶事些才急着办的,分田也多分几亩,哪里就心心念念了?”      杜安看他越说越急,耳朵微微有些红了,就知道他这少爷有些臊了,赶紧转了话头:“听赵八说,王家嫂子的娘家兄弟砌的好火墙,炉灶上多烧点,整个屋子都暖了。咱们刚来,只怕冬天受不了,不如也砌一个吧。”      “好是好,只是不好让人白帮忙呢。”      杜安道:“这倒是,只是看王嫂子那性子,要是给钱只怕要恼。”      杜仲平一拍手道:“有了,我们只说为了贺你脱籍,办一桌酒,只请几个熟人来吃,到时求了他,又请他吃了酒,又不刻意。正好还有赵八可以搭把手。”      二人商议定了,各自洗漱安歇了。   ——————————————————————————————————————————   第二天,杜仲平果然就去请了人晚上来吃酒。      杜安只得把收拾院子的事放下,找了赵八带着到村里买了各样菜蔬,又买了几坛苞谷酿的烧酒回去,就张罗起晚上的酒菜来了。      赵八也是个热心肠的,这几天帮着杜安挖菜窖一起干活,感情就更好了,听说了杜安脱籍的事,也很为他高兴。就把方胜叫过来帮杜仲平带孩子兼作伴,自己帮着杜安杀鸡宰兔的打打下手。      赵八一边忙,嘴里也不闲着:“里正看人果然准,说你家小秀才是个好的,刚安置下来就给你脱了籍,真是个有情义的。你也没白为着他操心。”      杜安道:“我们本是奶兄弟,他从小就没在我跟前摆过架子,有什么好的总想着我。头几年日子不好过,没人敢刁难主子,倒是明里暗里给我下了绊子,我就叫老爷很罚了一回。他就记在心里,总想着这事了。在南边难办,试了几次也不成,我已经把这事放下了。谁知他到底在这边办成了。”      叹了口气道:“我只怕有人借着这个由子为难他。知道的说他重情义,不知道的怕是会说他借着我的名义多要地,占便宜呢。”      赵八就笑了起来:“这却是你想的多了。俺们这里最重义气,你且问问这里多少人都是靠着兄弟们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家小秀才这事一做出来,人都说他重情义,值得交呢。你放心,只有赞他好的,没有说闲话的。”   听得赵八这么说,杜安就把心放下,把心思都用在做菜上了。      里屋杜仲平两人也没闲着,方胜坐在炕上,手里拿着本书,心思却大半放在身边的谨儿身上。      谨儿稳稳坐在一边,身前摆着个碟子,放着些干果,谨儿正一粒粒吃着,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      杜仲平正在地上整理着他一路上买的众多干果蜜饯,是不是让方胜尝尝,方胜说好,他就在碟子里装上些,留着过会下酒。      方胜就说:“你家谨儿真是听话,不哭不闹,可是省心呢。”      杜仲平道:“谨儿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小小年纪跟着我从南到北,只望我以后有些本事,省的委屈了他。”      方胜心细,想着里正话里的意思,这杜仲平大家出身,只是父亲偏心,只得三个人相依为命,到燕北苦寒之地讨生活,小小年纪殊为不易。因此看他话中有些悲伤,忙说起些药材之类的,又说到时怎么采药,又可采些山货,若遇上蘑菇正好晒干好炖肥鸡,最是有味儿等等。杜仲平知道他好心,顺着他搭话,渐渐就高兴起来。      日头刚偏西,里正等人就来了,还有人带了些枣子、山里红之类的来。人到的齐了,杜安和杜仲平就把才买了没几天的大圆桌子支起来,就放在东屋里。众人团团围坐,杜仲平抱着谨儿陪着说话,杜安就张罗着上菜。      要说这村里比起十里八乡的都富庶些,可到底不比南方对吃的讲究,因此杜安的手艺很是受了一番赞扬。      杜安与杜仲平为众人倒上酒,齐齐举杯向众人敬酒:“万没想到我们兄弟竟能过得这样好,都是各位如此照顾才有我们兄弟今日,谢意都在酒里吧。”说着,二人都是一饮而尽。      众人都道:“痛快!”也都干了。随后便边说笑边吃起酒来。      席间,杜安就趁着话头请里正的妻舅李二哥过两天来砌火墙,李二哥一口应了。      里正又让他们准备准备,明日要带他们去看分的田地,后些日子又要带他们上山。二人忙谢过,又敬了一轮酒。天黑透了,众人才尽欢而散。      送走了人,独赵八与方胜留下来帮忙收拾。赵八最爱说话,又吃了酒,就不停口的赞杜安手艺好,又赞杜仲平厚道,没有秀才的酸气,又说这样厚道人才能放心留下等话。方胜见收拾的差不多,赵八又收不住嘴,忙告辞了去,架着赵八走了。      谨儿早睡了,杜仲平铺好被褥,给他脱了衣服安置他睡下,就到灶间帮着杜安收拾碗筷剩菜。杜仲平喝酒脸就红的关公一样,酒量却不小,虽说喝了不少,脑子却清楚。      一边轻手轻脚忙着,一边跟杜安说话:“今天看来咱们是歪打正着了,好像突然就不把我们当外人了,不像之前好像总隔着一层似的。”      一边说,一边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就得意起来 :“果然少爷我人品好。”      杜安看他喝了酒,红红的脸又有点傻乎乎的样子,心头一软:“老天爷看着呢,好人总要有好报的,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老天今后必给你找补回来呢。”    第三章 ...   第二天,里正果然叫上二人连着村子里后来的几个人去看田地。      把谨儿托给方胜照应后,杜仲平与杜安二人跟了上去。      分给后来之人的地都在那条河的对岸,从一个土坡缓缓下来直到河边,在据河边几丈远的地方,陡了下去,河水看着很清。河边缓坡上,绿草丛中还开着野花,嗅得到隐隐的香气。      里正对着锦阳城的方向一抱拳:“袁将军的军令,来燕北屯田的壮丁,每人分田二十亩,免三年的税。发下的种子粮食,乃是救急的,等各位有了进项,粮食也好,银钱也好,三年内还清。三年后,十成里只收两成的税。”      这样的税收比起南方却是少多了,众人不免又说些感谢的话。里正等众人议论平下来,又说:“这片地虽只粗粗的开过,但却是肥田,只要用心耕作,不怕没收成。杜秀才是有功名的,可分五十亩地,只要名下田地不超过三百亩是不用纳税的。这也是袁将军爱才得意思。另外还有大片的荒地,开荒的三年免税,地价也便宜的很。”      又让众人抽了签,分了地,划了地标,里正就先走了。余下众人在这里看自己的地,琢磨来年的春耕。      里正分田很有些传说中燕北的爽快劲,只将田地二十亩二十亩的划得一块块,每一块地都有挨着水边的,也有地势高些的,众人抓阄倒也公平。      杜家二人因杜仲平分的多些,就让其他人先抓,剩下的地倒正巧挨在一起。这地看上去有些耕作过的痕迹,只是现在地里都是野草,长势颇为茂盛。      二人都是没种过地的,学着别人的样子看了看也没看出门道来,杜仲平倒是认出几种可以吃的野菜,虽说有点老,但也聊胜于无,二人颇拔了些回去做菜。      一路走回去时,众人就聊了起来,杜仲平就发现,来这个村里的人除了自己是个读书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手艺,言谈中也能看得出,都是些比较忠厚老实的,心里对里正不由得有些佩服起来。      回到家里,方胜正抱着谨儿在后院的一颗树下站着,远远看着方胜从树上揪下个什么,在衣襟上擦擦,喂给谨儿吃。      杜安把野菜放到窗台上,和杜仲平一起过去。到了近前,只见这树叶子小却泛着油光,枝上不少的小刺,不少红的,青的,半青不红的小果子玛瑙样的隐在枝叶间——正是一棵枣树。只是这枣子却是不大,杜仲平随手摘了一颗送到嘴里,又脆又甜。      方胜说:“这么几天了,才发现你家后院还有棵枣树。正好给谨儿当零嘴了。现在可不正是枣子下来的时候嘛。只是存不住。”      杜安也尝了一个:“滋味好,只是小了些,要是晒成干枣只怕就剩核了。”      杜仲平想起以前好像看过有做酒枣的——把枣子洗净晾干,一点皮都不能破,放到烈酒里泡过,再放到坛子里封起来,能放很久,据说滋味不错。      跟二人一说,都来了兴致,把赵八也叫过来——这边喊一声就有了,他正在收拾菜园子,忙得很,过来手里还拎着刚拔出来的茄秧。      他围着树转两圈,道:“你们不如先去帮我收拾菜园子,这枣子还有好多没红呢,再过两天摘正好,到时拿梯子架树上才好动手,要是打的话,就破皮了。”      这些天也得赵八帮了不少忙,于是一伙人又转到隔壁去。赵八家里房前屋后都种着菜,如今入了秋,都不怎么结了,赵八正把菜摘了,该留种的留种,该晒干的晒干,该做咸菜的做咸菜,剩下的菜秧子拔了堆到一边去,好腾出地方来,过几天收了地里的粮要晾的。      杜安帮着赵八砍白菜,踢萝卜,杜仲平和方胜把谨儿放在一边玩儿,两人摘架子上的菜,又把秧子拔了,架子拆下来。杜仲平去扔秧子的时候,发现一边的茄子秧上还有些没长开的小茄蛋挂在上面,就过去摘起来。      方胜看了道:“那些是不要的,没长开,还涩呢,还有刺扎手,快别费那个劲了。”      杜仲平道:“这个能做咸菜呢,扔了多可惜。”方胜道:“倒忘了你们没菜了,你要就拿去做咸菜吧,只是太费劲了,拿大的不好些?”      “正是要小茄子呢,大的倒不好”就将小茄子都摘净了。      杜仲平和杜安帮着邻居忙了几天,着实学了些本事:如何将茄子切片晒干,如何将豆角划开晒干,将藤上的葫芦摘下来,老的对半锯开掏去瓤子,就成了水瓢,嫩的去皮划条晒干——这是个技术活,只有赵八做得来——据说炖着吃极鲜美,又有把萝卜上的缨子拧下来,挑嫩腌成咸菜等等。      二人回去就将买来的别人送的菜一一如此炮制,又有拜赵八大嘴巴所赐,别人送了许多没长开的小茄子与杜仲平,积少成多,二人不得不空出半天来专门处理,赵八和方胜也来帮忙围观。      只见杜仲平指使杜安将小茄子洗净放出去晾着,快干了放到锅里隔水去蒸,估摸蒸的八分熟了,再取出来晾着,不烫手了,就让杜安轻轻将茄子离得水分挤出去。这边杜仲平剁了许多蒜。待茄子较干爽了,从中间破开,放上蒜,还有少许盐,一个个摞到坛子了,放到阴凉地方去,就算做好了。吃的时候拿出来,滴两滴香油拌拌,极是爽口下饭。      方胜听得半信半疑,没办法,这些天接触下来,没见过杜仲平下厨,杜家掌勺的乃是杜安,且据杜安说,他家少爷是从没下过厨的。杜仲平对方胜不相信自己的手艺极是恼火,说等腌好后一定让他们尝尝,非要他们承认他手艺好才行。      忙忙碌碌中,天地间染上了黄色,秋收的时候到了。   ——————————————————————————————————————————   好像一夜之间整个村子都忙碌起来了,几乎东边刚发白,就可以听见赶车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这都是赶着下地收粮的人。      村里有牲口的人家不少,大都套了车,全家上阵抢秋收。      之所以用“抢”字,是因为此地种的大都是苞米,高粱之类的耐旱作物,虽说燕北的秋天少雨,可万一要是下上一场淋了地里的庄稼,已经长成的的粮食就会发芽了。      再说,不但要把庄稼收回来,还要趁着天好的时候晾干了才能进仓,要不一冬天捂下来,粮食就发霉吃不得了。      苞米要先靠人把裹着叶子的苞米从秆子上拧下来,而高粱要先把秆子割倒,把穗子割下来。先运回自家的院子里,等都收完在做进一步的处理。高粱比苞米还急一些,因为高粱的穗子总是招来不少鸟来啄食。      而地里的也要收拾好,苞米秆子、高粱秆子要割下,扎成一抱粗的一捆捆,这是主要的柴火,一般晚上烧一捆就够了。还有地下的根,这边都叫苞米茬子、高粱茬子,也要一个个的从土里刨出来,还得把上面带的土磕打掉,再堆到一起,这个也是能烧的。这些都要在秋天做好的,要不明年开春在收拾就赶不上农时了。      也有的人家种了麦子,这是这里的细粮了,收起来更是仔细。若是家里有余力的,家家都要种上几亩,虽说不如苞米、高粱好伺候,产量也稍微少点,但毕竟是细粮。      杜家也没闲着。赵八提醒他们,刚分得的地上面都是草,秋天不处理了,只怕结了草籽落到地里,明年除起草来就得累死个人。因此,开头两天这二人就琢磨这事。拔、割是肯定不行了,那草籽熟透了,只轻轻一碰就会落到地上去了。      最后,两人干脆花了点时间割了个隔离带出来,放火烧荒。当然,杜仲平带着谨儿,活儿大多是杜安干的。      捡了个没风的天气,两人烧起荒来,在地里眼不错的盯着,就怕燎着了别的地方。      趁着这功夫,杜仲平跟杜安商量起来,原来杜仲平的地再往边上走一点,那河拐了个胳膊肘的弯,就有一片低洼平缓的地,有个六七亩的样子,他看中了想开来种稻子。      杜安到底是南方长大的,吃米吃惯了的,因此满口答应了。二人打算等秋忙过后就去找里正说。      自己家的地收拾完后,二人就没什么事了。      想起自己的邻居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已是几天都没看到人影了,想来十分辛苦。杜安晚上就特地多煮了饭,还是杜仲平说,他们干重活,恐怕吃饭不顶饿。      杜安就按照本地的做法,大铁锅中间煮了稀粥,还把买的咸蛋洗干净了放进去煮了四个,上面贴了一圈苞米面的大饼子,因为锅大,满满一大盆的面全贴进去了。      这一锅,连菜带饭都有了。又把家里腌好的茄子拿出来些,撕碎了滴两滴香油进去拌了拌。      等到天黑了,才听到隔壁院子赶车回来的声音。杜安让杜仲平这边把饭桌子摆好,在家带着谨儿,自己去隔壁帮着卸车兼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杜仲平等了好有两刻钟才等到人。等人进了门,杜仲平已是把饭都摆好了,连洗手的水都备好了。      等人坐到桌边,杜仲平才借着灯光看清楚了,不由大吃一惊。赵八也就罢了,除了黑了点儿瘦了点儿,也没什么大碍,那方胜本就比赵八小一圈,如今瘦的有点过了,且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有些爆皮,看着有些脱了相。      当下不好多说,招呼众人赶紧吃饭。赵八还是爽快的性子,只说声多谢,就开吃了。想是嫌粥热,只就着咸菜吃饼子。看着倒像饿极了的样子。      方胜看着像胃口不好,先把粥一边用筷子搅,一边吹,觉着没那么热了,就把粥换给赵八,自己才开始喝粥吃饼。      杜仲平事先捞了些稠粥预备喂给谨儿,如今正一口一口的喂,且先顾不上其他。      杜安看着赵八二人,就将咸蛋剥好了,让到二人碗里,又给杜仲平剥了一个,才自己剥了开始吃。一时饭桌上只剩下吃饭的声音。      一时杜仲平喂饱了谨儿,将他放到一边去玩儿,自己才开始吃。而赵八可能是肚子里有了底,这会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边喝粥就着咸菜,一边夸杜仲平腌的的咸菜味儿好。      方胜此时也缓过劲儿来,不由笑他:“已经吃了半盘子了,这会儿又想起来客套了。”      赵八也笑了:“刚才饿的很,只顾往嘴里填,哪里尝的出味儿来?”又道:“倒是多谢你们,这几天忙着收地,回来累得只想睡,饭也没得好生吃,到让你们看笑话了。”      杜安就道:“我们因才忙完,才发现已是几天没见你们人影了。赵大哥也忒客气,我们没想到也不提点我们一声,就算帮不上别的忙,做饭也是行的,何至于如此呢。”      赵八道:“因往年也是这样的,一时没想起。往后几日少不得麻烦你们。”      杜仲平就问他地收的如何了,赵八答道:“高粱已经都收回来了,苞米掰下来还没往回运呢。等运回来地里慢慢收拾就是了,再没有这几天这样累了。”      杜安就道:“既如此,我家也有骡车,不如我明日与你去。运回来让他们慢慢收拾就是了。”      杜仲平也道:“既是不急,让胜哥与我在家收拾就是了,正好在家还能做饭,累了一天也要吃些热汤热水的。”      赵八本见方胜累得狠了,这几天没精神,就有些心疼,只是天时不等人,且方胜素来是要强的,不敢劝他,现在有杜家帮忙,正好让他歇歇。他本是个爽快的,见杜家二人如此说,一口应了,说好了时辰,就各自回家休息了。    第四章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杜安就爬起来,胡乱吃了两个饼子,就套上车与赵八下地去了。      杜仲平听到声音就醒了,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爬起来,把自己与谨儿收拾好,将昨天剩的粥热了,就着咸菜喂饱了谨儿与自己,就将院门带上,去隔壁帮忙。      方胜果然早起了,杜仲平过去时他正拿着把大扫把将院子东边平整的空地扫出来。      杜仲平进去与他打过招呼,才抱着谨儿仔细打量。他家院子西南角是牲口棚子,如今整个西半边院子堆着拉回来的高粱穗子,看得出东头是特意空出来的。      杜仲平就走到房檐下,从窗台上拿了个小板凳,将谨儿放下坐着,又给了他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零嘴,嘱咐他自己吃,有事喊人,就走过去帮忙。      方胜已经是扫完了,杜仲平就过去问问看自己能干点什么。方胜就笑了:“果然是没种过地的,看你们家两个人都不像是干过农活的。如今要把高粱穗子都摊到这边来晒,过两天晒干了正好要打出来。”      一边说,一边就抱高粱穗子过来晒。杜仲平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笑,跟在方胜后面照做。他知道方胜并没有笑话的意思,他和杜安都是没种过地的,要是会干农活的,哪里还用人说,看一眼就知道该干什么了。      方胜与他甚和性子,也不嫌他笨手笨脚,一边干活,一边和他说话。杜仲平虽说吃过高粱米,可是怎么把穗子变成粮食放到地窖里存起来,他却是一窍不通的,典型的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路。      他有一点好处,碰到不懂的绝对会问个明白,当下就问了方胜。方胜就细细的给他讲,要把收下来的穗子摊开来晾晾,吹干,到时用大石碾子将场院压实,再把晒好的穗子匀铺上去,换个小碾子,一圈一圈的碾过去,干了的高粱粒就掉下来了。      等都碾完了,找个风大点的天气扬场,把打下来的高粱用力向空中扬起,风就将杂物吹走了,剩下的就是比较干净的高粱了。把高粱装袋放起来,入冬之前却要注意,隔两天就去看看,要是把手伸进袋子里觉得有些发热,还得拿出来晾着,要不粮食就捂了。这样有个几回,就可以收进地窖了。吃的时候拿出来去磨了就是。      杜仲平听得连连点头,方胜又嘱咐他:“等开了春,快入夏的时候还得拿出来晒,那个时候容易长虫子。”      杜仲平笑道:“我们自己干这个起码也得等明年了,到时看你们怎么做,我们跟着就是了。”      忙了一会儿,赵八与杜安已经赶着车拉了一趟苞米回来了。趁着卸车的功夫,方胜到了两碗水来,二人喝了水,也不多歇,忙忙的赶车又走了。      方胜对杜仲平道:“要趁这几天天儿好,所以忙了些。今年有你们帮忙,时间就没那么紧了。”      二人又忙了一阵,将高粱晒了有一少半了,期间杜安他们又来了几趟苞米回来。方胜直起腰,看看日头,道:“且歇一会儿吧,我去做中饭,你先直直腰,等他们这趟回来吃晌午饭。”      杜仲平点点头,一边用手捶着腰,这活倒不累,只是总要弯腰,一上午下来就有点受不了了。      他缓了一会儿,又去哄了会儿谨儿,进屋的时候方胜已经快手快脚的把米下了锅,大饼子也摊上了,盖上锅盖正在烧火。      见他进来,让他帮着烧火,自己又去切了一大碗咸菜,教他道:“家里干重活的时候就要吃得咸点儿,要不顶不住。你家杜安我已经告诉了,别喝外头的水。我家里早上烧开了一大锅水晾凉了,你们就喝这个。你们在南边长大,到这边来平时不怕,赶上累得狠了的时候,就容易水土不服,还是注意点好。”      杜仲平连连点头,心中十分感激。赵八和方胜自打他们来了就没少帮忙,自己好不容易来帮点儿忙,方胜连这种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地方都想到了,可见十足把自己家放在心上了。      中午吃了饭,各自又忙开了。如此过了两天,终于把地里的苞米都拉回来了,堆在院子里好像一座小山。众人累是累了点,但看着粮食都收回来心里实在是高兴。      这天吃过晚饭,赵八就对杜安说:“把你家院子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去把苞米秆子和高粱秆子拉回来,就放到你家去晒吧。拉个两天,我估摸着咱们两家烧的、喂牲口的就都够了。冬天只再买点儿好碳,点火盆就够了。李二哥忙完了就能来帮你砌火墙,他手艺极好,烧上一捆柴火就能暖半天。”      杜安二人点头应了,第二天果然就开始拉柴火,晾的杜家满院子都是。杜家彻底不用为柴火发愁了,只是怎么堆放还得赵八腾出空来教。   ——————————————————————————————————————————   经过几天的高强度劳动,杜家两个没干过农活的人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天天早起收拾停当了就去隔壁帮忙。      二人十分用心,明年自家有地也得这么干,趁着现在有现成的老师可得好好学学。而且经过这几天的帮忙,两家人越发的融洽了,感情越来越好。      杜仲平十分心疼杜安,这个奶哥哥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虽说是下人,可也从来没干过农活。自从母亲兄长先后去世,只有他们二人加上个谨儿相互扶持,终于熬过那段日子。      他心里明白,杜安替他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人小力微,帮不上忙,只得狠心装着不知道。到了后来有机会离开杜家,就一意带着他远远的离了那里,替他脱籍也是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这几天眼见着杜安黑了瘦了,有时晚上自己替他挑手上扎的刺,发现他的手掌心里已经起了不薄的一层茧子。      杜仲平就抽空托王嫂子买了好大一筐鸡蛋,只说是要给谨儿吃的。王嫂子以为是小秀才嘴馋了,又脸嫩不好意思说,所以推到小孩儿身上——三岁大的娃娃就是拿鸡蛋当饭吃,也吃不了那么一大筐,好有一百多个了。      好在天气凉了,也放得住,又正好农忙各家没空去集上卖,卖给杜小秀才倒是两便。      杜仲平欢欢喜喜拿着鸡蛋回去要给家里几人补补,丝毫不知道嘴馋的帽子已经扣到了自己头上。      他们这几天都是在隔壁吃饭,所以杜仲平就直接把鸡蛋拿到了隔壁。那二人见他拿了这么多鸡蛋来,十分过意不去,并不肯收。      杜仲平就道:“原是我嘴馋了,又不好吃独食,只得拿来共享了——胜哥且放心,我们三个人,你们只两个,断是吃不过我们的。”      方胜被逗笑了:“你们仨加起来都吃不过他一个,这会儿又来说俏皮话。”心里想着他二人连着帮了好几天忙,没说一句辛苦,人情已是欠下了,再加点吃食也不好狠推——杜家二人都是实心的,实在拒绝倒伤了感情。以后自家多帮些忙就是了。而且赵八连日辛苦自己也是心疼的。因此就顺着杜仲平的话把鸡蛋那进了屋里,留着加餐。      方胜这人虽不识字,却是心细手巧。众人劳累了多日,一是累,二是有些上火,眼见着饼子吃的少了,倒是米汤人人都要多喝两碗下去,他就合计着这蛋或煮或煎恐都吃不下去,就与杜仲平商议着从第二日起,每天早上趁着烧的滚开的水,冲些鸡蛋水与众人吃。杜仲平应了,还道自己要来学学。      第二天杜仲平果然起早过来,还带了一小包糖。这可是金贵的了。厨房里水已经烧开了,方胜在锅台上一字摆开五个大碗,先将开水倒入碗里将碗烫热,再把水倒掉,将鸡蛋打到碗里,用筷子搅开,一边搅着,一边又舀了开水倒进去,碗里就浮起细细的蛋花来,一碗鸡蛋水就冲好了。      杜仲平就帮着将碗端出去,一会儿功夫五碗水就冲好了,杜仲平又每个碗里少少加了些糖,就叫外面两人进来吃饭。      众人尝了,果然又香又甜,没有一点鸡蛋的腥味,热乎乎的喝到肚子里,十分舒服。几个大人还吃了点饼子,谨儿喝了大半碗就饱了,却又撒娇要明日仍吃这个,杜仲平应了,随手就把谨儿剩的半碗递给了杜安。      杜安看他一眼,接过来喝掉,就和赵八出去干活。这边杜仲平与方胜收拾了碗筷,也出去帮忙。      高粱已经晒得差不多了,每天天亮露水干了晒出去,晚上收起来。今天并没有摊开来,仍是靠墙堆着。赵八架着骡子从院子后头拖出个挺大的石碾子,在院子里转着圈的压着。      随着碾子一圈圈压过去,地上渐渐结实起来。看着差不多了,赵八弯腰用手摁摁,又压了两圈,就把碾子拖到后头去,又换了个小了两圈的碾子出来。      其余几人趁着这功夫已经把高粱穗子朝着一头摆好了,赵八又牵着骡子让石头碾子从穗子上一遍遍压过,来回压了六七回,方胜两手捉了穗子提起来互相磕打几下,又仔细瞧了瞧,高粱粒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就招呼着换了一批。      如此几次下来,杜安已经学会了,就让杜安与赵八打高粱,方胜则带着杜仲平到一边的苞米山那里去给苞米扒皮。      这活倒是轻巧多了,且只要坐在那里手使劲就行,只是那苞米须子不免沾到身上去,又有扒着扒着扒出肉虫子的时候,杜仲平见了,不免叫出声来,引得众人笑话一番,就连一边玩耍的谨儿也不免笑他两声。      杜仲平觉得,这样的日子虽辛苦,心里却舒服得多。    第五章 ...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人的地都收的差不多了,早晨渐渐听不到赶车的声音了。      倒是各家各院热闹起来,,都是打高粱、扒苞米皮的人,这样的活比收地轻松多了,且粮食已经收到院子里,心里有了底,就是下雨也不过用油布盖盖就行,糟蹋不了粮食。      看着丰收的年景,自然人人心情都好的,从村里走过,听得到说说笑笑的声音。      杜仲平熟门熟路的找了几户人家买些新鲜菜蔬,又央告着买了只肥鸡。顺路就叫里正来家里吃饭。      原来今天李二哥终于腾出空来给杜家修火墙,这里一贯乡里乡亲的帮忙并不收钱的,只要主人家招待顿好饭就行了。      杜家二人虽是能当家做主的,但是毕竟年纪小些,好在隔壁二人可以过来充当半个主家,杜仲平又是个有功名的,才无碍了。但是方胜说,最好能将里正请来当个陪客,里正在村里极有威望的,有他过来,主家客家脸上都有光。      杜家二人经过这一段日子,已经很明白这里民风很是彪悍,虽说人都不坏,只是人总有个远近亲疏,虽还没有欺生的事情发生,但是后来的几户总有点儿腰杆挺不直,说话没底气的感觉。      但好在赵八与他们关系极好——听说赵八打仗时是个不要命的,在当地有些威望。且里正对他家很有些看顾,杜家才没感觉到而已。      里正正忙得团团转,一口应了晚上一定去,就又忙去了。      杜仲平有些奇怪,里正家人口多,他的岳家又在附近,应该早就忙完了呀,他的小舅子都有空来修火墙了,也不知道又忙什么。      回去不免又说了一回。李二哥已经将墙起的有膝盖高了,听得杜仲平问,就笑说:“早些时候这里有人往家里带信,说是这边好讨生活,让一家都过来哩。估摸着是有人到了吧,姐夫总要安置安置。”      又道:“这回可好了,原来村里多是光棍,单蹦一个就成一家,看着都没人气,多了媳妇孩子,就要热闹起来了,到底像个过日子样子。要不人说进了这村里像进了军营呢。”说的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李二哥手下极快,一会儿功夫又起了一截。      赵八就说:“杜安且去预备吧,这里有我呢。等会儿二哥砌好了就开做,省的天黑二哥不好走。”      原来李二哥并不是本村人,家里在离这里十来里的李家堡子,地地道道的坐地户,因姐姐嫁了里正,才与青牛村相熟,常来常往。杜安就洗了手上的泥,去收拾菜蔬。      火墙砌好了,众人都到外面歇息,杜仲平要到厨房帮忙,杜安嫌他碍事,将他推出来,他就带着谨儿出来陪众人说话。      几人在外面东拉西扯,讲起古来。李二哥讲说杜家运气好,分到青牛村来。      杜仲平就道:“果然是我们运气好呢,没想到竟有这样好的院子房子。”      李二哥摇摇手打断他的话:“我说的却不是这个。若是年景好,狠干几年,咬咬牙也能起一座。我是说你们这村里是后来当兵的扎根建起来的,也只几年功夫,坐地户是没有的,这就是极大的好处了——换别的地方,家家户户论起亲戚来,大半个村子都沾亲带故,哪里还有外来户说话的份?况且我这姐夫是个压得住的,又有赵八和你们走得近,这就更好了,要不你们这半大娃娃在这边落户哪里那么容易呢。”      杜仲平连连点头,道:“是借了赵八哥不少光呢。”      赵八就正色道:“我与方胜也是没什么亲人的了,与你们投了性子,自是当一家人一样呢,只把你们当弟弟看,说什么借光不借光的呢。”      李二哥就道:“你们都是爽快人,又都没有别的亲人,互相扶持才过的好呢,何必歪缠。又有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处的好了比实在亲戚都好呢。”众人都道极是。      一时里正到了,就摆席开吃了。杜安今天照着这边的做法炖了那肥鸡,里面放了泡开的干蘑菇,一起炖的烂烂的,味道极好,很是受欢迎。      众人连日忙着收地,肚子里早没了油水,一桌子的菜都一扫而空,连菜汤都被泡了饭吃。      第二日,杜家几人仍去帮着赵八收拾,几人感觉更是亲近。      高粱已是打完了,只要每天摊在油布上晒着。      赵八教杜安起苞米楼子:用砖在地面上隔起一层铺平了,周围隔几尺就打个桩子,桩子与桩子之间用挑出来的好苞米秆子,撕去叶子一根一根轮着架上,将扒好皮的苞米倒进去,正好将秆子压住。弄好了之后是一个细长的长方形,能起到一人多高。这样的楼子放苞米有些透气,不会捂着粮食,地下隔了砖,又防了耗子,下雨下雪在顶上盖层油布挡挡就行,在省心不过了。      苞米不比高粱费事,只要扒了皮堆到楼子里去,以后早晚有空慢慢搓下粒子来就行了。几个人苦干几天,终于把苞米都堆进去了。      拉回来的柴火吹了这么些天,已经干透了,赵八在院外找了个挨着树的平地,几个人把柴火堆了起来,最后还是赵八站在老高的柴垛上给堆了个三角形的尖儿,又拿绳子捆了几块石头搭在上面压着:“这么着就行了,下雨下雪都不怕了,就打湿了上面一层,下面都是干的。你们拿的时候从不靠着树这头拿,那边借着劲儿,必不会倒的。”      这时节天气已经渐渐冷起来,各家也都归置完了。这天,里正敲钟将人都聚到村正中的空地,宣布明日要进山了。打猎的明日一早集合一起进山,采山货的自便就是,只晚上村中壮丁多出去了,要各自小心门户。   ——————————————————————————————————————————   杜家三口都很是兴奋,回去就忙忙的找隔壁二人去商议。      到了隔壁,方胜正和面要摊饼与赵八做干粮,他们打猎的一去几日不回,干粮必要带足才好。      杜仲平就问:“打了猎物烤着吃不好?怎么还带这个?”      赵八早把他的家伙事儿拿出来收拾着,一听他这么问,就道:“这打猎的事可不好说,运气好了收获极多,运气不好就是白转——这里都是当兵打仗的出身,对猎户那套也是半懂不懂,且有的学呢。而且秋天天干风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在林子里生火,点着了可不是好玩的。咱们这都靠自己带的干粮呢。”      杜仲平点头受教了。又问方胜如何打算。方胜就说:“你们明日就和我一起上山就是,咱们不往深山里走,下晌就回来。只带中午一顿的就够了。我已经多预备了大背筐,你再自己预备两个布袋子就行。”      第二天一早,赵八果然早就走了。杜仲平拿个篮子装着吃的和水,杜安抱着谨儿就和方胜一起上山,方胜就拿出两个大背筐来,自己背了一个,杜安就接过一个背了。一路上,倒是碰上几个一起去捡秋的,方胜就说:“今日且先跟着大伙儿去采些秋果,等过两天咱们再去采药——要不等回头咱们就什么也捡不着了。”      一时进了山,山路平缓,树叶金黄,风吹起沙沙的响,众人有说有笑,只觉得十分的热闹,竟觉不出半分秋天的萧瑟来。众人沿着以前踩出来的小径走,这小径虽然弯弯曲曲,但是已被踩得很是硬实,一看就知道是常有人走过的。      又走了一阵,见几棵并不很高的树上挂着一串串红红的果子——正是山楂。众人就停下摘起来。有那身手灵活的,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上去,也有捡了树枝去打的,也有挑了小树去摇的。      连杜安都爬了树上去。谨儿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掉地上的果子拣到筐里去,引得众人见了赞他,羞得他把头拱到杜仲平怀里不肯出来,越发惹得人笑起来。      如此众人一行走,一行摘起秋果。有一种梨,只拳头大小,还是青的,偏众人都去摘,杜安试了一个,硬的都能砸人了。方胜告诉他,这梨子能在树上挂到下雪,只那时就进不得山了。等这梨熟了,就又甜又软,拿到外头冻上,能吃一冬。一边说,一边让他们多摘点。      此后几天越走越远,带着孩子终究不方便,杜家二人就轮流随方胜进山去捡秋,收获也颇为丰富:有遇到枯木时采了许多肥厚的黑木耳;有带了木杆去松林打了松子——要把几根木杆接起来才打得到:松树高且直,落到地上的都是松塔,没有松子在里面了,树又太高,只得兴师动众的带了杆子去打。还有意外收获,拣到了些松蘑,炖鸡极好;还有遇到榛子林,采了许多榛子,只是要比杜仲平以前吃过的小不少,连榛子林里的榛蘑都比松蘑小不少;更有一次爬到半山竟有板栗,结结实实捡了满满一筐,这个在灾年都能做粮食了,平时炒来当个零嘴也是人人都爱的??????      杜仲平与方胜终是念着采药的事,后来干脆将药书揣在身上,遇见像药草的拿出来对照着看看,倒也有些收获,多是些柴胡之类的,二人越发来了兴致。      只是众人见他们时不时把书拿出来塞回去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不免好好笑话了一番。到底二人在向阳的缓坡上发现一串串紫红的如珊瑚珠般的果子挂在那里,玲珑可爱,正是品质上佳的五味子,二人十分喜悦,总算有了像样的收获。      留下捡秋的人已是收获颇为丰硕,打猎的却还没回来,众人都有些急了起来,往年并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回,且已经进了十月,起了风,一天冷似一天了。      方胜也一天天焦急起来,就算他和杜仲平采药收获颇丰,甚至还采了些品相上佳的五味子之类值钱的药,也掩不住他脸上的焦虑。      杜家二人也十分着急,只是不好表现出来,怕方胜更急。他二人并不熟悉这里情况,就是劝慰也无从劝起,只好每日里尽量陪在方胜身边,多找些事做,免得他闲下来乱想。      这日变了天了,天气阴沉沉的,又起了风,到了下午竟开始飘起清雪来了,方胜更急了,有些坐立不安,杜仲平就劝他,这么多人一起,兴许走的深了些,定不会有事的。方胜也是知道,只是心里总放不下。      半夜时分,杜仲平搂着谨儿睡得正香,模模糊糊听得狗叫马嘶,还有偶尔些吆喝声,正迷迷糊糊的,杜安已是过来把他推醒:“恐怕是打猎的回来了,我听到那边院子里有些动静,定是赵八哥回来了。”      杜仲平忙翻身坐起,与杜安二人胡乱穿上衣服就要过去看,临出门,杜仲平道:“这几天胜哥与我们一起用饭,他家并没开火,把吃的带上吧。”      二人过去时,果然他家点了灯,站在外面叫了声,就听见叫他们进去。      待二人进去,赵八果然回来了,方胜正烧水,杜安就道:“带了饭菜来,与八哥热了吃吧。”      方胜接过就上水蒸了起来:“正想着要不要叫你们呢,又怕扰了你们的觉。”二人进到里屋与赵八说了几句话,问了平安,因不放心谨儿一人在家,就告辞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他。      这里方胜自打发赵八吃饭,又舀了热水与他洗涮不提。    第六章 ...   因夜里折腾了一回,几人都起晚了,到底记挂着赵八,胡乱用过早饭,将谨儿抱好,就过去探视。      地上薄薄一层白色,虽没在下雪,可天还阴沉沉的,又刮了北风,吹在人身上竟像直接打透了衣衫。直吹的杜家二人一路小跑到了隔壁。      赵八方胜二人正放了炕桌吃饭,想是昨夜折腾的今日起晚了。见二人进来,赵八就招呼一声,问了吃过了,就让杜家三口自便,自己且填肚子。      好容易等他们吃好收拾完,杜仲平就问:“八哥,不是说五六日就回的,怎么过了这许久才回?家里都急得不得了了?”      赵八摇头:“真是说不得。以前并未觉得,怎地才二三年人就变了。”      引得几人更好奇起来,连连追问。赵八道:“原来并未走远的,只是猎物不及往年丰厚。如今各家都不缺衣少食的,今年收成又好,尽够家里嚼用的,都有心要回来的。只是偏有人要往山里头走,一说回来就拿话挤兑的人难受。走了几日又打了些狍子山鸡的,又起哄要找什么人参,说什么顶值钱的。真是气人得很。要不是是里正看日子久了恐要变天,强拉回来,还有的扯呢!”      原来这里都是久随袁将军打仗的,大部分老家并不在这里,或是老家没人了,就如赵八方胜这样的,或是就地娶了媳妇成了家,舍不得走的,或是老家并没根基,想把家人接来养活的,就留下开荒种地。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在一起也有照应,就选在青牛山脚下做起了庄户。虽说解甲归田,到底正经种过地的少,前两年收成就不怎么好。      按说当了那些年兵,多多少少也都攒下些银钱,只是往常都是营里管吃管穿,并不用自己操心,一旦真正自己过起了日子,手头就紧起来了。又有要添置东西娶媳妇的,又有落下伤病要调养的,真正进得少,出的多。   没法子,里正就在每年秋收后,将些身手好的进山打猎,也好添些进项,几年下来,竟成了定例。      只是如今种地也种熟了,收成也好了,并不非指望这点子东西了,只是活动活动过过瘾,也就罢了。谁知有几个今年将老家的人也勾来养活,登时就手紧起来——添了几个人的嚼用不说,穿的盖得都是事儿,这里可不比南边,冬日里必要厚厚的棉衣的才抗得住。且冬日长,天寒地冻的,做工都无人要。因此无法,只好将主意打到这上边来。只是不巧没什么大收获,才有了这出。      听得赵八说出缘故,杜家二人只是当故事听罢了,方胜却长长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往这边来的只怕都是精穷的,都指望着这边的吃饭,又没什么手艺,能怎么办呢。只是怎么又扯上什么人参不人参的?”      赵八道:“正是为这个才气的!丁三狗如今越发惹人厌了,都是他挑的头。”      原来这村里有个叫丁三狗的,以前觉得还好,在这安定下来后却越来越觉得小气了。大家知道他老家还有人要接来养活,所以也并不怪他,只是心里头越来越觉不痛快:相熟的人家请吃饭,他知道了就是必到的,却从不回请,恨不得连人家碗都端回去;农忙时竟还去别人家借农具,谁家不要用的?还时又不给人家清理干净——家家农具都是花了不少钱请铁匠打的,时时要用的,哪个不爱惜?      林林总总加起来,越发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这会丁三狗也将家人接来养活,一个岁数大的娘,一个瘸腿的大哥,全都指着他。他人虽小气,却肯养着年老的娘和大哥,大家伙儿觉着这人良心还是好的,只是家里难些,因此有什么都算上他一个,并未抛下他不管。      只是这回,竟然撺掇着大家伙儿一起陪他去挖人参,真真是异想天开。且不说他们这么多人长这么大连人参须子都没见过一根,上哪里去找,要是真找着了,旁人听说了,还不一窝蜂的扎过来,村里也甭指望过安宁日子了!      赵八恨声道:“就算挖到了,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数压得住那么大的福气!”      方胜与赵八二人本就是同乡,一起当得兵,但是方胜没赵八的好体格,又没他那股狠劲,到底一次伤的狠了,后来就留在了养伤的后营,因他细心周到,被个军医看中做了助手,才没被抛下。也算因祸得福,不上战场不说,还学了几手医术,只是因不识字,看不得书,记不得医案,才没被收为徒弟。连赵八也得了他不少关照,缺医少药的时候总能给他踅摸点私藏的出来,就连粮不足的时候方胜都曾把自己的口粮省下点给赵八。赵八心里明白,也越发的对方胜上心。      等安家的时候,二人就住到了一起。原来打仗的时候还不觉得,东奔西跑的也没事,等一安定下来,人一放松下来,方胜旧伤就发出来了,很是将养了一阵。赵八那时没少上山折腾些猎物换钱给方胜养病。今年境况好了,又惦记着家里,赵八就不想再折腾了,因此他是最早提要回来的那拨人,谁知就被丁三狗说了几句酸话,顶的十分难受。他又不好就回来,只好跟着去,谁知丁三狗折腾起来没完没了,还有跟着起哄的,终于忍不住和丁三狗拌起嘴来,谁知丁三狗最没眼色,话里话外捎带上了方胜。赵八最烦别人拿方胜说事,丁三狗正撞到他枪口上,好悬没动手,还是大伙儿把他们来开才好了。      因此赵八现在最看他不顺眼,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就是了。   ——————————————————————————————————————————   打来的猎物当天就分了,凡是去打猎的都有一份。赵八得了自家一份,就给杜家也送了些。幸好天已经冷下来了,存个十天半个月的都没事,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还好说,只是天一下子冷了下来,还真是冻得人受不了。白天点了火盆还好,晚上睡觉时才发现被子不够厚,且从窗户缝里往里进风。三个人挤在一起睡,炕上是热的,身上是热乎的,只有头露出来,冷的厉害,摸一把,鼻尖冰凉。      杜仲平就去找方胜请教,方胜一拍额头:“今年都忘了糊窗户缝!看这事闹得。”      又听杜仲平说衣裳被子都觉得薄了,就道:“是了,你们头一年来,定是许多东西想不到。正好现下闲下来,咱们就一块进城把该置办的置办了,省的七零八碎的折腾人。且还要买个大缸积酸菜,还有明年的酱缸也没有呢,都要到城里去卖才行。”      杜仲平与杜安自来了就没出过门,只在村里转转,然后就是忙地里的活儿,早就闷了,自是乐意去逛逛。方胜赵八也是忙了一秋没得歇息,也极有兴致。当下就商量起买什么来了。      算来算去杜家要买的太多了:布料棉花,得裁衣做被做棉鞋;买厚纸把窗户重新糊一遍,要不怕挺不住;大小的缸、罐、盆、碗,都是日常用的;各式农具要备齐,开春时就要用的,若不提前备好,到时都没处借去;各种调料,油盐酱醋的,杜家对吃还是比较讲究的;还得买些米面细粮,大人倒无所谓,可还有个三岁的谨儿要养呢;还有些针线剪刀等杂物。      几人掰了手指算了半天,总觉得还有东西没想起来,也只好等到了市集之上看看再说了。      第二天,几人起了个早,套上了杜家的骡车。这骡车因为当时计划着往北边走,家当都在车上,杜仲平特意花了不少钱,将这车做得宽敞结实。外头瞅着不咋地,里头却是挺舒服的,毕竟来的时候晚上大都是睡车里的。      两家加一起要买的东西不少,恐怕一辆车又坐人又装东西搁不下,就又把赵八家的板车栓在后面。他家的牲口用熟了的,并不需时时赶着,拴在后头自己就跟着走了。赵八有扛了几袋粮食及几张硝好的皮子等,放在后头车上,要到城里卖了。      几人上了前头的车,只赵八坐在外头赶车。只听他“啪啪”的几声鞭响,车就缓缓上路了。      这边车厢里很是宽敞,杜仲平怕路上冷,在车中间还拢了个火盆,还带了两条薄被盖着腿。这几天,明显觉着南边带来的衣服不够厚,大人都如此觉得,杜仲平越发担心起谨儿来了,生怕他冻着,走哪都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      几人在车里说说笑笑并不难过,只可怜赵八在外头赶车,吹着风挨着冻。路上杜安倒是想要换他进来暖和暖和,他偏不肯,说是杜安不认识路。杜安过意不去,就只有时不时送出点热水什么的。倒是方胜说,原来他们进城也就是赶着板车,赶车的冻着,坐车的也冻着,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下车跑一段,暖和了在坐车走。谁家里也不舍得把好好的被子放到车上去盖,弄脏了还是小事,要是下个雪什么的,回去就没法盖了——棉花不便宜,谁家也没多余的钱多做几条预备着。今儿还能点个火盆,喝点热乎水,已经不错了。      一路直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锦阳。锦阳城在北边,颇有点军事重镇的意思,城门有兵士检查,兼收几个进城费。      到了赵八他们的时候,只一人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回头与赵八招呼道:“可是发达了,竟赶着这样好的车了?”      赵八笑道:“去你的,这是新来的杜秀才的车,如今是我邻居。等年下歇了假去找我喝酒,留了狍子肉了。”      那人道:“竟是位秀才?倒是失敬了。我休了假必去的,你且备好酒吧。”就挥手放行,并不收他们钱。      及至进了城,赵八径直将车赶到西边的街上去。原来锦阳城里军士居多,商业并不发达,所有商铺都集中到西边一条大街上管理。      赵八把车赶到靠东边相熟的一家油坊,与老板寒暄了几句,又托老板帮着看看车。那老板满口答应了,赵八等人谢过,就一路向里去逛。      街上的光景实在没别的城里那么热闹,铺子里卖的都是些必需品。几人先到一家皮铺将赵八的几张皮子卖了,杜仲平看店里虽没什么貂皮、狐皮之类的,羊皮什么的倒是多些,想着天冷,家里人也要有几件皮袄才行,就和杜安两人挑着厚实的羔羊皮着实挑了几张。      几人又到了药铺,将采的药材卖了,掌柜的与方胜认识,并没压价,给了个厚道的价钱。杜仲平见他家店里有配好的丸药,就拣着常用的几种买了,刚到手的银钱又回去了大半。不过也没办法,村里没正经的大夫,万一生了病,请大夫怕是来不及,还是自己预备点好。      办完了这两件事,几人就开始了大采购,当然主要是杜家二人主买,方胜赵八跟着参考兼帮着讲价——其实价钱不高,方胜是怕杜家都是外地口音,店家欺生,有熟人跟着,自然不敢了。    第七章 ...   大大小小的缸、坛、罐,难得遇上的几种调料,盐,大包的棉花,厚厚的纸张,蜡烛,灯油??????林林总总,杜仲平觉得自己总能发现要买的东西。等回到那家油坊的时候,几人手里已经大包小包的提满了,后面还跟着几个送货的。      及至往车上装的时候,赵八一拍脑袋:“来干什么都忘了!”就到后面的车上将几个袋子提下来,招呼油坊的伙计:“还照着以前的例换些油。”      那伙计是熟了的,也不多说,自去称豆子换豆油给他。杜仲平见了,觉得好奇,忙跟了去问。      原来,这家油坊的老板做生意极活。他见这边庄户人家多有种豆子的,就允了直接用豆子换油,省着这农民卖了豆子换了钱再来买油。省事不说,少了中间这一手,两边都得些方便。因此周边庄子上的人都爱来他家换油,他这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杜仲平见伙计打油并不克扣——一般卖油的都是用固定大小的勺子舀,一勺子就是一斤,故此看的出来。这伙计打油都是满满一勺子舀到坛子里,不洒出半点,且看油色很正,就跟着也买了一大坛,只是他没豆子换,只好数出钱来。      店里伙计手脚伶俐,不但打好了油,还帮着把地上一堆的东西装上车。赵八看都装好了,没有落下什么,就掏出一条绳子,横七竖八捆了几道,又用手拽拽,看绑得紧了才转过来。与店里的人打了招呼,道了别,就招呼几人上车,赶车回去。已经过了晌午,冬天天短,若不急着点,回去怕就天黑了,恐路上有危险。      几人逛了半晌已是累了,进到车里一看,火盆里只剩些余火,眼看要灭了。杜安手脚麻利的从凳子底下拖出条袋子,取出些碳来加进去,又蹲着吹了半天,火就慢慢烧起来,车里也暖了起来。      杜仲平就将谨儿交给方胜抱着,自己也从座位下掏出个篮子来,篮子里装着烙好的饼裹着咸菜,就凑到火盆边上烤起来。杜安最急,自己烤了烤,几口吃下肚,就忙忙的出去死活换了赵八进来。      杜安在街上逛得时候就发现,赵八与方胜二人只买了少少几样东西,还都不是非要用的——显见的这二人今天是特意陪着自己家过来买东西的。      虽说赵八拿了几袋子豆子换了两坛子油,可是赵八家厨房自己也是常去的,那油还够用一段日子呢,想是怕自己二人过意不去,故意换油。杜安自是感激,想着赵八平日最不耐饿,是以饼子没烤热就急忙吃了去换人。      赵八原是不肯进来车里,他虽性子直爽,但心思也细。自从杜家搬过来,几人投缘不说,杜仲平还不嫌当兵的粗俗,一有空闲就教方胜读书写字,如今方胜字虽还写不好,却也认得好些了。      又得了杜家送的医书,每日闲了都拿出来读读,比起以前颓废的样子好了很多。方胜自来要强,与自己过日子以来,总觉得干的活少,拖累了自己,钻进牛角尖出不来。因此,不管方胜学医学不学得出门道来,只要人开朗点,他就知足了。也因此,他对杜家也非常感激。直接体现在行动上。可喜的是,杜家两个半大娃娃居然很会做人,对自己家也是真的关心,两家关系越来越好。      等到家的时候天已是有点擦黑了,几人下车活动活动手脚,将满车的东西卸下拿到屋子里去。杜仲平就邀二人晚上家来吃饭,顺便商量明天一起去做衣服等事。      赵八二人也不多客气,回去收拾完了就过来。      晚饭杜安简单做了面片汤,切了咸菜,因为新买了豆油,特意每人煎了个鸡蛋。这油果然好,煎出的蛋色泽金黄,特别的引人食欲。      这一餐可以算是比较丰盛的晚餐了。自从来到这里,为了不显眼,也是因为精米细面的不好买,两个大人都是和当地人一样吃些玉米面的饼,高粱米饭等,细粮都留给谨儿吃。虽说二人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可是之前在杜家只是不受待见,物质上并不如何苛刻,这一下子可是让两个人不好受。这粗粮吃个新鲜还行,顿顿吃,就有些受不了了。要不两个人也不会瞄上河边的荒地要自己种稻米了。      几人吃饭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慢慢喝着面片汤,一边商量着明日找村里的妇人去做棉衣,然后回来要裁纸糊窗户缝,窗户纸最好也换厚的。      方胜就说,冬天冷,要是有多的布和棉花,不如缝个厚帘子挂到窗户上,门上,晚上放下来,白天卷起来就是。杜仲平受了启发,要缝一个炕被铺到炕上——原来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整天呆在屋里坐在炕上,像他这样比较瘦的人,不是一般的咯得慌。      第二日难得是个晴天,也没什么风,几个人先去裁缝家量体裁衣,杜仲平又加了几个帘子和炕被,特意要厚厚的做,又拿了皮子做皮袄。杜仲平和杜安都是买的羊羔皮,谨儿的却是件狐狸皮的袄子,这原来是杜仲平穿过的,现在小了,改改给谨儿穿正好。赵八和方胜原本就有,这次就没有做。      杜仲平痛快的先付了一半的钱,那裁缝就满口答应这一两日内就把棉袄和被子、帘子做好。只是皮袄要多几日功夫。      回家后就趁着晴天无风,要把窗户缝糊了。杜安自去舀白面打浆糊,方胜与杜仲平裁纸,赵八就进进出出的去糊。一时两家的都糊好了,众人觉得果然暖和不少——不漏风了。      虽然日子一天天越来越冷,但是收拾妥帖的屋子还是很舒服的。四个大人加一个小孩舒舒服服的猫起冬来,通常的形式是这样的:早起收拾好两家人就凑到一起,方胜与杜仲平还有谨儿的活动场所主要在炕上,杜仲平充当先生,教方胜看书识字兼教谨儿启蒙——杜安还是没有拗得过他,而赵八与杜安就坐在炕沿边上一边聊天一边忙点活计——通常是抱一簸箕苞米进来搓粒,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胡侃自得其乐,间或被炕上的人支使着倒杯水,拿点零嘴什么的。      自从点了火盆起,杜仲平琢磨着做了个架子套在火盆外头,即挡了火星子免得烧了衣服,又可以拿个水壶在上面烧水,火盆边上还可以煨个地瓜或是栗子什么的当零嘴,十分的受欢迎。当然,杜仲平是典型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的是赵八,他一边叨咕着读书人就是道道多,一边回去做了个自家用,如今在青牛屯已经十分的流行了。      ——————————————————————————————————————————   到了十一月,下过了几场大雪,天地间看上去果然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杜仲平很喜欢下过雪后的天气,天空露出太阳,天蓝的像洗过一样,空气冰冷却特别干净的感觉。      杜家几口都是南方长大的,看到这样大的雪都很兴奋,还被赵八笑了一回。杜仲平觉得厚厚的雪堆在屋顶上,很有种童话小屋的感觉,颇为欣赏了一回,杜安这种事上总是纵容他的,谨儿只会傻呼呼拍手叫好。      最后还是方胜狠狠的数落他一回,一边指挥赵八架着梯子爬上屋顶把雪扫了。这可不是闹笑话的,往年不是没有雪大压垮屋顶的事儿!      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原本在村子边上的两户人家在王嫂子与里正带着个年轻人拜访过后,几人都忙起来了。      自打秋收过后王嫂子就忙得脚不沾地,穿梭于周围的几个村子之间,如今终于有了成果:村里已是说定了几门的亲事,就要陆续开始办喜事了!      王嫂子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看到来年遍地花开娃满地,人丁兴旺的情景了,满脸的红光,眉梢嘴角都带着笑。而里正岁坐着没说话,也看得出满脸的喜气。      杜仲平与杜安很疑惑,王嫂子把准新郎带过来做什么呢?赵八与方胜也很高兴的样子,转眼看到两人一脸的迷糊,就笑着说:“嫂子有什么话还是说明白些好,这两人还迷糊着呢。”      王嫂子就一拍腿:“嗨,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如今我是求上门来了。”      原来,虽然是庄户人家办喜事,没有大户人家的讲究,可是最起码的下聘迎娶这样的大事还是要操办一下的。本来这样的事情最好是有个德高望重,在当地有些威望的人去做,也显得有脸面。可是村里都是后落户在这的,里正今年才三十出头,与姑娘娘家那边的老人家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且姑娘那边人丁兴旺,亲戚众多,这头就不免被比下去了。      这可是今年头一桩婚事,直接影响以后村里娶媳妇的情况。故而众人商议,虽然这边亲戚不多,但是这种时候,村里要都参与进来长长脸才好,免得被周围村子得人瞧扁了,以后不免欺上来。      至于下聘的人,虽说年轻,但是多去几个,数量上弥补一下也好。不免就有人想起来,村里还有个秀才啊,这可是有功名的,若是出面去下聘,分量自然就上来了。      这样的事杜仲平自是满口答应,又说好了办喜事都去帮忙,里正两口子就带着满脸感激的准新郎回去了。      这能代表男方去下聘大抵也是件很有脸面的事,杜安决定要把杜仲平好好拾掇拾掇,不能跌了读书人的面子。      找出新做的青色棉长袍,找出厚底的靴子,再找出压箱底的荷包挂坠等物,再把头发重梳好,杜仲平也能算是个体面秀才的模样了。原本杜安要让杜仲平穿上原有的大毛衣服,只是连赵八都说在乡间太咋眼了,要是让人惦记上就不好了,这才作罢。      换了打扮,杜仲平也找回点读书人的感觉了,这些日子他都要觉得自己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了。      杜仲平这副模样出场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与里正一起去下聘,原本女方家里还有些挑拣的意思,在里正隐约露出这是秀才的话里,杜仲平再配合的摆出点读书人的架势,不但事情顺利进行,再没人说起聘礼太薄之类的话,杜仲平还很受到了一番招待。这也直接导致了以后杜仲平下聘业务的火爆——庄户人家结亲,能有秀才来下聘,说出去都十分有面子。      杜仲平和杜安对这种情况有些吃惊,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秀才在南方并没有这么少见,这里读书人本就少,有功名的就更少了,大概也是物以稀为贵吧。      杜仲平忙碌的同时,家里几人也没闲着。赵八性格开朗,本来人缘就好,这等喜事自然有人来找他去帮忙。杜安这个外来户,不知道谁传开的说他有手好厨艺,也有人拉他去帮着掌勺。      就连方胜也带着穿成个红包样的谨儿赶场子样的去办喜事的人家滚床,讨个好兆头——原本是家里人丁兴旺的小孩最好,只是现在村里也没别的小孩子,家里也体面,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谨儿是唯一能拿红包回来的人,其余的人去帮忙不说,还要拿出些钱去上礼帐。      谨儿好似在众人的夸赞中,在各位大妈小媳妇的爱抚中,找回了小孩子被人喜欢的感觉,变得活泼了很多,连搂着大人脖子撒娇都会了。这大概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到了正式娶亲的日子,杜仲平的业务则更多了。这里的风俗,上午招待女方的娘家人,女方家人在正午之前赶回去,而下午再摆席招待婆家的亲戚,实际上就是村里来贺喜的人。      上午娘家人来的时候杜仲平被拉去当陪客,务必要让人觉得受到重视,很有面子——听说可是出现过娘家人不满意,婚礼当天又把新娘子带回去的囧事;下午是婆家人摆席,他要先当账房先生上礼帐,最后才和主持大局的里正,帮忙的赵八、杜安及带着谨儿吉祥物的方胜等坐最后一席,好好的被主家招待一回。      俗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果然,进入腊月之前,村里接二连三的办喜事,很是忙碌了一阵,如今连谨儿对于去滚床业务都十分纯熟了,没事时在家里也会时不时的滚一回,惹得众人好笑。      谨儿也很得了些红纸包着的铜板,杜仲平趁机教了他数数,现在谨儿每天都要把铜板拿出来数一回。短短的手指点着铜板,一板一眼数钱的谨儿总会惹得人狠狠的亲上两口。      这样几家喜事办下来,杜家在村里很是受到欢迎。如今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偶尔去买些豆腐之类的,还能得到额外的照顾——豆腐块比别人的都大,有时候还能搭碗豆浆或是豆腐脑,不过这是指明给谨儿的,卖豆腐的大嫂通常这样说:“给你家娃娃当零嘴吧。”      众人只能感慨果然红包似的娃娃最招人喜爱了。    第八章 ...   或许是村里接连办的喜事惊动了周围的村落,那些村子像是才发现自己的周围还有这么一个富裕的地方。也或许是打仗的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周围的人已经不再那么惧怕这些当过兵,手上染过血的人,愿意睁开眼面对这些人已经在自己身边安家落户的现实。又或者是发现这里的人也要娶媳妇,走亲戚,并不是穷凶极恶的。总之,离得近的一些村子开始有人挑些自家做的器具等物来村里叫卖。      大概是觉得这里人比较大方,各式的货郎越来越多了,贩卖的货物也从开始的小东西发展到从鸡蛋菜蔬到粮油柴炭,从各色针线到头花脂粉,从自家织的土布到已经做好的荷包鞋垫。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大大的方便了村里还为数众多的单身汉。      村边的两家也受益良多,且不说两家都没有会做针线的,如今再也不用去求人,几个铜板下来缝缝补补的事情就有人做好了。就是村里卖豆腐的大嫂也被众多货郎刺激着了,如今每天早上做好了豆腐就套上驴车,走街串巷的提供上门服务,产品也发展到有白豆腐、冻豆腐、油豆腐、豆腐脑等各式品种,造福了村中众人。      这几天每天早上杜安都熬好大碗的卤子,专等大嫂上门卖豆腐脑,连早饭都懒得做。赵八感叹,与杜家做了邻居后,口福不少,人也懒了不少。就连谨儿现在听到叫卖声后都能像模像样的学两句,讨巧装乖的让杜仲平给他买各式小玩意儿,各种小零嘴。      及至到了冬至的时候,杜安已经成功的买到了一大块羊肉,解决了羊汤的问题——要知道,整个青牛村并没有一户养羊的。      杜安为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冬至节颇费了一番脑筋,南方冬至要吃汤圆,取其团圆之意,而北方讲究吃水饺,说是三九天不冻耳朵。思来想去,两种情况都应该顾到,只好去问其他几人的意见。      方胜赵八都是北方人,甜软的汤圆当个零嘴吃颇好,当正餐就很吃不消。杜仲平正施施然的端详着刚画完的“九九消寒图”,听得问话,愣了一下,半天问了一句:“家里有糯米吗?”      杜安立即不用纠结了,果然没有糯米,一边暗暗提醒自己下次进城一定记得买,一边转身去剁肉馅包饺子。      当天,杜仲平画了三幅消寒图,一副挂在自家,一副挂在赵八家,还有一副送去了里正家。里正家出来进去的人多,看到了不免赞两句,里正觉得很有面子,送了大块的羊肉做回礼。杜仲平不由得有一种“赚到了”的感觉,至于里正家有没有笔墨去填就没人去细究了。      是以,晚饭的时候杜家不但有羊肉饺子吃,还有熬得乳白色鲜美的羊汤喝。杜安说,他还冻了一块羊肉在外面,留着以后吃。      晚饭后,赵八捧着吃饱的肚子狠狠夸了一回杜安,到底是有手艺的人,做出来的羊肉并没什么膻味,只有鲜香。杜安只略笑笑,谦虚的表示不算什么。      冬至过后,杜家的餐桌日益丰富起来,杜安使出十八般武艺,将些萝卜、白菜、豆腐等常见物件做出各种花样。每日下午就开始吊起特意买的砂锅开始炖汤,只将几人补得红光满面。      杜仲平倒是惯了的,每年冬天都有这么一回。赵八最先受不了了,杜安却说:“冬至进补,明春打虎。夏补三伏,冬补三九。这些天吃得好了,一年都不易生病。我只做些温和的食补,并没用大补之物,并不碍事的。”照旧每人一碗汤灌下去。      其实除了赵八,其他几人都挺受用的。杜家三口今年刚来,都觉得冷得很,又干得很。方胜则是以前受过伤,伤了元气,虽说养了一阵,可是这里并不讲究这个,也就是胡乱补了一回,一入冬,照旧手脚冰凉的。如今几天汤汤水水的吃下去,几人都是好了很多。只有赵八,还是方胜看赵八被补得过于红光满面,与杜安讲了,杜安才放过他。      其实两家也不是顿顿在一起吃,原来只是过节或是哪家做了好的就叫在一起吃一顿,只是杜安感激二人照顾,炖汤的时候时时给二人带上一碗。      方胜也推辞过,只架不住杜安说不过一碗水的事罢了。等到后来,赵八见方胜手脚有了热乎气,确实有效,还特意来谢了杜安一回不提。      杜安实在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冬日的菜蔬只那么几样,他又预备了黄豆绿豆发了豆芽。将大蒜摆的整齐的放在盘子里,放上点水,搁在暖和地方,几天发出蒜苗来,又好看,又能吃。白面搁油炒了,做成油茶面,里面加上炒好的花生芝麻,饿了时候冲一碗,香甜又顶饿。花钱从别人手里收了蜂蜜,将秋天摘的山楂去胡渍了,酸甜酸甜的开胃,正好管小孩子不爱吃饭。还有那梨子,果然放的熟了,又香又甜,每天吃一个,去燥又解干。      赵八近日对杜安真是赞不绝口,他早有心给方胜好好补补,只是却不知如何下手。大补的东西只知道人参,可是那东西实在太贵,且方胜也不许,说什么虚不受补的话。      如今看杜安并不多花多少钱,各种平常的东西稍稍弄一弄,就变了样子,引得几个人都爱吃,实在让人佩服。有心要学学,只是却不是那块材料,没有那么细的心思。干脆就自己淘弄了东西来,求着杜安做了也是一样的。故此,几人越发的有口福。      杜仲平对杜安却是有些愧疚的,当初在杜家,手里并不宽裕,那么多人眼皮底下,就是有钱也不敢用。杜安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学了这些,将自己与谨儿照顾的妥妥帖帖,自己却没能好好护住他,眼看着他被人下绊子被罚却毫无办法,只能恨自己无力。可能他离了自己会过得更好,可是他却不离不弃一直跟着自己来到北方。如今自己实在不敢想象没了他日子该如何过。      还有谨儿。当初兄嫂先后离世,抛下小小的谨儿,自己多怕养不活他。小小的孩子丁点大就知道不吵不闹,让人心疼。好在如今已经离了那个地方,三人自成一家,可以自在度日,这里虽然没有南方的繁华,却自有一股淳朴自在。在这里过了几个月,几个人都慢慢舒展开了,再无杜家时的憋屈。      果然是来对了地方呢。   ——————————————————————————————————————————   里正是个痛快的人,见到村里小贩越来越多,干脆在进入腊月后,把他们都聚到村中的空地去,形成了个小小的集市。      而杜仲平则惊讶的发现,在各种零碎的小东西、小零食里,他上次进城换回来的铜钱居然已经花了块一半了。只出不进不是长远之计,虽然他还有钱,但那钱是要留给谨儿以后娶媳妇用的。他立志要把钱挣回来,只是想来想去却没什么拿的出手的。      杜安腊八这天熬了香香的腊八粥,张罗着给每人喝一碗。当地的俗话“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据说喝了腊八粥就会把下巴粘起来,不怕冻掉,虽是俗话,但是天确实越来越冷了。      好在他们之前挑了一个晴好的天气,又去了趟城里,买了足够的用品,估计够用到开春去。而村里有了个小集市,买些应时的东西也不费劲了。是以,他今天才能凑够几种干果熬了粥。      杜仲平看杜安熬了腊八粥,猛然想起,如今进了腊月就离年进了,家家户户都要备年货的。自己别的拿不出手,写点对联福字的出去卖,没准是方圆几里的独一份儿呢,肯定卖得好。谁还不图个吉利呢?      只是杜仲平兴兴头头的说了自己的打算,杜安却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些读书人的大道理狠狠说了他一回,不外乎是些君子不行商贾事等等,就连赵八方胜都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末了,杜安很镇定的吩咐杜仲平写一副寓意好的对子,几张福字预备着,他自己则装了些粥一起给里正送去。      从里正家回来后,杜安就把杜仲平体面的行头叫他穿上,屋里收拾收拾,将蒜苗充当水仙摆在书桌上,在书桌上摆上笔墨纸砚,就叫杜仲平拿着书本做用功状。谨儿则托给赵八方胜带回家去照看,屋里只留下自己照看。      过了没多久,果然就有人提着东西,裁了红纸来求杜仲平给写副对子。杜仲平心里暗乐,面上却不显,嘴里似模似样的邹两句,那人就觉得好,杜仲平就落笔写了。      杜安铺纸磨墨手脚十分利索,将杜仲平读书人的架势十足的衬起来。那人连连道谢,就把带的东西留下来,杜安与他推辞几回推不掉,只好收了。      过后几天,来求对子的人越发多了,不但是本村的人来求,就连外村的也有人来。杜安东西收的手软,虽然不是钱,却比钱还实惠些。      几人大为惊奇,趁着晚饭的时候请教杜安。杜安先把杜仲平鄙视了一番:“既做了秀才,就要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亏你想得出,卖对子与行商贾之事何异?”      杜仲平虽然被损了却不生气,急着追问。杜安接着道:“你的心思却是不错,咱们自来了就是花钱,并没有进账,能有些收入贴补家用自然是好的,可是也不能丢了你秀才的体面。你不想想,若是没了秀才的体面,谁还把你半大孩子放在眼里?自然要想办法把事儿办的又漂亮又实惠才好。”      杜安喝口水接着说:“里正最爱把你送的东西给人看,觉得体面。他家来来往往的人又多,自然就传出去了。对子不比你上回送的消寒图,家家都要贴的,自然就有人求上门来。大年根底下的,难道有谁还好意思空手来不成?如此,面子也有了,实惠也得了,岂不是好?”      几人听得瞠目结舌,杜仲平深深的惭愧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节呢,杜安果然有做奸商的潜质啊。      等到小年之前,杜安已经收到白面若干,麦子若干,花生、榛子等干果若干,鸡蛋若干,农家自制腊肉若干??????      很好,再买几样,年货就齐了。      与此同时,杜仲平身价倍涨,已经成为青牛村各家向外村人吹嘘的本钱了。      而杜安则好像就此露出本性。他与赵八合伙,用别人送来的麦子,做起了麦芽糖:先挑好麦子,洗净,用温水泡了一天,在捞出来放好,经常用温水淋一淋,两三天的功夫,就已经长处半寸多长的芽了。赵八贡献出饱满的苞米粒,粗粗磨成碎粒,泡了半天又上锅蒸。晾凉之后把麦芽剁碎,拌在一起,装在口袋里发酵。最后,赵八狠狠卖了把力气,把汁子挤出来,杜安架锅熬了一回就好了。      杜仲平略尝了尝,甜中带着股清香,味道十分不错。虽没有以前吃的蔗糖甜,却也不错了,浅浅的褐色看着挺有食欲。方胜与赵八以前没什么机会吃糖,毕竟北边不长甘蔗,家里也不富裕,顶多院子里种点甜秆,夏天的时候解解馋罢了。对这糖最表示欢迎的自然是谨儿了,甚至谨儿已经表示愿意晚上跟着杜安睡了——以前他都是要和爹爹一起睡的。      看着做出的糖味道不错,杜安与赵八又多做了些,并且对此进行了深加工——将花生炒熟,趁着糖还是糖浆的时候加进去,搅匀,赵八再拿刀趁热切片,做成了花生糖。除了自家留些,其余的由赵八拿到集市上去卖,借着小年祭灶的机会,家家都要买些糖甜甜嘴,很是赚了一笔。    第九章 ...   庄户人家过年自然不用像大户人家从进了腊月就开始准备,不过,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儿就越来越浓了。      村中的集市越来越热闹了,不仅仅是村里人去那买东西,连外村人也来办年货。还有些人将自家养的鸡鸭等家禽带过来卖,杜家就已经买了三只肥鸡了。      两家早就说好了要一起过年,只是祭祖分开罢了。因为杜家今年刚入住,第一年不能空着房子过年,故此商定了就在杜家过。      这两家,一家是原来大家子里勾心斗角,自保还来不及,没心思好好过年,另一家是前两年刚从战场下来,没那个心力张罗。再者说,两个人再怎么过也不免冷冷清清。如今多了几个人,特别是还有个小孩子,一下子就觉得热闹起来了。几个人都有心要好好过个年,也就费心办起了年货。      杜家头一年在这边祭祖,是要稍微隆重一些的,故此,杜安与赵八找了李二哥帮忙,买了一口猪,一头羊,只待二十六杀年猪。      而村里其他人家,或是一家或是两家合买,过了二十三,陆陆续续开始杀猪了。      当地的习惯,杀了年猪就要请要好的人家来吃一顿杀猪菜的,有的人家自己吃不了一头猪,也有借着机会卖出去点儿的。因为杜仲平现在有些声望,免不了请他去吃一回。而今年娶亲那几家,更是将两家几个人都叫上了。      杜安杜仲平以前并没吃过杀猪菜,不免好奇的多关注了一下,也是学习一下的意思——他家杀猪排到二十六,到时自然是要还席的。      这边的杀猪菜主要是用自家积的酸菜,切得细细的丝,加上大块的五花肉,就是肥些也无妨,放到锅里炖。那边就灌血肠——将猪肠子洗的干干净净的,把接下来的猪血稍稍兑点水加少少的盐,灌进去,两头用线绑好,放到炖菜的锅里去煮。这就是主菜了。      另外还有猪心、猪肝、猪肺及各式肉菜。等的酸菜炖的好了,肥肉里的油已经化在汤里,将大块的肉捞出来,切片。还有血肠也捞出来切片——这就要极好的刀工,外面的肠皮有韧性,里面的血又易碎,手艺差一点的就切零碎了。装盘后,配上蒜酱沾着吃,人人都爱的。      几人连吃了几家,菜式都大同小异,心里也就有了底,郑重请了人二十六那天来吃自己的席。      到了二十六那天,因怕吓着谨儿,早早的打发了杜仲平带着谨儿别处去呆半天再回来。杜仲平只得带着谨儿到别人家去晃晃,想来想去只有里正家最熟,一大一小径直走了去。      里正正出门要往他家去,因为杜家一来对他十分敬重,有个大事小情的总不忘了与他打个招呼,且做足了礼数,让他在村里村外的十分有面子,自己有什么事情求到那杜小秀才头上,人家也并不摆些酸文假醋的臭架子,一说就应,并不为难。      就说村里几个臭小子娶亲,杜家可是全家上阵,大人小孩儿跟着忙了几天,没有半句多余的话,真真是对了他的性子。再说一有个年节的,杜家就有应时的东西送来,不说东西值不值钱,心意在那呢。那个什么“消寒图”,挂在自家墙上,谁来了不赞两声,难得的体面。      故此,里正两口子对杜家的事十分上心。上回杜小秀才说要开河湾的荒地,他二话没说就允了,且只收了几十个钱办地契。      今儿杜家杀猪,虽说杜家只说请他去吃席,但他还是早早出门去帮着张罗张罗,杜家两个人一看就是没过过庄院日子的,若是忙起来手忙脚乱的失了面子就不好了,恩,过会儿杀完猪让老伴儿也过去帮着收拾搭把手。      里正正想着,就与杜仲平走了个对面。听得杜仲平说怕谨儿吓着要去自家避一避,里正忙往自家院子里让,一边喊老伴儿出来接一接。      杜仲平听得里正要去自家帮忙,忙谢过了:“原想着请你帮着张罗的,只是这些日子你已是忙的脚不沾地的,故此只有自家硬着头皮自己办了。如今你一过去,我们心里可就有底了。”      里正被他说得心里熨帖,见老伴儿已经迎出来了,就叮嘱了两句,自去了。      却说王嫂子把杜仲平和谨儿迎到屋里坐下,忙着给他倒水。杜仲平四下略一打量,屋里已经是收拾的利利索索,自己担心的情况并没发生,心里就稳当了,放下心来与王嫂子说话。      今天起得早了,谨儿还有些犯困。王嫂子见了,就把谨儿安置在炕头,又拿小被子与他盖了。谨儿抬头看看杜仲平就在傍边坐着,伸手拽着他的衣襟,迷迷糊糊又睡了。      王嫂子轻声与杜仲平说了会儿闲话,就去另一边屋里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叫出来与杜仲平见礼。里正家的两个儿子杜仲平早就见过,大的十岁,小的五岁,都是十分懂事。      听得王嫂子说,以前里正当兵打仗,一年半载的不着家,多亏儿子懂事,从小就知道帮家里干活,再加上娘家三五不时的帮衬,才挺过来了。      这事听赵八也说过,他们这些人也是很敬重这个嫂子,连带着王嫂子的娘家人,到这村里来,人人都高看一眼的。      王嫂子忙着打发那小的吃饭,大的三口两口吃完,就陪着杜仲平说话。他只起了小名叫大柱,小的就跟着叫二柱,比杜仲平只小四岁,两人在一起很有话说。      杜仲平上辈子在北方的郊区长大,但是只是上学前在乡间里放开了玩过,对农村的事情有点印象,等到上了学,忙着考试,一路从小学考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心里只剩下些美好的印象,大柱却是打小在乡间长大的,不管是农活还是玩儿的都十分清楚,故此杜仲平很愿意跟他说说话。      王嫂子在一旁看着杜仲平与自家儿子说话,耐心十足,脸上并没有半点不耐烦,不由得笑弯了眼睛。      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杜家这小秀才虽说没架子,行事却让人敬重,就连他家原来那个家人,做起事来也是有板有眼,让人看着就顺心,谨儿小小年纪没有半点儿乡下孩子的吵闹,乖乖巧巧让人疼到心里去。自家儿子与这样的人家来往,学些眉眼高低为人处世的,以后自然有好处。      王嫂子虽没读过书,心里却自有一套算计:虽说杜家两个大人年纪都小,却能千里迢迢从南走到北,一路上平平安安的不说,到了这头儿还能顺顺当当的安家落户。跟赵八一家处得极好,赵八方胜两个事事都照顾的周全。方胜就不说了,是个心思细的,就是那赵八,平日里自是说说笑笑,但想让他上心去照顾,也是难的。自家就不说了,如今村里有几个不夸一句的?难得的行事大方,且有赵八撑在后头,也没人敢去轻易拿捏。就是办事老练的去外地落户怕也没这么顺吧?心里越发打定主意要让大柱多跟着学学。   ——————————————————————————————————————————   王嫂子一时看看日头,估摸着猪已经杀完了,怕是要开始收拾了,就与杜仲平道:“估摸着这会儿要开始收拾了,你带着谨儿多待会儿。小孩子眼睛干净,等都收拾妥当再回去,省得吓着就不好了。我去看看搭把手,忙完了打发人来叫你一声就行了。”      杜仲平听得如此说,忙再三的谢过了,王嫂子又嘱咐大柱照应好客人兼看好弟弟,自去帮忙了。      这里杜仲平与哥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心里不由感慨,庄稼院里的孩子真是懂事,大柱已经能跟着下地做活了,就连二柱也知道帮着干点零活,跑出去玩儿,逮个蚂蚱虫子的都记得拿回来喂鸡,十足的会过日子。      一时谨儿醒了,迷迷瞪瞪的在杜仲平怀里赖了一会儿,就有了精神。二柱难得看着这个白面馒头一样的小娃娃,十分好奇,见他在杜仲平怀里拱了好一会儿,不但没挨打,反倒是被轻声细语的哄着,一时那白面娃娃在炕里端正坐好了,还被杜仲平狠狠在脸上亲了两口,末了,杜仲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了他跟前。      谨儿胖乎乎的手把油纸包打开,见里面是前两天才吃过的点心,软软的还很甜,不由大为高兴。不过看看一边的杜仲平,想着爹爹教过的话,还是很大方的请几人一起吃。      杜仲平看着谨儿如此懂事,果然心花怒放,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太懂事了,眼睛都笑眯了。      大柱二柱并没吃过,只是大柱毕竟大了,不好意思跟个小娃娃抢东西吃,倒是二柱眼巴巴的看着哥哥——王嫂子极要强,并不许孩子随便跟人讨吃的,逮着了就是一顿好打。      杜仲平见了,伸手一人给拿了一块:“尝尝,你们安叔做的,放心吃吧,不值什么的,就是你娘在也无妨的。”——因为和里正平辈论交,自家两人占了便宜,虽没大几岁,大柱是要叫他叔叔的。      大柱知道自家与杜家关系好,点头接了,三个孩子吃起点心来。      说起这点心,杜仲平自是不觉得怎样,不过是杜安拿磨得极细的苞米面掺着细面做的,里头还加了好些糖,家里也只有谨儿喜欢那么甜的东西。大柱二柱因为里正家过日子很细,平时并没有这样的零嘴,吃的分外香甜。      因了点心的缘故,二柱对谨儿印象非常好,不一会儿,两个小的就玩儿到一起,杜仲平乐得谨儿和活泼的孩子多接触接触,免得过于文静了。      大柱一边和杜仲平说话,一边还留神着炕上两个小的,生怕掉下来磕着。      日头升到头顶,估计已经开席了,方胜过来寻杜仲平两个回去吃饭。杜仲平就将大柱二柱一并带回去吃饭。      大柱原先还不肯,因为各家请客女人孩子并不上桌的,一般都是厨下留了菜,还有的人家里穷,连菜都捞不上一口。      方胜一见大柱说不去就知道缘故,就笑道:“你只带着弟弟放心去吧,大人都在我们屋里,你赵八叔和安叔陪着喝酒吃菜呢,咱们只在你仲平叔屋里吃,不与他们相干,况且你娘也在,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说你的。”径直拉了两个回去。      果然,没到门口就听得赵八屋里传来划拳的声音,几人直接进了杜家院子,自去屋里吃饭。      原本杜仲平和方胜也该去陪着的,只是方胜因留下的病根喝不得酒,而杜仲平一上桌,众人多多少少有些拘束,到底放不开,因此两人只带着孩子吃饭,还自在些。      杜家屋里,地下备了一桌子菜,王嫂子,正陪着几个来帮忙的媳妇吃饭说话——方胜去寻杜仲平,特意托了王嫂子陪客。王嫂子几个见他们进来,忙放上炕桌,又有人去厨房将热着的饭菜端上来。      王嫂子见二人将自家两个孩子也带来了,就道:“如何把他两个都带来了?他们家里自有东西吃,哪里用特意跑过来?我们竟是全家来打秋风了!”      方胜就道:“很不用你管呢,又不是没地方,几个孩子玩儿的好,乐意在一块儿,谁还能多嘴多舌的说什么不成?”      王嫂子心里自是乐意的,不过是怕人说闲话罢了,嘴上说两句,眼睛里就透出笑意来。旁人也跟着劝了几句,也就罢了。      方胜与杜仲平就带着几个孩子在炕上吃饭。杜仲平只先顾着给谨儿挑些炖的烂烂的肉吃,见两个孩子并不十分敢下筷子,就知道里正家家教极严——哪里有小孩子不爱吃肉的?又不是富贵人家,肚子里油水足吃腻了的。      索性下筷子替二人夹了大块的肉骨头,又跟方胜说:“胜哥,我照看谨儿吃饭,你帮我招待两个小客吧,别好容易来一回还不吃饱。”      方胜也道:“只管吃,又不是别人家,你娘必不会打你的。”      连王嫂子也发了话:“吃吧,你方胜叔你杜叔家,不比别处。”两个小的才敢放开了吃。      人多吃饭果然香甜,谨儿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杜仲平不敢给他吃太多肉,哄他喝了碗热汤就放他到一边玩儿去。      一时众人吃完了饭,几个媳妇手脚利落的收拾了碗筷,就要回去了。王嫂子惦记着家里没人,也要回去,就招呼两个小的。      谨儿因与二柱玩儿的好,杜仲平索性将大柱二柱都留下玩儿,晚上再回去,王嫂子自是愿意,叮嘱两个不可淘气,就回去了。      谨儿正将杜仲平平日与他启蒙的三字经拿出来显摆,短短的手指指着字念着“人之初,性本善,??????”不但二柱咬着手指看着,觉得这娃娃还认字,真了不起,就连大柱也听住了。虽然谨儿也只会几句,翻来覆去的念,两人也不觉得烦。      杜仲平看得好笑,谨儿念了会儿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就抬头看杜仲平。杜仲平索性就连着两个大的一起教了一回,过了把当先生的瘾。    第十章 ...   来帮忙的人十分厚道,帮着把猪、羊都分解开来,各自处理好了。连最麻烦的猪头、猪脚都收拾的十分干净,两家人都不用再费事了。      果然,杜仲平没去陪客,众人都放得开些,说笑喝酒,菜都热了几回。      里正尤其高兴,这些人总算在这站稳了脚跟,好些人媳妇都娶上了,过一二年再有了娃娃,日子就更美了,自己总算也对得起这些跟着自己的弟兄们了。      一顿酒喝下来,人人都有些过量,离得近的就互相搀扶着歪歪斜斜的回去了,里正还是大柱扶着走的,让二柱先跑回去报信,并不肯让方胜送。      赵八与杜安也都喝的多了,方胜与杜仲平一边一个先把杜安架回来,方胜回头就回去照应赵八了。      杜安酒品很好,只是睡,并不闹腾。杜仲平给他脱了鞋,把他挪到炕上去谁,又拿被子给他盖上。谨儿从没见过杜安脸红红的躺着不动的样子,好奇的凑上去,又被他一身的酒气给熏回来了:“臭!安叔臭!”      杜仲平很觉得好笑,决定杜安酒醒一定好好笑他一回,被谨儿嫌弃了呢。杜安平时极宠谨儿,为了讨好谨儿,拐他晚上和自己睡,经常做些甜的腻人的点心出来,要不是自己拦着,只怕谨儿就蛀牙了。      一边带着谨儿到另一边去玩儿,免得吵醒了杜安,一边在火盆的吊钩上烧上开水,一会儿要浓浓的煮一壶茶给他喝。      这地方的酒,都是粮食酿的,喝多了睡一会儿,也就好了,当然,二人也都有些量就是了。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杜安就醒了。杜仲平看他醒了,就将些蜂蜜出来,冲了温水给他喝,又抓了些茶叶到茶壶里,倒了滚水进去。      杜安喝了水,醒过神来,道:“可是喝多了,从没喝的这样多,一时说的高兴,就没忍住,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杜仲平就道:“也就是要过年了,搁在平时,各家的活计都忙不过来,哪个有闲工夫陪你喝酒。”      又道:“你且起来走走闪闪汗,等会儿把门打开换换气。我怕吹着你,闹头疼,都没敢开门,一屋子的酒气。”      杜安赶紧起来,下地走了两圈,看谨儿在一边玩儿,并不理自己,就去逗他。哪知自己一靠近,谨儿就将两只小胖手捂到鼻子上:“臭!”,一下子就将他打击倒了,杜仲平还在一边笑个不停,幸灾乐祸。      杜安赶紧自己在脸盆里兑了些温水,好好的洗一洗 ,又找出青盐来,擦了牙漱了口。提起袖子闻闻,又找了件外衣出来换了,都收拾停当,才又来找谨儿。      杜仲平趁着他洗漱的功夫,给谨儿披上了件厚的大毛衣服,就将门打开来换气。果然,开了门,气息清爽多了。在屋里呆的功夫多了,不觉得很臭,这门一打开,立刻显出酒气来。      回过身来,杜安正跟谨儿说:“??????不臭了,你闻闻。”      一边就往谨儿身边凑合。谨儿捂着鼻子躲着,见杜仲平进来了,就冲着杜仲平道:“爹爹,抱,安叔臭。”      杜仲平乐不可支,一把把谨儿抱起,小白圆子裹在大毛衣服里,甭提多可爱了。杜安悻悻然道:“小没良心的,白疼你了。”      过了一会儿,谨儿可能觉得杜安果然不臭了,又想着安叔的点心,终于肯让他抱了。杜安抱着哄了一会儿,又许诺了各样点心,被谨儿获准在小脸蛋上亲一口,杜安又乐得笑眯了眼了。      一时赵八也洗漱好了,与方胜一同过来坐。杜仲平觉得,要是只有赵八的话,肯定想不起醉过酒起来还要洗漱一回,村里好多人就是这样,只是方胜学了医后,很是爱干净,逼得赵八也干净起来了。      几人闲话一回,转眼又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因中午吃的油腻,又喝了酒,都不大有胃口,杜仲平就拿了些大米出来,加了多多的水,熬了好些米汤出来。      这是年前去城里买的稻米,想是当年的新米,滚开了就有香味冒出来。杜仲平怕不顶饿,有打了几个鸡蛋下去做了荷包蛋。      果然,热乎乎的米汤喝两口下去,几人都有了些胃口。杜安因刚才被谨儿嫌弃了,忙着讨好他,给他在米汤里又加了些糖,又拿筷子将嫩嫩的荷包蛋夹碎了一点点喂给他吃。果然讨得了谨儿的喜欢。      杜仲平肚内好笑,也不理会,只与赵八方胜说话。倒是方胜见杜安今天对谨儿格外殷勤,好奇的问了问,杜仲平不顾杜安挤眉弄眼的做眼色,笑着将下午的事说了一回,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第二日开始,各家更加的忙碌起来。赵八与杜安去豆腐坊取了事先定好的两板豆腐,卖豆腐的大嫂打发各家来取豆腐的人,忙的脚不沾地,可还是高兴,与赵八问候两句,就又忙着照应别人去了。因为过年豆腐坊也要休息,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各家有些余钱的都多买些存着,冬天菜少,多个菜也好,又花不了多少钱。      “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八,两家活了大盆的面,放到炕头等明日发了做馒头。这馒头不但要给人留着吃,还要点上个红点给祖先上供。      因为当地有说法,初一到初四不能动菜刀不能动锅铲,故此这几天的吃食得提前做出来,只有到了初五“剁小人”才开了戒。几人一商量,不如多多包些饺子放外头冻上,到时候拿出来一煮就行了。      又有大年三十晚上得吃素馅的饺子,寓意明年一年都素素静静的不起争端。只是大冬天的,肉馅儿到不难寻,素馅儿反而难了些。 最后杜安想了两种:胡萝卜香菇,白菜豆腐加上点粉丝。肉馅儿的就好说了:猪肉白菜,猪肉酸菜,羊肉大葱等。      又把些肉丸子、肉骨头的提前做好,切出来,到时候一热就完了。这些活儿都得在年三十儿前干完,三十儿那天得祭祖,上供,给祖先送纸钱,又得准备一大桌的年夜饭,实在忙得很,腾不出空来干别的了。      因为二十六那天,杜家送了条羊腿给里正家,里正得了别人送的鱼,就挑大的送了两条回来做回礼,杜安十分高兴,年夜饭上的鱼总算有了,明年才能“年年有余”。      几人忙了两三天,终于预备妥当,只等着明天三十儿了。    第 十一章 ...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所有人都忙起来了。      先烧火蒸上要上供的馒头,这是特制的,要比寻常的馒头小好几圈。蒸好后点上个小红点,五个五个的摞一起装盘,一共做了五盘。又有准备的五样干果,装盘放好。以及一整个大猪头,一只整鸡,统统拿到东屋去供好——自入冬以来,杜家三口都住在西屋,把东屋空出来放东西,东屋并不常生火,里面比较冷,东西放进去轻易不坏,头两天,杜安与杜仲平稍微收拾了一下,摆上条桌,以作祭祖上供之用。      把一样样祭品摆好,一家三口收拾整齐,一起进来磕头。      杜仲平点了香,跪下诚心祷祝了一番,在以前,他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的,但是即便不为自己,就算为了自己身边的这两个,也要心存敬畏才好。这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与身边的人平静生活,平安喜乐终老也就是了。      谨儿跪在爹爹后面,学着杜仲平的动作磕了头。他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只是两个大人都很严肃,他也下意识的乖起来。      做完这件事还不算完,本该在年前去先人的坟上祭祀一番,送些纸钱的,只是杜家的祖坟离得太远,只能到十字路口烧些纸钱。      纸钱是昨晚就预备好了的,三个人穿上厚衣服,杜仲平抱着谨儿,杜安抱着大捆的黄纸,拿着火钳等物跟在后头。他们挑了往南头去的一个十字路口,路上碰到许多人,一样的手里拿着黄纸等物,只是个人只是点头示意,相互之间并没出声招呼。到了地方,一起把黄纸烧了,又跪在地上冲着南方磕了三个头,算是全了礼。      这些事做完,凝重的气氛就去了大半。到了家里,赵八与方胜两人早等着了,杜仲平和杜安心里那点小伤感见着两人的笑脸也都飞走了。脱了外头大衣服,喝了点热水,就开始忙碌起来。      先熬了浆糊,将早准备好的春联和福字贴上,两家的大门、房门贴上大红的对联,喜庆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屋子里头的门上,柜子上乃至墙上,都贴上个福字,有几个还是谨儿亲手贴上去的,虽然有点歪,仍然受到了大力的夸奖。      肉馅的饺子早就包完冻好了,可是三十儿当天吃的素饺子还是要现包才好。杜仲平与方胜两个在屋里带着谨儿包素饺子,杜安与赵八在厨房里忙着做一些炸肉丸子、素丸子等,又要剁些精肉馅而留着晚上做四喜丸子,又烧了一口大锅,放了大骨头,吊些高汤,留着下饺子或者馄饨用,忙的不可开交。      氤氲的蒸汽,空气中浮动的香气,都让人心里安适柔软,忙碌里带着高兴。      外头已经零零散散的有些响动,估计是大些的孩子在放鞭炮。孩子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磨得父母买些鞭炮给他们玩儿,舍不得一下子都放完,就把鞭炮拆下来,一个一个的放。      村里的孩子并不多,除了个别几个像里正这样成家生子的,就是今年从外地投亲来的,要不,村里还能热闹许多。      等到了下午,杜安就把年夜饭要用的东西准备出来,准备晚上几个锅一起开动,免得做的慢了,后面的菜上来,前面的菜又凉了。      杜安特点了赵八帮着烧火,要知道,赵八方胜自己开火的时候,也是方胜动手,赵八烧火,经验十分丰富。且与杜安已经合作过几次,杜安夸他烧火的功夫已经到了一定境界,要大火有大火,要小火有小火,且大火小火之间转换自如,比另两个人强多了。      赵八对此十分自得,在厨房里又能时不时的偷吃一点儿,表示十分乐意帮忙。      晚上的年夜饭杜安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条浇汁鱼,将鱼收拾干净,鱼身上横切几刀,用葱丝姜丝腌一会儿,下油锅去炸,一边用酱油、醋、糖、盐等调料调出酸甜的汁来,待鱼炸好了,趁热浇上去,吃上去外酥里嫩,沾上汁,十分开胃;一盘红烧蹄髈,筋酥皮糯,据说年夜饭上吃了蹄髈,来年有的是力气往家里搂钱——这是赵八的说法,杜仲平倒觉得最起码吃了皮肤好,要知道,这里的冬天很干,皮肤很难受,如果有用,他倒不介意经常吃一吃;四喜丸子,先炸定型了,在放到锅里蒸,名字好,味道也好;红焖羊肉,里面还放了些切成小方块的红萝卜,颜色看着就喜庆;还用精肉馅儿里面掺了搅碎的白豆腐,打了生鸡蛋,下到高汤里,做成肉丸子汤,出锅前在撒上点切碎的蒜苗,味道十足鲜美。      凉菜切了杜安熬得皮冻:猪皮洗的干干净净,切碎了加水去熬,等猪皮差不多熬化了,端下锅来冷却,就成了比较透明的皮冻,吃的时候切好了淋上点蒜酱什么的,微微有些弹性,爽口并不油腻。杜安怕都是肉菜,又拿嫩白菜心切丝,加了盐、醋等物略拌了拌,可以解腻。      一顿年夜饭吃得十分尽兴,四个大人都稍稍喝了点酒,连谨儿也有一碗蜂蜜水可以与人碰杯,显得十分高兴。特意买的蜡烛摇曳着温暖的光,照着几个人的笑脸。一年的辛苦在今天都可以得到慰藉,过了这几天,又为着下一个年头努力,日子总是越过越好,越过越有滋味。      吃过年夜饭,几人团团围坐在炕上,中间摆上炒好的瓜子、花生、栗子、榛子、松子、蜜饯等物,火盆上烧着开水泡好了茶,正经八百的开始守夜,说说村里的趣事,逗逗格外高兴的谨儿,讲讲当地的传说故事,谈谈来年的耕种打算??????谨儿坚持不住睡了,几个大人一定要坚持到半夜放鞭炮接神,还要在院子里点上一堆篝火,寓意来年红红火火。再煮上些素饺子吃,三十儿才算过完,只是,年三十儿的饺子不叫饺子,叫元宝,多吃几个,来年才多赚几个。      到了子时,村里几乎同时响起了鞭炮声,各家院子里赶前赶后的点起篝火来。赵八去院子里放鞭炮点篝火,杜安去厨房煮了饺子,方胜就拿了碗筷来摆好,而杜仲平忙着把谨儿叫起来。一时众人聚到桌前吃了饺子,谨儿在杜仲平的吩咐下,给在座的都拜了年,说了早教好的吉祥话,就得了几人的红包。四个大人也都相互拜了年,早都熬不住,各自回去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去村里各家去拜年呢。      ——————————————————————————————————————————   初一起了个早,杜家三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换了新的,杜仲平赶紧的把地扫了,又拿出盘子装了瓜子、花生、糖块的,等着一会儿有来拜年的人好吃。杜安就把饺子煮了,赶着吃完收拾利索。      不着紧不行,庄户人家都起得早,特别是小孩子们,一会儿呼呼啦啦来拜年,被人堵被窝里就成笑话了,大人也就笑话两句过去了,小孩儿嘴里没个把门的,能嚷嚷的全村都知道。      果然,没一会儿,大柱二柱就来拜年了,恭恭敬敬的给杜安杜仲平行了礼,二人就拿出准备好的红包来,其实就是红纸包些铜板,对小孩儿来说,也算发了笔小财了,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手里拿一会儿,回去就被大人充公了。      俩小孩儿不肯多待一会儿,还要去别人家拜年,杜仲平也不多留,只是把花生啊、糖块啊给他们一人抓了一大把,又嘱咐常来找谨儿玩儿。      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杜安杜仲平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给谨儿穿上厚衣服,会齐了赵八方胜往里正家去拜年。      里正家果然十分热闹,里正坐屋里跟来拜年的人说话,王嫂子进进出出的忙着倒水,拿瓜子什么的招待客人。大柱二柱已经走了一圈儿回来了,屋里人多,王嫂子嫌他们碍事,拍拍二柱屁股给他俩撵到院里玩儿去。是以几个人一进院门就看见了,二柱扯着嗓子喊:“娘,赵八叔他们来了。”      里头就有人迎出来,几人忙进屋,众人好一番见礼,谨儿把杜仲平和杜安教的几句吉祥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收获了好几个红包。      众人坐下说话,谨儿赖在杜仲平怀里不肯下地,人多,他有点怕生。过一会儿,就见门开了条缝儿,露出二柱半个脑袋,招呼谨儿:“来,出来玩儿。”      谨儿有些意动,抬头看杜仲平。杜仲平就把他放地上,给了他一个小包,让他出去和二柱玩儿。      谨儿今天穿了大毛的衣服,只是身量矮小,圆滚滚的一团。到了外头,谨儿就将个小包递给二柱,二柱打开一看,是一挂小鞭,极是高兴:“给我啊?你不玩儿?”      谨儿推了推:“给你。”二柱更加觉得谨儿真是太好了,他家放鞭炮都是大柱拿了根香去点,根本轮不着他。      原来,年前杜家两口带着谨儿去集市上买东西,看见有小孩儿缠着大人买小鞭,谨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红彤彤的好看,也跟着要。      杜仲平是个惯孩子的,觉得男孩子嘛,喜欢炮竹也没什么,就给他买了,杜安虽然觉得他小,放不了,可是买回去大人放了也不浪费,也没反对。结果,杜安回去拆了两个给他示范一下,他就说什么也不碰一下了。      大柱过了年就十一了,自然不会和两个小的抢鞭炮玩儿,只是现在家里有人,若是弄出响动惊得家里鸡飞狗跳的,等人走了非得挨顿揍不可,故此对于二柱要求点根香立刻就放几个的要求不予理会,只是答应把鞭炮全给他,自己一个不要,只是要等晚上没人了才能放。      二柱想了一回,答应了。因为收了谨儿的礼,二柱就想着也要给谨儿点什么才好,想来想去,领着谨儿去他家鸡窝。      里正家平日里都是二柱拣鸡蛋,今天起来吃了饭就出去拜年,还没捡过,二柱决定把今天拣鸡蛋的权利让给谨儿,算是回礼好了。      谨儿果然感兴趣,他从来没捡过鸡蛋,只吃过熟的。只是对着空地上来来回回走着的鸡,不敢下手,特别是那只公鸡,昂着头,不时用爪子抓抓地,很是吓人,每次他往鸡窝的方向一走,那鸡就盯着他,他就不敢动了。      最后,没办法,大柱拿着跟棍子把鸡撵一边去,二柱在旁边打着掩护,陪着他到鸡窝前。鸡窝里有三四个蛋,谨儿想了想,撩起衣襟兜着,把鸡蛋一个一个放进去,小颠着跟着二柱把鸡蛋放到王嫂子平日放鸡蛋的地方,连衣服上粘了几根鸡毛也顾不得了。      大柱等着两个小的走远了才把鸡放出来,几步撵上去照看着。杜家谨儿看着就比较金贵,再说杜叔叔平日里对自己兄弟俩很好,虽说自己这么大了还被当成孩子一样看待,而且杜叔叔不比自己大几岁,有时候真是让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自己还是很喜欢的,如今在自家院子里自然要把谨儿照看好了。      屋里的大人们说了会儿话就先后告辞了。都是昨天晚上熬了一宿的,赶早出来拜了年,回去还能补一觉。      回去的路上,谨儿抱着杜仲平的脖子,把他如何拣鸡蛋,大柱如何把鸡都撵走了,二柱在家天天都有鸡蛋捡等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末了求着杜仲平在家里也养几只鸡,让他天天也有鸡蛋捡。      杜仲平嘴上敷衍着,只说冬天没地方买鸡仔,等遇见了再说。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坚决不能答应在家里养鸡,不说天天早上扰人清梦,就是在家里抬脚就有可能踩上鸡粪就让人受不了。      回到家,几人各自回屋补觉。      原本明日初二,娶了亲的人家要回娘家,甚至有些离得远的今儿就得动身,只是家里几条光棍倒用不上考虑这个。偏年前有人给赵八带了口信,营里几个兄弟轮休,初二来看他,找他喝酒,赵八方胜自己手艺不怎么样,就求了杜安明日帮忙,也好引见给兄弟们认识,将来有什么事也方便些。    第十二章 ...   第二日,太阳爬到正当中之前,来了六七个骑马的军士,其中就有上次守城门的那个。      赵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远远听见马蹄声就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人牵着马进了院子,几人边走边说笑边打打闹闹的开着玩笑,先把骑来的马拴好,才推让着进了屋。      杜家三口今天一大早就被赵八给闹起来了,特别是对杜安,恨不得一时让他就把饭菜都弄好了。      好在年前已经准备了好些现成的,有些上锅一蒸就是,有些已经收拾好了,到时或炒或煎或煮,并不费大功夫。杜安一早起来就把些费工夫的菜提前做了,剩下的等人进门再开做都来得及。      杜安想着当兵的多是能吃的,主食就是肉馅儿的饺子,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煮,十分方便,实在不够还有些蒸好的馒头,热一回也快。      菜也都是些肉菜,本来还有条鱼,可是赵八说他的那些弟兄们只怕没那耐心挑刺,只要有大块的肉大碗的酒,想来没人能挑理。      杜安想想拿了年前炸好的肉方做了扣肉,酱了大块的骨头,还闷了一大盆的羊肉。又提前做了挑着好排骨炖的骨头汤,又下了切得细细的酸菜丝,里头煮了大块的五花肉,还有几块特别肥的也煮了进去,到时切了做白肉吃。      几个菜个数不多,分量却是十足,想来实惠的很。      这几人进了屋,先与方胜厮见了一回,赵八就将杜家三口介绍给他们认识,互相见过礼,其中一个就道:“就是上回跟你一起进城的邻居?原来是个读书人,怨不得讲究些。”      杜仲平知道这些当兵的对读书人总有些不待见,就道:“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是没有各位的身强体壮,又有个孩子跟着,少不得要小心些。以后还少不了各位照应些。”      就有一个显得老成些的人道:“我这兄弟不会说话,莫要恼他。既是我赵八兄弟的朋友,还用说什么照应不照应的话,有事只打个招呼,必没有二话的。只是说不得就有我们兄弟麻烦杜先生的时候,还要请多多赐教才是。”      杜仲平原本只是客气一下,倒没想到这人这样客气,且后面一句有些没头没脑的,看看赵八方胜,好像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好与那人客气几句。      杜安与这些人见面互相行了礼后就紧着去厨下忙和了,方胜略说两句话也去帮忙。      谨儿见了这些人,因他们身上很有些彪悍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怕,只一步不离缠着杜仲平。偏这几个好容易见着个小孩子,老想着逗两下,谨儿就只将头埋在杜仲平怀里,死活不抬起来,只将屁股对着众人。      因是大过年的,见着小孩子少不得就要给几个压岁钱,只是几人身上掏出来都是些碎银,杜仲平与这些人没什么来往,就坚持不肯收,只说礼重了,要折了孩子的福气。几人也不好勉强,也就罢了。      不一时,就摆上一桌子的酒菜,年前打的烧酒也放热水里烫了。众人团团围坐,杜家二人也陪着上了桌。想来这些人与赵八交情极好,也是一上午赶路实在是饿了,也不多客气,很有些狼吞虎咽的意思。      杜家二人稍微陪了两杯,便告辞回去了。一看就知道,这好久不见的朋友必会有好多话说,他们两个外人在不免有些不便,这点眼色他们还是有的。      到了下午,杜家三口正围坐在炕上吃着零嘴,两个大的正拿着花生仁教谨儿数数玩儿呢,方胜就过来了。      杜仲平就问:“胜哥怎么不陪着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      方胜自找了地方坐下,道:“没事。只是我当兵时不合他们在一块儿,我陪着意思意思就过来,好让他们自在说话去。只是说不得我晚上要借住在你这了,那边恐怕住不下。”      杜仲平就道:“你住就是了。”一边就招呼他上炕坐着暖和些。      方胜依言上炕挨着杜仲平坐着,不禁道:“果然还是你家屋里热乎。”      杜仲平奇道:“都是一样的屋子,你家只是炕上凉一些罢了,你要嫌冷,多烧一把火就是了,又不少柴火?”      方胜答道:“虽说不少柴火,可是你赵八哥火力旺些,我还觉着有点凉呢,他就觉着热了。要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大不了让他少穿点,只是冬天要是热了,到了开春的时候他就满嘴的起泡,少不得我穿的多些,将就将就他吧。”      杜安一直跟谨儿玩儿呢,听得方胜的话,就道:“可是呢,冬天里睡热炕极是舒服的,原来还有这一说?可是提醒了我了,等开春的时候定要做些清凉下火的饭食才是。只是炕却不敢凉了,我们两个大人倒不怕,只怕谨儿着凉就不好了。”      几人就不免说些开春时有哪些下火的野菜可以吃吃,又要如何做才下的口。又转到自家院子里要种些什么菜之类的,南北方的菜有些不同,说起来不免比较了一番,杜仲平就道不如倒是都种些试试,他们一路来时倒是买了不少种子,反正院子大,倒没什么种不开的。      话题转来转去就转到了春耕上,方胜就道:“刚才饭桌上说起来,说是上头让种什么土豆的,开春就把种子运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既是上头的话,好与不好恐怕都要种些才行。”      杜仲平听了倒是一愣,忙着追问清楚。      方胜接着道:“说是从海外传来的,原本是有钱人种在花园子里的,后来不知道什么人发现竟然是能吃的,就推出来让种,只是南边都是种米的,哪里肯种这东西,少不得推到北边来。也是想着这边养着这么多当兵的,费粮,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这豆子再多能多多少?还能正经的当饭吃不成?”      杜仲平也不能说自己见过吃过这玩意儿,这“土豆”不是平常见的豆子,只得跟着胡乱附和几句。      几个人并不去管隔壁的人,只说说笑笑,自在吃了晚饭,晚了方胜就在杜家歇下不提。   ——————————————————————————————————————————   因为大年初二日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几个军士在赵八家聚了一天,初三吃过早饭就由赵八陪着去看望里正了。      方胜估摸着他们在里正家必要再喝一会,在杜家吃过早饭之后就回去收拾屋子去了。      本来大年初三按习俗是不应该走亲访友的,只是当兵的轮休,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到了里正家,自是受到了热情招待,王嫂子招呼来两个孩子给诸位叔叔伯伯拜了年,就去厨下收拾酒菜,若是丈夫以前的同僚来家里却没受到好招待,可是一件没面子的事,自家不比赵八家,他家没有女人,自然不会有人挑理,再说,只冲着这些人年年能记挂着来自家看一眼的情谊,也必不能薄待了。      屋里众人却很是亲热,看着里正两个儿子,众人也是十分喜欢,掏了几块碎银给孩子当压岁钱。里正与他们是要好的,也不多推辞,点头让孩子接了,让他们自己出去玩儿。      里正问众人能呆几天,待知道他们明日还要点卯,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催着王嫂子快些上菜,免得下午误了时辰进不去城,明日挨罚。      一时摆了酒菜上来,王嫂子就避出去,让他们自己说话。因下午他们就要回去,里正与赵八也不很劝酒,只随他们自便罢了。      待喝过两轮,昨日那老成的——也姓王,名叫王全,因与里正是本家,故此特别要好,有事也愿意与里正商量——就对里正道:“你总劝着我好生安个家,我只舍不得这份饷银,再者对于种地什么的也不懂,我这人也不是能安生呆着的,故此总没应你。这回我知道个巧宗,本来是没指望的,只上回于钱儿守城门见了赵八这小子居然和个秀才走在一起,我才动了念。要是成了,咱们这几个兄弟也算是有个前程了,只是要两个兄弟帮着周全周全。”      里正与赵八互相看了一眼,昨日他们并没向赵八提起,赵八也是不知道。      里正皱了皱眉道:“听你话里的意思,是和杜秀才有关?若是咱们自家兄弟能办的到的,自是不用二话,你还是说明白了,若是行得通,没什么大妨碍,我和赵八兄弟舍了老脸,也去替你们求了来;若是行不通,这话就到此为止,咱们再想别的出路——这有了功名的秀才可不是咱们随便能拿捏的。”      那王全就道:“这是自然,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有一回侍候咱们头儿喝酒他漏的口风,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要和北边的蛮人做买卖,这事儿得瞒着人,只能从当兵的里头挑些能写会算的去办才放心,只是咱们这当兵的有几个认识字的?”      里正和赵八都是大吃一惊:“ 这事儿做的准吗?逮着了可是杀头的买卖!”      那王全摆摆手道:“且放心,我早打听过了,头一二年时就有了,只是那会儿做的都是上边大官的心腹。也不是卖犯禁的东西,不过是些盐、茶、酒什么的。我有个兄弟在将军府里当差,说是这些东西运到的时候都是贴着封条的,封条上还盖着官印——既是如此,上头必然是知道的,只是不好张扬罢了。”      里正就道:“若是照你说的,这事倒是做得。你们是想找杜秀才学写字算账?这来回远了点吧?在城里找个先生怕还容易些。”      王全道:“哪里敢在城里找先生?被别人知道了只怕将来抢差事要打破头去。我想着只咱们几个悄悄的学了,叫旁人都没准备才好。二则,这读了书的人都有些拗脾气,怕是不愿意教咱们这样的老粗。这才想着请你们帮着多说说好话,兴许就能成了。”      他没说的是,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偷偷找了城里的一个老秀才,还买了大堆的东西,只是才进了门把来意说明白,就让人撵出去了。      这里正经的读书人都是读的圣人之言,哪有专门教人怎么记账算账的?除了世代经商或是给人当账房的,恐怕是没人专门研究这记账算账的事儿,就是会算账的,这也是人家吃饭的本事,哪能轻易教给别人?      只是王全几个不知道,还当是读书人自是什么都明白呢。      里正就看赵八:“杜秀才跟你走的近,你看呢?”      赵八皱着眉道:“这倒不好说,杜小秀才平日无事也教方胜认两个字,教他看看医书什么的,但是从来也不让方胜管他叫先生,只说是兄弟相处,解解闷罢了。还有他家的谨儿,我听得他和杜安商量,等到谨儿五六岁上,要给他寻一个正经的蒙师呢,若是实在找不到好的,只能杜秀才自己教的话,还得谨儿正经的再给他敬茶磕头拜了师才能算数呢。可见他不是轻易教人的。”      里正就道:“是了,就是个木匠、铁匠的收个徒弟还得好好选选,正经的有个拜师礼呢,从没见过随意就收徒的。恐怕读书人更讲究些。”      王全咬咬牙道:“我也知道这事为难,要不也不能听得点儿风声就冒冒失失的跑来求人。我们兄弟你也知道,都是静不下心来老实种地的,当兵饷银也剩不下几个,置不下家业。若是有这巧宗,恐怕几趟就能攒下份家业。如今只能请二位兄弟帮着说说,能成的话,我们兄弟就是给他磕头拜师也是情愿的,绝不会亏待杜秀才,必有厚报。若是不成,我们也好死了这份心,再寻别的出路去。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我们挣了一回。”      说着,竟是站起身来,冲着里正赵八长施一礼,惊得二人忙跳起来把他扶起来:“这是干什么?咱们兄弟还用这个?必替你尽力去说。”    第十三章 ...   杜仲平两杯茶都喝下肚了,赵八搓着手在地中间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圈子,只怕地皮都磨下去一层了,转两圈看着杜仲平欲言又止,扭过头去接着转圈。      杜仲平心知这是有为难的事情求着他了,只是不知何事竟让赵八这样爽利的人说不出口,他也不敢随意搭话,只得看着赵八一圈圈接着转圈子。      赵八想了又想,还是不好开口。头两天和以前一起当兵的弟兄们一起吃酒,不免一起回忆回忆当兵时的事来,把这份情谊找回了十成十,故此昨天在里正家的酒桌上,被王全一说,就将这说情拜师的事给答应下来了,可是昨儿晚上琢磨着如何与杜仲平说,把这事搁在心里来回过了两道,让他琢磨出点味道来:王全是个心思活络的,昨日酒桌上的话恐怕有些不尽不实。      从王全话里,他知道这个消息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他那么看好那个差事,不可能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做,眼看着差事跑了啊。这北边读书人少,可也不是没有啊?再说,王全在城里呆着,怎么着也不比他们这种地的认识人多?怎么可能就单等着这杜秀才了?那余钱知道杜秀才的事还是头一回进城时,顺口提了一句,怎么就记扎实了呢?      要是以前打死赵八他也不这么去想自己的兄弟,可是想想村里的丁三狗,又由不得他不多合计合计。要是只与自己相干,自是好说,可是要是一个不好让杜家担上干系,自己成什么人了?      赵八咳了两声,抬头见三个大的一个小的都眼不错的盯着自己,倒有点脸红,含含糊糊说一句“到里正家有点儿事”,推门就走出去,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可巧里正家难得的清净,两个孩子不在家,王嫂子见赵八那风风火火的样儿,就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只招呼一声,自出去串门子。      赵八寻了里正,就将他想的都与里正讲了,里正就道:“我昨儿晚上寻思了寻思,也觉得不对味。王全打那差事的主意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既那么上心,不可能不去找人学啊,听他话里的意思,也是肯下本钱的,这么着都没学着,恐怕有些缘故。”      赵八道:“如今倒不好办了,王全那头儿咱们已经应下了,杜秀才这头儿咱们也不好去说啊,万一有什么牵连着了,以后咱们拿什么脸见人啊”      里正为难了一会儿,可是应下的事不去做也不是他的为人。本来他还想着年后有空,看看能不能把自家的孩子送到杜家去跟着学学呢,他可知道有好几户人家都有这个打算,就连他的小舅子也托他去说说。      本来这事有个六七分的成算,想那杜秀才看在乡里乡亲的情分上也不好一口就拒绝了。只要不一口说死,豁出脸皮磨上两回,他总能答应了。再说也不让杜秀才白教,各家该交钱交钱,就是农忙时也都能去帮上一把。这几个孩子也不求都能考个功名什么的,只要写得字算得账,将来就是出去给人做工也能多挣些钱。      本来挺好的打算,如今闹了这一出,唉,若是真有什么缘故不能教,他们这一去说情,惹恼了人家,只怕村里这些娃子想学点就难了。      想归想,里正还是与赵八一起奔着杜家去了,他已经想好了,就把王全说的一摸一样的与杜秀才说一遍,教不教的也不强求就是了。   却说赵八出了门去找里正商量,这屋里杜仲平和杜安面面相觑,不知道赵八在屋里拉磨似的转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就走了,这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半天摸不着头脑,眼睛去盯着方胜。      方胜从进屋起就自己去逗谨儿玩儿,赵八在屋里来回转悠他都没瞟赵八一眼。这会儿赵八出去了,杜家这两人都盯着自己,到底没法假装当没看着。      赵八昨日晚上就把王全求他说情的事儿跟他说了,方胜跟赵八的那些兄弟们不怎么熟,也没什么大交情,因此赵八把王全的话一学,他就觉得不对劲。      在方胜心里,自然是杜家和自家更亲近些,赵八那些兄弟一年半载的见不着一回,就是见着了方胜也和他们没什么话说呀。方胜很明白赵八,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儿了,赵八只有比自己更精,怎么就没觉着呢?显见是又是赵八那兄弟义气作祟了,一有了兄弟义气这人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气得方胜一直不搭理他,从今儿早上起来,正眼都没瞄他一眼!      这头方胜把赵八昨儿晚上说的一五一十的跟杜仲平与杜安说了,又道:“他这人就是这样,一遇到他那些兄弟什么都顾不得了,竟然替你揽了这样的事来,若是为难,你只管狠狠拒了他,也别给他留面子,让他长个记性才好!”      顿了顿又道:“只是也别认真恼了他,坏心他是没有的,只是两杯黄汤下肚,被人哄得不知东南西北,不管什么都应承了。实在是气他,就晾他两天,让他给你陪个礼。”      杜仲平失笑:“哪里就至于那样了?自我们来,咱们两家何等的好,如何会为着几个外人为着件小事就认真生气了?为着别人咱们自家人生分了可犯不上。”      方胜松了一口气:“你这样想才好,我还只怕你恼了呢。”      杜安想了一会儿,扑哧笑出来:“赵八哥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事儿,在这屋里拉磨似的转了这么多圈?末了还一句没说就走了?”      “可不是吗?定是找里正商量去了。那个王全和里正关系最好,只怕一会儿就得来一起找你说这事,你可想好了怎么答复,别得罪了里正,日后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不好了。”方胜冲着杜仲平道。      杜仲平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水,方才道:“胜哥放心,他们来问我,我自有话答。”      里正和赵八一起到了杜家,既然已经想好了,里正一点儿也没废话,开门见山的就把来意说明白了,又把昨日王全等人说的话也一点儿没隐瞒的说了。      里正道:“我们昨日确实应承的太快了,有些首尾还没打听明白就来求人,实在是有些不该。只是已经应承下了,少不得到你这走一趟,尽尽心力。至于答应不答应的,杜秀才你自己拿主意就是,该怎样就怎样,用不着顾虑别的。虽然王全是我兄弟,可我也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替他担了干系。”      杜仲平和杜安都有些吃惊,原来听方胜说完,两人还以为必定要有一番歪缠,连说辞都想好了一堆,谁知里正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杜仲平低头想了一会儿,方道:“我听得你说有些首尾没打听清楚,不知是——”      里正叹口气道:“我和赵八兄弟合计了一回,恐怕王全早找了别人教他,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人家不肯教,逼得他没办法才寻到这里来。”      杜仲平听得他这么说,反倒放下心了。要是王全找些读书人去教他,又说的这么直,恐怕就得被人赶出来。哪个正经读书人能放下架子去教个大头兵记账算账?      杜安在一旁听着,也想明白了这一节。要是这个缘故,倒还好说,起码沾不上什么麻烦。      杜安想着,这话杜仲平倒不好说,直说倒像瞧不起人似的。就道:“里正,赵八哥,容我插句话。“      里正与赵八都点了头,看着他。      杜安就道:“那缘故我倒是猜到了几分,只是不知对与不对,不如我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里正与赵八都催他快说。      杜安接着道:“这也是原来主人家里开着买卖,再加上我也给平哥儿当过伴读,要不再也猜不出的。这学经纪买卖的本事,不是随便找人能学的:正经的读书人,读的都是圣人之言,治国之论,这商贾之事是半点不肯沾地,否则必然被人耻笑。”      赵八想起年前杜仲平要去卖对联,还被杜安狠狠说了一顿,在和着刚才杜安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点点头,确实如此。      杜安接着道:“要说真正精通这些事的,都是那些积年的老账房,只是那是人家吃饭的本事,轻易不教给人的,多是爷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下来的。当然,也有那有本事的,自己读那九章算经等书,自己悟出来的。不管是那一种,王全大哥去求,恐怕都不容易。我想着,他不会是被人拒了,才不好意思说吧?”    第十四章 ...   杜安话音一落,里正与赵八互相对视了一眼:这确实像是王全会做出来的事。大事上王全是不大可能瞒着的,要不以后兄弟恐怕也就没得做了,但是像这种被人拒绝,或者更糟一点儿,被人赶出来的事,恐怕他是不会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直接说出来的。      两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故意欺瞒就好,至于因为面子问题没把事情说出来,咳咳,大家还是能理解的。      里正看向杜仲平,杜仲平也是个读书人,听刚才杜安的说法,是不大可能教自己这些弟兄了,只是心里还是想着能有点希望。      杜仲平见里正看过来,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体,对着里正与赵八一点头:“两位兄长有事托我帮忙,若我能做的,不用二位兄长多言,自然竭尽全力办好了才不负二位兄长待我一家的情分。只是这次的事,一则,我从小读的就是圣人之言,四书五经,这数算之术并不精通,虽然家里而有些买卖,但大都是托了经年的掌柜们经营,自己却并未伸过一手,故此经营上的事实在也是不知;二则,我已有了功名在身,若是在乡间教些蒙童,广传圣人之言,也算得当,但若是专门教些商贾之事,怕是不妥。若是被学官知道了,轻则被训斥一番,碰到清高些的学官,就是被夺了功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里正听了这话,虽然对杜仲平不能教王全等人有些失望,但是却从杜仲平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来:“杜秀才是说,要是教小孩儿念念书认认字的,就没大碍?”      杜仲平有点疑惑,重点不在这啊,但还是答道:“对啊,倒是没有不让秀才开私塾的。且有些秀才家里穷困,多有坐塾教书以维持生计的。”      杜仲平有种错觉,怎么送里正走的时候里正竟没有表现出失望呢?总觉得好像他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什么肯定的答复了一样,真是奇了怪了。摇摇头,赶紧回屋里去,外头好冷。      杜安送里正走的远点,看四周没人,对里正道:“不妨让王大哥花点功夫去找找那些做买卖的掌柜的试试,兴许能有点收获。”      里正向他道过谢,自己回家去。恩,得赶紧给王全带个信儿,让他赶紧的找那些掌柜的试试。那杜秀才说了一大堆,他倒是听出来了,原来那正经的读书人倒不会算账。王全是找错人了。      晚上没人的时候,杜安问杜仲平:“怎么说你不会算账?你不是嘟囔嘟囔的算的比我打算盘还快吗?”      杜仲平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上辈子上学,哪个学生没学过点什么奥数、心算之类的?只是这辈子凡是算账都用算盘,自己的手指头不分岔,怎么也扒拉不明白。难道自己还能教这些人速算,可饶了他吧。      这次的事并没给杜家带来什么影响。赵八只是惋惜了一下就对杜仲平表示了理解,毕竟杜仲平说的都有道理。而且,杜家和王全他们可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下死力的帮他们,估计要不是看自己与里正面子上,王全直接上门去说,就得被赶出来。他可是知道,读书人可是要面子的紧,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只是,方胜什么时候能给他点好脸色啊?      破五包饺子的时候,方胜狠狠瞪了赵八一眼,转头帮着杜安剁饺子馅,竟像把那饺子馅当成了仇人一般,咬牙切齿的,把杜安吓得离他老远。      该死的赵八,不想想自己为什么生气,只会使出死皮赖脸的缠人大法,呸,别想自己轻易原谅他。      接下来几天,杜家三口像看戏似的,天天看着赵八围着方胜转,方胜则冷着一张脸,好像没看到赵八似的,直当他不存在。      直到初九,这天又是立春,两人又和好了。只是听得谨儿叫胜叔教被虫子咬了,方胜则把领口捂得死紧,死不肯让杜仲平帮他上点药什么的??????      话说立春是一定要吃春饼的,赵八揉了好大一团面,留着烙饼。他就好这一口,只是春饼费面还费油,平时难得做一回。      杜安把面揪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两个面团之间抹上豆油,然后按成饼状,都弄好了之后,才拿了个大点的擀面杖把好的饼坯擀得薄薄的,厨房烧好了油锅,擀好一张烙一张。因为薄,熟的很快。吃的时候一揭开,卷上菜,好吃得很。而且也讨个有头有尾的好兆头。      这边烙着饼还不算完,还起了一个锅炒菜,炒好的菜待会儿卷进春饼里吃。炒了个蒜苗炒鸡蛋,肉丝炒豆芽,还干炒了个羊肉,算得上十分丰盛了。再打上个鸡蛋汤,这顿饭算是齐活了。      这费了功夫做出来的饭菜就是好吃些,因为不常做,几个人都吃的挺高兴。杜仲平给谨儿卷了个春饼,可惜菜放的太多,卷出来的饼胖胖的,谨儿得两个手一起用上才能拿住,更吃的满脸是油。      ——————————————————————————————————————————   过了正月初十,里正就挨家告诉了,他已和邻近几个村子商量好了,十五晚上,就在村中间的空地上开次夜集,各家都扎几个灯去凑凑热闹,猜谜就算了,手艺好的倒是可以做些小吃去卖。庄户人家,吃吃喝喝的热闹一番最是实惠了。      本来正月十五是应该放花灯,走百病,好好热闹一番的,只是锦阳是军镇,并不重视这个。自己村里庆祝,自然就做了小小的变动,摆个夜集,一起热闹热闹,顺便也是向众人宣布,年已经过完了,也该着手干活了。而从年前停了的买卖,也要开始继续了。      杜安听到这个消息,特别是里正说到“手艺好的去摆个摊”的时候,特意盯了他几眼,杜安自然心领神会,就约了赵八合伙,好好的做几样小食出来,好去凑个热闹。      首先,过正月十五自然少不了汤圆。杜安和赵八商量了一回,一说起来才知道,南方北方的做法还有所不同。      南方的做法是用温水和了糯米粉,做成皮,将馅料包好,用手团成圆子,一般叫汤圆。而北方的做法则是先调好馅料,将馅捏成小团,放到装了糯米粉的簸箩里,端着簸箩用力晃动,馅料沾了糯米粉团成圆状,一般叫做元宵。      杜仲平对吃的方面还是挺讲究的,据他分析,汤圆更皮薄馅大,软糯一些,而元宵则是有些皮厚,口感可能更硬一些。不过,自家可以两种都做些嘛,只要磨好了糯米粉,办拌好了馅,做起来还是挺容易的。      只是,“要做元宵去卖吗?汤汤水水的恐怕不好弄。晚上还是挺冷的,再说咱们家也没有那么多的碗,也没多少桌椅板凳的,总不能让人站着用手端着碗吃吧?”杜仲平很怀疑,最主要的是,别指望他会帮忙洗碗什么的,他还要去玩儿呢。      果然,带汤的东西不好弄。杜安决定,所有带汤的东西都不考虑。滴水成冰的晚上谁都不想洗碗的。      “不如用油炸吧,炸好了用签子串起来,拿着就能走?”杜仲平提议。炸元宵也挺好吃的。      这倒是不错,只不过可得准备不少签子,这边可没竹子,做起签子来可要费不少劲儿。不过,他们有赵八。      赵八也不含糊,劈了很多木棍出来,只是有棱有角的也不好用啊。赵八也狡猾的很,看里正家两个小子没事满村转悠着玩儿,就把人家骗过来帮忙削木棍。用点吃食就把人家给收买了。      两个小孩儿真是十分的老实,让削木棍就老老实实的削,一点儿都不带偷懒的。一两天的功夫就削好了一堆。      杜仲平很喜欢这两个孩子,问了家里没什么事,就让两人常来玩儿,给谨儿的零食也不忘给小孩儿备一份。大柱过完年已经十一了,不愿和小孩儿一起吃零嘴,干完了削木棍的活儿,自己就跟在杜安或者赵八后头,给二人打下手。      二柱过了年也有六岁,到底还小,倒是和谨儿能玩儿到一块去,对零食也较没抵抗力。谨儿不缺吃食,倒也挺大方的,所以两个小的经常黏在一起。      里正两口子忙得紧,虽然自家是不摆摊子的,还是有许多事要操心。比如,放花灯就要防着别着火,要是有个万一的,乐事就成了祸事了。再者,哪些人家摆摊子,哪个村的摆在哪个地方,等等琐事都要提前安排好,本来就是图个乐子,要是因为小事起了矛盾就不好了。      所以两个人也挺乐意自家孩子混到杜家去玩儿的。只是觉着孩子总在人家吃东西不太好,王嫂子还给杜家送过一回鸡蛋。杜安死推推不掉,只好收了。从此每天中午给三个小孩儿加一顿鸡蛋茶,权作加餐了。(冬天天短,一般人家只吃早晚两顿饭。)      几个人商量了一回,自家自己吃就做芝麻馅儿的汤圆,略填一填肚子出去摆摊,还能留出点肚子去吃别人家的小吃。拿去炸着卖的就用元宵,馅料用花生仁、瓜子仁,少量的芝麻仁做成,本来要做五仁馅的,干果不够,凑成三仁也凑合了。这样的馅比较干,串上签子不会流出来。      因为两个小家伙弄得木签子实在有很多,大柱吃了杜家的东西又觉得自己没干活,有点坐立不安的,杜仲平给他找了个事:山楂中间划一刀,然后把里头的山楂核给抠出来。大柱有了事做,果然安心多了。      弄好的山楂穿成串,熬了糖浆沾成糖葫芦,又好看又好吃,还能促进食欲,做多了,到时还能拿出去卖。杜仲平让大柱到时去卖,卖的钱正好可以买些东西吃。      两家过年前买了整口猪,还有一头羊,外加肥鸡肥鸭若干,虽然几个人吃了一正月,赵八还请了一次客,可还是剩了不少。      这年头的猪,没加什么瘦肉精,都是粮食喂出来的,也没现代的那些新品种,只长瘦肉不长肥肉,所以这猪实在是有点肥。      当然这肉吃起来真香,但是,杜家几个人都不喜欢吃肥肉。而赵八方胜跟着一冬天吃下来,肚里也不缺油水,再加上杜仲平老是说吃多了肥肉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吃肥肉不好,但是,读书人说出来话的总有些道理吧,故此二人吃的也少。所以几人对着有一掌厚的肥膘十分的没办法。      这一回,反正是要架起炭火的,不如串些肉串现烤现卖,顺便把那么多的肉处理一下。就是卖不出去,拿回来从签子上退下来依然能吃,也没什么损失。      众人深以为然,肥肉瘦肉相间着串,恩,大体肥肉还要多些,这里当地人好像挺爱吃肥肉,就是卖肉肥的也比瘦的贵些,想来不会有人挑毛病的。      到了十五这天,几人早早的准备好了,只等着晚上去凑热闹。    第十五章 ...   傍晚,王嫂子将大柱二柱送过来。本来就已经说好了这天晚上两个孩子跟着杜安他们的,王嫂子到底还是过来亲自谢了一回。      几人先煮了汤圆,每人吃几个填填肚子。自家做的汤圆不管是糯米皮还是里头的馅料自然都是极好的,香甜软糯,轻轻咬一口,里头的芝麻馅就已经流出来了。      热热乎乎的吃了汤圆,又喝了点汤,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几个孩子有点儿没吃够,只是糯米的东西不好消化,杜仲平哄着谨儿放下了碗,只是又许诺了想吃明儿再煮。      杜安与赵八就先拿着东西去定好的位置生火摆摊,大柱就要扛着他的糖葫芦出去卖。方胜连忙拉住了,这会儿去的人都是去摆摊的,买东西的还没出来呢。      等到天色黑下来,几人穿好厚衣裳,杜仲平抱着谨儿,谨儿拿着一盏新糊好的小灯笼,只是里头还没点着。方胜一手拉着二柱,一手拿着盏大大的红色气死风灯,揣上几根蜡烛备用。大柱则扛着他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子,兴冲冲的出了门。      老天爷很给面子,是个大晴天,刚升起的圆月亮照在雪地上,并不黑。      离着夜集还有一段路,就已经听到嬉闹的人声,听着声音就知道,今儿来的人不少。等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各家摊子已经摆了起来,有的还在摊子上挂了灯笼,照的十分亮堂。已经有人在摊子前逛开了,从四周的胡同里还有人不断的加进来。      大柱早忍不住,跟方胜说了一声就三两下钻到人群里去了。他年纪大了,这里又是熟的,想来不会出事。方胜与杜仲平也不去管他,只自顾找自家摊子。      带着两个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好容易找到了杜安他们的摊子。方胜就将气死风灯点上,给他们挂到摊子旁特意立起的杆子上。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说是摊子,实际上不过是那张桌子,摆上两个火盆,火盆上套着架子。一个架上油锅,炸元宵用,一个架上个铁丝网子,烤肉用。话说这铁丝网还是赵八特意去找铁匠做的,很花了点钱,不过以后自家时不时的也能烤烤肉,打打牙祭,也就不在乎了。      做好的元宵和串好的肉串就放在一边,旁边还放着几个碗,分别装着盐末、油、蒜水、调好的椒盐,还有辣椒面。北边虽然冷,但是吃辣的还是不多。      杜仲平与方胜过来,少不得先给自家摊子捧捧场,当下先每人炸两三个元宵,烤几串肉串来吃。炸元宵炸好了色泽金黄,插在签子上十分好看。肉串放到火上一烤,撒上作料,香味就先散出去了。没等烤好,已经引来好几个人了。杜仲平几人索性不等了,只拿了元宵去别处逛去。      此时人越发多了,方胜紧拉着二柱,和杜仲平二人一路逛下去。      夜集上卖干果的,卖炒栗子的,卖瓜子的,还有不怕麻烦卖煮元宵、煮馄饨的,各种香气飘在空中很是诱人。方胜还看到豆腐大嫂摆了个摊子卖豆腐脑,少不得几人去捧个场。有一段时间没吃豆腐脑了,这几个人都有些想念,嫩嫩的豆腐脑配上木耳丝蛋花的卤子,十分可口又不腻人,吃到肚里热乎乎的。      集市上除了吃食,还有些卖杂货玩意儿的。有一个老大爷做的好风车,染上各种颜色,轻轻吹一口气,风车就转个不停,杜仲平就给两个孩子每人买了一个。老话说“风吹风车转,风吹幸福来”,讨个好兆头也好。      两个孩子很给面子,风车捏在手里就不时的凑到嘴边吹得风车飞转。      一路看来,各色物件应有尽有。卖胭脂水粉的,卖些小首饰的,吸引了各年龄段的妇人,挤在一起挑挑拣拣。虽然东西没多精致,胜在花样多又便宜。      还有卖各色汗巾、手绢、鞋袜的,都是自家做出来卖钱的,做工精致不精致不去说,最起码十足的结实。      还有卖手艺的,剪纸的、吹糖人的、各色草编藤编,也引了不少的人去看。杜仲平对剪纸的十分感兴趣,那妇人连样子都不用描,只要有人说出要什么样子,她只要寻思片刻,就能在纸上剪出来,而且剪出的形象活灵活现,非常传神。至于草编藤编多是编出各种器具,很是实用,也有不少人买。      这样的手艺人多是聚在一起,几人围着一个火盆。一来聚聚人气,二来干活的间隙烤烤火,暖和暖和,还能聊些家常解闷。      各家摊子上挂的灯笼不少,多是红色的,有手巧的就把灯笼做的精致些,还有的人家干脆做了冰灯,应景又省钱。在集市最中间的位置,放着几个村里木匠雕出来的冰灯,白天看的时候不觉得如何,晚上点起来却觉得晶莹剔透的十分好看。      杜仲平抱着谨儿一路看过去,指给他看这个是猴子,那个是兔子,在旁边的是老虎??????      这年头没有动物园,这各式各样冰灯倒是个教小孩儿认各种动物的好办法。      等一路逛回到自家摊子前时,大柱已经在帮着忙了。他的糖葫芦十分好卖,便宜好看,虽说有一点点的粘牙,仍然很受欢迎。      自家摊子生意很火爆,主要是舍得用料还不很贵。过节嘛,都要尝个新鲜。杜安的元宵个大又是用豆油炸的,味道很正,拿着就能走,吃惯了煮元宵的不免买两个吃吃。最要紧的是赵八的肉串,多舍得下料啊,瘦肉间夹着大块的肥肉,在火上烤的不断的滴油,燃起小小的火花。拿在手里咬一口,满口的油,实在解馋。香味飘出老远,引得人过来买。      杜仲平暗自点头,果然烧烤的魅力是人人都没办法抵挡的啊。   ——————————————————————————————————————————   过了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各家因过节放下的农活也都得操持起来了。      赵八打算春耕就把多余的粮食卖出去,一则开春天气就开始暖和起来,粮食在外放着容易捂了,也容易生虫子,虽说等到四五月份卖了价钱更贵些,但是被风多吹两个月也掉不少分量,着实不划算;二则换了银钱手里也宽裕些,粮食卖完了,院子里正好开出来种菜,不会误了天时。      每天几个大人都坐屋里,每人面前摆一簸箕苞米棒子,赶着搓粒。这也不算什么累活,一边聊天一边干活,也算是为春耕做个热身运动了。      几人倒也在干活的时候商量了几件正经事。第一件就是家里没个井,每天挑水太不方便了。冬天天冷路滑,像杜安这样不熟练的,本来在踩实了的雪地上就不敢走,更别提到那滑溜溜的井边上去,要知道,井边洒出来的水转眼就冻成了明镜般的一层,一不小心就得结结实实摔一跤。整个冬天,几乎都是赵八跟着杜安去挑的水,杜仲平挺不好意思的,杜家洗洗涮涮的比别人家勤,用水更多,因此,杜仲平就在想在自家院子里打口井。      赵八方胜寻思了一下,觉得也挺好。自己有口井,不但吃水方便,天旱的时候还能浇浇菜园子,就是衣服也可以在自家就洗了,省的跑去河边与些媳妇们挤在一起洗衣服,怪不方便的。      再一件事就是杜家想加盖几间房子。随着年节的到来,杜家陆陆续续添置了好些东西,已经把东屋堆得差不多了。杜仲平就想盖几间厢房,好放东西,杜安也想把厨房挪出去,到时候正房的两口大灶只留着烧点水什么的就行了,不然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恐怕油烟就重了。      一干起活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了,这日正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一大早的起来,杜安顾不上别的,拿着灶下的灶灰,到院子里画了个圈,又将家里的五谷杂粮拿一把出来放圈里,一边嘴里还念叨:“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这就算是填仓了,今年必会丰收,五谷杂粮装满仓。      若是在南方,这天就有鲜嫩的荠菜等可以吃了,在这里自然是不行的。杜安早上就煮了细面,唤作“挑龙须”,图个吉利。赵八看他说道这样多,不禁问他,那晚上怎么办哪。杜安道,晚上烙春饼,就叫“龙鳞”了。      且不说“二月二”这天,两家人如何的清锅底、如何的敲房梁,又如何配了药粉到处撒以防生虫——二月初一是惊蛰,虫蛇都开始活动起来了,虽说雁北还冷着呢,到底到了节气。      过了“二月二”这个年后的重要节日,庄户人家的“猫冬”算是结束了。以种田为生的人家已经开始收拾农具、堆肥,为春耕做准备了。有那自家没有多少田地,还需要揽活挣钱的人家,也离开家门开始寻找雇主,为主家做起工来。      又一年,人们为了生计的奔波操劳开始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里正郑重其事的拜访了杜家,还带着自家养的两只肥鸡,以及他的儿子——大柱。      里正的来意很明白,希望杜仲平能收下自家的儿子当学生。      杜仲平见里正这样方正的人如此的郑重其事,也就严肃起来。      略想了一会儿,杜仲平对着里正很诚恳的说:“不说里正您自我们来就一直照顾有加,就是单说大柱这个孩子,我也是极喜欢的。只有一点,若是大柱要进学,还是找一位老先生才好。”      里正听得他说“只是”,原本有些紧张,听得说的是大柱进学的事,不由笑了:“他能跟着你学几个字,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哪里还指望能进学?只要你杜秀才肯教他,学成什么样我们全家也只有感激的!”      杜仲平就笑道:“既如此说,我就托大收下这个学生了。”      大柱自进屋开始就很紧张,站在他爹的旁边,两手拧着衣角,间或抬眼看一眼杜仲平。听得杜仲平答应了,晕乎乎的倒不知道手脚该放哪里了。还是他爹见他只知道傻笑,知道他高兴的傻了,一巴掌拍他身上:“还不给你先生磕头?”      大柱这才反应过来,怕杜仲平后悔似的,立刻跪下冲着杜仲平磕了三个响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响头啊,杜仲平见他抬起头来,额头上都有些青了,真是半点儿水都不掺的使劲儿啊。      里正见杜仲平应得爽快,心里高兴,一个劲儿的说要摆酒庆祝,这还是他老王家几辈子出的头一个会看书识字的人,光彩。      杜仲平连连推辞,到底推辞不掉。      因为里正说了:“连村里的木匠收徒还要有个仪式哪,咱们这是正经的大事,自然要更热闹些才好。你只放心,不用你操半点心,等我找了黄道吉日,亲自来请。到时你在众人面前受了他的头,才算全了礼呐。”       第十六章 ...   自从里正家里摆了酒,当着众人的面,大柱给杜仲平磕了头,敬了茶(看着像不像小媳妇见婆婆),算是正式当了杜仲平的学生,大柱就日日往杜家跑。      其实杜仲平也没整日的教他,毕竟不是职业读书人,各家还有不少活儿要忙和,也就是上午教他几个字。杜仲平用的教材就是普通的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每日里教着背几句,再加上描红,也就够大柱忙和的了。   刚开始学,杜仲平不想给大柱这实诚孩子太大压力,要知道,他比自家谨儿基础还差些。以杜仲平上辈子的经验,像大柱这么大的男孩子,又没进行过学前教育,光是坐在书桌前不动,已经是要很大的自制力才行了。若是课业上再重些,只怕要厌学了。没想到,大柱不但日日能完成杜仲平布置的课业,还能在下半晌的时候去给杜安打下手,帮着家里干活!      头一天大柱这么干的时候,杜仲平直接惊了:自己这不是雇佣童工吗?不对,连雇佣童工都算不上,大柱干这活儿自己也不能给工钱啊,要不成什么事儿了?!      等想起来要拦着的时候,已经晚了,大柱都干上手了。这天的活计也不是什么轻巧活儿,杜家一头骡子一头驴,杜安正清理牲口棚子,把粪便什么的运出院子,运到自己堆粪便和烧火的柴灰的地方,混在一起,准备堆肥。      杜安毕竟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洁癖的,干起这种活来不免缩手缩脚,倒是大柱,做的真是顺手极了,甚至比较起来,比杜安做的还好。      等干完了活,大柱连屋子都没进,一溜烟的跑回家去了。      等第二天上午,杜仲平考较完了大柱昨日的功课,又教了新的,趁着大柱描红的时候,跟他说不必帮着自家做事,他杜仲平收的是学生,又不是童工。大柱只默不作声,杜仲平只当他听进了,把心放下,又去顾着谨儿,也就没多说了。      及至下午,眼不错的功夫,大柱自己就寻摸下了事情,干完就走。真不愧是庄户人家出身,眼睛在院子里一扫,就能找到要干的活,问都不必问。比杜家这俩时时要人提醒的强多了。      杜仲平看得直叹气,真没听说过谁家学生跟着做完功课还得在先生家义务劳动的,成什么事啊?实在感觉太怪了。      倒是晚上杜安看杜仲平一脸的纠结,问明了原委,劝他道:“你又不收他家多少钱,现下大柱用的纸笔书本都是你给的,他想帮着干点活也是该当的。你要拦着他,他反而过意不去。你知道,他一家子都是要强的,再不肯亏欠别人的。”      就连赵八和方胜知道了,也都劝他别管了:“大柱是个有分寸的,庄稼院的孩子,能干着呢,家里这点伙计难不倒他也累不着他。你不使唤他,他只当你跟他生分呢。再说,学本事哪有不帮着师傅家里干活的?多少给人当学徒的,白天晚上的干活,还学不到多少东西呢!”      杜仲平被他们说的明白过来,确实有些手艺师傅,若不是天长日久的,把学生当成家里人了,再不肯把真本事教出来的。恐怕里正一家也是如此想的。若是如此,倒是不好再拦着,也好,就让他求个心安好了。大不了别的地方贴补他一点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至此,明天上课结束,杜仲平就按着杜安说的,把要干的活安排给他,顺便就让他中午在杜家吃些点心之类的歇歇,下晌随着杜安赵八他们做点事。果然,这么一来,大柱倒是坦然多了。自从拜了师之后见着杜仲平就有的那种拘谨也好多了。现在都能放松下来,有时逗逗谨儿,用些草棍编点小玩意给谨儿,很得小孩儿的喜欢。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村里人都忙着做春耕的准备工作。      杜家新来的,所有的农具都是买的新的。像一些镰刀啊,镐头啊,铁锹啊,叉子啊之类的,都是铁匠打好的,拿回家来,还得自己装个合适的木头把儿,还要拿磨刀石磨得锋利些才好用。还有农家肥,也得沤出来才能用。林林总总的杂事,赵八方胜都帮着想着了,再加上有了大柱这大半个劳动力做帮手,杜家准备起来倒是不难。      杜家共有田地七十亩,再加上开化之后要去河湾开出六亩地做稻田,着实是不少。杜仲平与杜安商量,这七十亩地,要拿出十亩地种小麦,据说每家还能发个两三亩的土豆种,其余的黄豆,绿豆,红小豆各种个几亩,够自家吃用就行了。剩下的地,就和大家伙儿一样,种苞米和高粱好了。      ——————————————————————————————————————————   接连快半个月的大风,吹软了光秃秃硬邦邦的树木,吹得树梢枝头泛起了青色。大风也吹化了积雪,露出了藏了一冬的黑色土地,踩上去感觉不再是冷硬的了,而是变得松软而且湿润。一冬天的积雪融化渗入地下,滋润了这片土地。      当大风从东北风转成了东南方,并且渐渐小下来的时候,燕北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袄,换上轻便的夹衣,来到田间地头,仔细打量自己的土地,随手抓起把泥土捏一捏,估量一下化冻化到了什么程度,还要过几天地面能稍稍干爽些,禁得住车压人踩,踌躇满志的计划着自家春耕。      杜仲平给大柱放了假,让他种完地后再来上课就是,只是叮嘱他别忘了每天劳动之余,把学过的字再复习一遍。大柱这些日子已经学了一百多个字,非常不容易,杜仲平可不想等他回来时忘得干干净净了。      杜家窗子上门上捂了一冬天的棉帘子已经撤下去了,整个屋子亮堂了许多。      谨儿换了夹袄,活动起来松快多了,就不肯在整天呆在屋子里。杜仲平也不肯拘束他,随他房前屋后的乱跑。有时闲了,杜仲平和杜安还会陪着他到处乱窜。      院子里枯黄的杂草下钻出了嫩绿的新芽,后院还有几颗不知道什么树,枝条上已经有了小米粒大的花苞。杜家两人对树木没有研究,就是赵八方胜两个也得等花开出来才能判断出品种来,也是,谁没事去注意这个呢。      两家都下地看了一回,觉得还要几天等风把地面吹干一点儿才能开始春耕。准备工作已经做完了,所以这几天就是春耕忙碌开始前,大家难得松快的日子。      这两天,杜家在后院靠着墙开出两块地来,一块种了韭菜,一块踩了小葱。杜仲平与方胜合伙精耕细作了一块地,用来育苗,杜仲平一路上收集来的各式菜种都种了些。等过些日子种完了地,院子里的秧苗也长得大些,就可以分开来种了。      话说,吃了好几个月的地窖中储存的那几样菜,早就吃腻了,故此,所有人都对这块育苗田抱有很大的希望。谨儿也跟在杜仲平后头,一天围着这小小一块地转好几圈。      虽然现在自家的菜种才种下去,但是地里的野菜都已经长出来了。在院子里发现了婆婆丁、荠菜、车轮菜等几种野菜之后,几人就坐不住了,拿起篮子,拎起小镰刀,出门剜野菜去了。      想来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不少,一路向山上去,陆陆续续碰到不少人。大家伙儿说说笑笑一起走。      王嫂子和几个年轻小媳妇一起也去挖菜,看到杜仲平他们,大老远的就招呼上了。到了近前,王嫂子就把杜仲平怀里的谨儿接过去,好好的亲香了一回。谨儿见王嫂子的次数多了,更别提跟在王嫂子身边的二柱更是他玩得好的小伙伴,也不怕生了,被她抱在怀里也不挣扎。      自家几个大人都忙着剜野菜,好晚上回去尝个新鲜,任他和二柱两个小娃娃凑在一起,自去鼓捣。      赵八和方胜一边顾着自己挖,还得一边分神教给杜家两人。杜仲平和杜安遇到不认识的,就拿过来问问,毕竟,就连杜安也只见过厨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荠菜之类的,亲自动手挖还是头一回。且北边的野菜种类与南方的不同,采了野菜还得向周围的人请教一番吃法,两人倒是不厌其烦,问了又问,忙得不亦乐乎。      青嫩嫩的荠菜,当地叫做荠荠菜,北方通常采了嫩叶洗净蘸酱吃。而杜家则偏爱用荠菜鲜肉包饺子包馄饨,或者做荠菜汤也很是鲜嫩可口。杜安见了荠菜锯齿状的叶子觉得很是亲切,立志要多采些回去做顿荠菜大餐,给赵八这样只会蘸酱的人开开眼界。      还有遍地的婆婆丁、苣荬菜,这两种菜也是蘸酱菜,据方胜介绍,吃起来稍稍有些苦味,但是春天吃了,正好下下一冬积攒的火气。而且吃得多了,会品出其中特有的苦香。杜仲平犹豫一下,还是要入乡随俗,把这两样也加到自己的菜篮子里去。      运气好了,还能遇到山芹菜。杜仲平觉得其实这山芹菜长得和自己印象中的不怎么像,但还是采了不少,这东西不管是包馅还是过水后凉拌,味道都不错。王嫂子说,夏天水边还有水芹菜,可比家里自己种的嫩多了。      小孩子则喜欢采些猫爪子和大脑壳。前者样子很可爱,招人喜欢。后者则是因为露在地面上的叶子很像草,有点眼力才能把它从野草中找出来,所以小孩子总喜欢找它以显示自己很有本事。至于吃,大脑壳很有点蒜的辛辣,多是大人才爱吃它。小孩子只是图个乐子罢了。      赵八蹲着挖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一个人跑到林子里,还别说,竟然让他找到了刺嫩芽。这可是野菜里味道数一数二的。赵八将外面衣服脱下,包了一大包出来,杜安有些怀疑他是把见到的都弄了下来。这样好的野菜自然要分些给大家伙儿都拿回去些尝尝。杜安问过赵八,果然,他还是只会一招,蘸酱。杜安直接把刺嫩芽放到自己篮子里,免得让他糟蹋了好东西。恩,看着叶子肥嫩,要是像裹香椿鱼那样沾了蛋液去炸,应该味道不错。      忙了一阵,众人的篮子都差不多满了。谨儿也抱着一抱绿叶子回来了,杜仲平一看,虽然野草居多,到底也有几样野菜在里头,忙把他夸了又夸。      一顿野菜大餐,或拌、或炒、或炸、或做汤、或做馅,算是狠狠的解了几人几月没见绿叶菜的馋。谨儿自备杜仲平夸了以后,经常在自家院子里,拎着把小铲刀,到处去挖。二柱经常来给他做技术指导,在他的帮助下,谨儿采到的野菜渐渐比杂草多了。杜仲平乐得谨儿多出去玩玩,只是不放心离了自己眼睛底下,有二柱陪着,自然好得多。杜仲平就用各式零嘴勾搭着二柱见天的往杜家跑。    第十七章 ...   种田当然先紧着麦子。      要说这麦子果然金贵,连耕种也要比苞米、高粱的更耗力气。先要选块合适的田地,麦子不能重茬,最好头年种了豆子,肥了田,来年接着种麦子最好。要把田地深深的犁过,再把大块的土疙瘩敲碎,这可不是轻松活。      好在两家一起种,两头牲口,两套犁,比别人家更省力些。只是这样一来,四个大人都得上手,谨儿怎么办呢?      杜仲平去了里正家一趟,再次把二柱拐了回来。      王嫂子对杜仲平接了二柱去也是很欢迎的,二柱还小,放家里也不怎么放心,左右都是带到地里去的,和谨儿作伴,他还能老实些。      两头牲口架着两辆大车,车上装着种子工具,外加中午的饭食,牲口的草料。后面再跟着头小毛驴,驮着两个娃。让人见了准要笑话,这家不是去种地的,是去玩儿的吧。      到了地头,找棵大树把驴一栓,东西卸下来。郑重其事的把这些都交给两个娃娃看管。二柱把胸脯拍的震天响,保证一个麦粒都丢不了要是有不认识的人过来,他二柱嚎一声,就算大人在地那头,保管也能听见。谨儿睁着大眼睛,也跟着严肃的点头。他不但能看着东西,还把自己专用的小铲刀和篮子带来了,等爹爹他们回来,他就挖了一篮子荠荠菜了。等家去要安叔给做荠菜汤喝。      赵八他们已经把牲口套好了犁杖,抱着手看着杜仲平忽悠两个小孩儿。      杜仲平又给两个孩子预备好了水和吃的,又叮嘱一遍不要乱跑,和杜安他们犁地去了。      四个人,两个犁杖,赵八杜安在前头牵着牲口,杜仲平和方胜跟在后头扶犁。杜仲平力气小,压不下去,杜安干脆把犁杖上安的两个木板给他放下来,让他上去站着——这原来是要深耕的时候在犁杖上压东西用的,杜仲平站的平衡了,犁杖倒也不会倒。      杜安头一回犁地,慢了一些,他也怕自己走歪了,紧跟在赵八后头。挨着赵八犁过的地方走,可算不能歪了吧?就算歪了,也是赵八先走歪了,把自己也给带歪了。      一趟一趟的犁地,本来是很枯燥的事情,可是人多了,也会生出点趣味来。      赵八看着杜仲平站在犁杖上,让牲口拖着走,少不了要嘲笑几句。回头要方胜也上去试试,深耕总是好的嘛。方胜没好气的给他个大白眼。到底歪缠不过他,走累了也上去站一会儿。      等折回到地头,谨儿老远迎过来,给杜仲平喝水。杜仲平感动极了,搂着谨儿亲个没完,许诺下次集市给他买更多的玩意儿。杜安一边鄙视杜仲平被个小孩儿哄得什么都答应,一边嫉妒的要命:谨儿小白眼狼,自己做了那么多点心给他,没想着给自己预备点水,虽然自己还不渴,到底是心意不是?      谨儿从杜仲平怀里出来,又递水给杜安,杜安瞬间就把心里的小别扭抛到九天云外了。哎呀呀,谨儿还是想着我的嘛。对于谨儿想吃荠菜汤的想法,自然是答应下来了,还自动附赠点心若干。      谨儿:果然家里还是爹爹说的算。爹爹高兴什么都好办,若是不高兴,就算安叔做了再多的点心也吃不到啊。而且,我和爹爹最好了。      到了中午歇晌的时候,几人围坐,等着吃饭。杜安自带了个火盆,架上瓦罐,里头装着的是熬好的鸡汤。这鸡汤的来源还是二柱他爹贡献的肥鸡。原本,里正家送来的两只鸡是想留着养的,也好满足一下谨儿想每天拣鸡蛋的愿望,可是没几天,一不小心就能踩到的鸡粪、差点被鸡吃了的菜苗就让杜家两人受不了了。两只鸡只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做了杜安刀下的亡魂,祭了几人的五腑庙。      大人当然吃什么都行,小孩子可得吃点好的。杜安拿了把面,给两个小的煮了鸡汤面,还加了点谨儿荠菜进去。至于大人,吃着头天晚上做好的面饼,就着剩下的面条汤和咸菜,吃的也很香。      二柱彻底倾倒在杜安的鸡汤面之下。农忙开始,谁家还有余力好好做饭啊?真是跟着谨儿,有饭吃啊。第二天一睁眼就往杜家跑。      先种了两家的麦子,接下来种苞米和高粱就没那么讲究了。虽然也是好好耕作,却没有种麦那样把地里的土整的面粉样的细。只是种这两种庄稼,垄台要起得高些,垄沟要犁得深些。赵八还在地头拿镐头勾了点甜秆种进去,留着夏天铲地的时候就能吃了。      主要的粮食种完了,就要闲情种些豆子,花生之类的。赵八看着杜家的黄豆、绿豆、红豆、花生、芝麻简直有些眼晕,怎么种个地也有这么多花样啊?      当然,少不了土豆这一新品种。方胜见了分下来的土豆栽子,才知道原来此豆非彼豆。各家分到的都不算多,种个三五亩的就有了。      忙了半个多月,把种子下到了地里,赶上了农时,庄稼人的心就放下了一半。盼着下一场春雨,好让种子出芽。      杜家的事还没完,他们还要去河湾开稻田。虽然赵八很怀疑燕北能不能种出水稻,还是下了大力帮忙。只是北边没人种过,只能几人自己摸索。杜仲平倒是毫无压力:就算种的再不好,一亩地出个百八十斤的米还是有的吧?哪怕一亩地只能出五十斤米,就够自家吃了,又不指着它卖钱。      整田的事情就交给赵八他们,田地整好后要用水泡一阵子。趁着这个时间,要把秧苗育出来,到时移植到田里就是了。      杜仲平有点庆幸,他们种田因为有两头牲口同时可以用,比其他人家快了不少,这样赵八他们平整水田的时候,其他人还在忙着春耕,不会有人太注意,万一有个什么不成功,也不会被笑了。   ——————————————————————————————————————————   趁着别人家没忙完的时候,杜家把水稻种上了。杜仲平一力主张用抛秧法把秧苗移进稻田里。倒不是说杜仲平明白抛秧法有什么好处,实在是,水里很凉,而且,他怕水里有蚂蟥,要是被咬出点儿什么问题来,他还不如买现成的稻米呢。      赵八等几个来帮忙的,见杜仲平示范的抛秧,越发觉得杜仲平是胡闹了,把那秧苗就那么随便往水里一扔,能种得活吗?只是大家对北方种出水稻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再者顾着杜小秀才的面子,谁也不好意思说,按着杜仲平的做法,几个人花了个把时辰玩儿似的就把秧苗都扔进田里了。      至此,杜家,赵家的田地全部种完了,忙了半个多月的两家人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杜家后院的那几棵树已经先后开了花,经过几个人的仔细分辨,应该有一株樱桃树,就是开花开得最早那棵,粉红的颜色,每朵花五个花瓣,小小的,并不让人觉得妩媚,只觉可爱。这种樱桃大抵五月间就熟了,颜色大红,甜而多汁,只是小了点,且皮薄,放不住,但是现摘现吃还是很好的。最主要的是,这树十分好养活,都不需要有人照顾,很适合杜家这样的人家。      还有那花开的很妩媚的就是桃树了,一样的五个花瓣,一样的粉红,却硬生生多了些娇俏风流的姿态。倒是不愧众多文人对她的吟咏。只是杜家这品种大概就是最常见的毛桃,就算成熟也只是小孩子拳头大小,毛也多,好在滋味不错,而且十分的脆。      至于那棵开白色花的,几人怎么也分不清到底是李子树还是梨子树。再加上一棵浑身是刺的枣树,杜仲平已经十分满意,接连着吃可以吃好几个月呢。      杜家因为有打井、盖房的计划,今年前院就没有种菜了。反正家里人口不多,又没有养很多牲畜,后院这么大的地方足够了。      先头种下的韭菜、小葱已经露出头来了,估计再过几天韭菜就可以吃了。韭菜实在是一种懒人菜,种了一回再不用管它,割了一茬没几天就可以长出来。只要不在下雨天割,烂了根子,就是过冬也不怕的,来年春天自会发出来。可以说,种了一回就一劳永逸了。只是它会窜根子,须得防着它窜得满院都是。      最常见的茄子、黄瓜、丝瓜、辣椒的秧苗已经长得挺大了,要把它们分开来栽种。其他的,豇豆、芸豆、扁豆各种几架就够了,这些菜都结的很多,种的多了吃不完。且黄瓜、丝瓜加上几个豆,都是要搭架子的。      杜安特意对方胜推荐了苦瓜,这苦瓜对于某些爱上火的人最有效不过了,至于味道,那就不管了。方胜欣然在自己种了不少,赵八倒是有点儿哀怨,这菜没吃到嘴里,光听名字就觉得苦了。      还有北方较少的莴笋也种了一些,这菜不管是叶子还是茎,都是很好吃的。不能忘了杜仲平特别喜欢的豌豆,叶子好看,花开的一串串也很热闹,结的豆子也很耐看,味道又好,杜仲平特意在路上收集专门吃豆子的和可以吃豆荚的不同品种。      香菜、芹菜、大蒜这些也得有一些,做菜时做个调味的是少不了的。特别是大蒜,大蒜叶可以做配菜调味,长出蒜苗来又是一道好菜。      方胜又给了几粒南瓜、冬瓜、角瓜、瓠子的种子,这几样,一样种个一两棵就够了,估计吃不完。南瓜、冬瓜、瓠子都长得很大,一个能有几斤到十几斤重,角瓜虽说不算大,但是种下一棵,就可以不断的结出角瓜来,一两个人就是顿顿吃怕都不太吃得完。      十几样的菜种的种,栽的载,忙了两天,突然发现绿叶菜没几样,都是些瓜啊豆啊的,赶紧补种小白菜、小油菜。把个不算小的菜园子塞得满满当当。       第十八章 ...   王嫂子娘家人多,离得又不远,每年农忙都会过来帮忙,因此,大柱很快就回到了上午跟着杜仲平念书,下午帮杜家干点活的日子里。只是他的弟弟二柱,每天都和他的尾巴似的跟着一起来。      这倒怪不得二柱,里正两口子都忙,原本就是大柱走哪都带着他,这回大柱上上了笼头,天天到杜家报到,他自然也就跟着来了。再说,二柱就是从他姥爷家算起,都是最小的,遇上个谨儿,比他还小,二柱觉得在谨儿面前特别威风,也就愿意来找谨儿玩儿。更别说杜家叔叔有那么多的好吃的了。      杜仲平倒是不烦小孩儿多,这几个都不是闹腾的,家教也还算好。教大柱功课的时候,两个小的在一边玩儿,倒是不用特意有个人看着谨儿了。等大柱自去做功课,自己教谨儿的时候,连带着二柱一起听听也没什么。谨儿还小,现在也就是讲讲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杜仲平讲的都能当故事听了,小孩儿也能坐得住。      等下午时,两个小的经常跟着大柱后边转。谨儿会认字,会讲故事(就算谨儿讲的七零八落,二柱也听得挺有滋味的),二柱觉得挺厉害,自己比不过,就把自己哥哥拿出来显摆,把大柱上树摸鸟蛋,下河摸鱼虾的事说的天花乱坠。谨儿才四岁,在杜仲平身边一直娇养着,哪怕一时半会儿看不见,杜仲平都着急,哪里听过乡下孩子的玩意儿呢?大柱在谨儿眼里的印象立马就高大起来了。      大柱倒是乐意带着谨儿和自家弟弟玩儿,杜家没有那么多的活儿让他天天干,现在不但自己到杜家,弟弟也跟着来了,自己带带小孩子,有什么呢?拿出对自家弟弟也没有的十二万耐心对待谨儿,对谨儿提出的一切问题,不但在口头上回答,有空还会弄点实物给谨儿看,弄得谨儿更喜欢他了。      转眼,到了榆钱下来的时候了。要说这榆钱,真真是个好东西。榆树每年春天还没长叶之前,枝头上就密密的长了榆钱,嫩绿的颜色,圆圆的形状,中间有个小鼓包,吃到嘴里有一丝丝的甜,还有点儿清香,并没有半点苦味。比起地上的野菜,同样能吃的柳叶,这些都带着些苦味的东西,榆钱更受欢迎。      小孩儿生吃可以当零嘴,大人拿了榆钱或做面汤,或和面蒸了吃,又可以填肚子。因此每年到了这时候,一般人家都会去摘榆钱吃。      今年大柱既然当了孩子头儿,就和杜仲平说,带着谨儿也去。反正自己爬树,二柱带着谨儿在底下等着就行,不会有危险。      哪知杜仲平听了,竟然也十分感兴趣,还把杜安也叫过来,商量着一起去。杜安也只有十九岁,自从去年秋天进了山捡秋之后,对于这些不花钱只要动动手就能得到的野物很有兴趣,当下就预备了个大筐,一起去。      村子边河沿上就有不少榆树,都是野生野长的,也没人给去修个枝剪个岔什么的,这些树都长得四仰八叉的,倒不是很高。长得密的榆钱都在上头,大柱挽了挽袖子,看身上没有什么容易刮着的地方,几下就爬上树了。      二柱挺得意,自己大哥就是厉害,谨儿看着大柱利落的上树,睁大了眼睛,握着小拳头盯着。大柱几下爬到树上,找到个大枝杈稳住自己,一手扶着树,一手把长满了榆钱的树枝掰下来,扔到地上。      二柱欢呼一声扑过去,揪着点儿榆钱送到嘴里,看到谨儿还愣着,忙招呼他过去。随着树上扔下来的枝条越来越多,两个小的一边吃,一边把枝条放进杜安的大筐里。两个大人自然不能像小孩儿似的从地上捡,杜安找了棵比较大的树,也爬了上去,虽说没大柱那么利索,到底也上去了。杜仲平有心也试试,到底顾忌着在学生面前,还要保持形象,也就找了比较矮的树枝,踮踮脚就够着了。      要说这榆钱也就是吃个新鲜,味道也就是那样,倒是摘榆钱更好玩儿些。      等到槐树花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那种甜香弥漫在整个村子里,好像在勾着人去摘。      这槐树花成串的开放,花色洁白,中间带着点嫩黄,看着就招人。而且,用着煮粥,凉拌,蒸槐花糕,做槐花饼,乃至生吃,晒干了泡茶,都是极好的。只是这槐树又叫刺槐,树上长了不少的刺,倒是给摘花的人添了不少麻烦。      杜家这次不像摘榆钱时好玩多点,连着赵八方胜都一起来了,狠狠摘了一大堆回去。除了给杜安留出做吃食的,杜仲平晒干了些,留着做茶喝。方胜则是炒制了些,这可是一味药材呢。   ——————————————————————————————————————————   自从带着谨儿去摘过榆钱、槐花之后,谨儿越发的喜欢跟在大柱后头转了。大概年长男孩子在弟弟们心中的形象总是高大的,总是无所不能的。对于这一点,杜仲平和杜安是有些嫉妒的:谨儿现在有了点心都总不忘给大柱留着点儿。      可是自家事自家知,既然杜家要在这里扎根,谨儿要在这里长大,还是快点儿适应这里的好。如今谨儿年纪小,总在家里还没什么,等谨儿年纪大些,总要交些朋友,一起出去玩儿才好,要不然,可就太孤了。千万别小看了农村孩子打打闹闹中结下的情谊,这些男孩子都要长大,慢慢的成为一家之主,拥有家里的发言权。等过个十年二十年,若是有什么事情,没两个朋友帮衬着,那就太难了。      可是农村男孩子喜欢的伙伴绝对不会是听话的乖乖牌或者是会读书识字的小书呆。在这些孩子心中,会读会写比不过上树摘果子下河摸鱼虾,只有谨儿跟着当地的男孩子玩儿到一起去,以后才能融入到村里的生活中。因此,虽然心里不舍,但是对于大柱二柱带着谨儿到处走到处玩儿的做法,杜仲平是没有阻挠的,只是免不了每次都叮嘱几句,好在大柱是个能让人放心的。      既然春耕已经结束,村里人也都闲了下来,杜仲平和杜安商量,要趁着这个时候把厢房盖起来,把井打了,免得过一两个月,开始铲地拔苗,又不得闲了。只是没等杜家出去找人帮忙,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回来的是李二哥,里正的小舅子,去年还给杜家修过火墙。李二哥快人快语,竹筒倒豆子般把来意说了个清楚,他家的大儿子比大柱小了两岁,也想送到杜家来读书。      李二哥以前给城里送过粮,他自己这样卖死力气的,一天下来才得几个钱?每天累死累活,吃的是菜团子加有些牙碜的饼子。他亲眼看到那算账的,坐在一边,算盘珠子拨两下,提笔写两个字,还有人伺候着茶饭,听说人家拿的是银子,都不是铜子!      李二哥坐在杜家的炕沿上,咬着牙说:“自从那一遭起,我就立意要给我儿子寻个能学念书写字的地方,本来打听过,却没摸到门路,我也就慢慢熄了这个心。这回来给姐夫家帮忙,见大柱竟然出息了,拜了你做先生。我就想着,把俺家那小子也送来跟你学学。”      杜仲平倒是不介意多收个孩子,反正一样的教。且李二哥也是给自家帮过忙的人,当下点头应许。      李二哥像是没想到杜仲平这样干脆就点了头,愣了一下,又道:“只是俺家人口多些,手头上不太宽裕。”像是怕杜仲平反悔,加快语速道:“等农忙时俺们家人来帮工,闲时也能来做活······”      杜仲平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二哥把我当成个什么人了?难道我是指着这个敛财的?刚来时二哥跟我没打两个照面,就能来帮我做一天的活儿,论理你家孩子还得叫我一声叔,来学点本事怎么了?只要你送来,我就教得。”      又转过头对着陪李二哥来的里正道:“原本我不想说这话,怕叫人说我轻狂:但凡咱们村里的孩子有心想念点儿书的,只管送了来,只要孩子肯学,我自是肯教——也算是我为村里尽点心。只是孩子得在七八岁上,能坐得住不淘气才行。”      里正万没想到他这样说,呆了一下,竟起身向杜仲平深施一礼:“我竟是替各位弟兄们先谢谢你才好。”      杜仲平忙避开,谦虚了一回,才又坐下说话。      里正道:“你这可是做了一回大善事,你不知道,王全那小子得了你家杜安的指点,花了大价钱才撬开个掌柜的嘴,到底教了他算账,只是开春的差事是怎么也没赶上,不过只要手艺学到手,以后自然能寻摸着门路。就是这一段日子,晋阳城里的货商也是越来越多,铺子也越开越多。那小子好歹有点良心,传过话来,说是挺多铺子招伙计,若是能说能写的,人家乐意要不说,给的钱还多呢。”      “你这一教这些小子们,学两年,机灵点儿的就去城里找个差事,不比地里刨食的强?像咱们这样的,若是老天不开眼,收成不好,只怕家里吃饭都难呢。”里正是真心感激杜仲平,种地安稳,但到底是看天吃饭,要是还有别的道走,心里也有底不是?      杜家盖房子、打井没用自己去请人,自从里正把杜仲平乐意收村里孩子当学生的话放出去,有不少人自己来帮忙。家里有孩子的自然不用说了,都上赶着来帮忙。李二哥就是最热心张罗的,他本人就是个瓦匠,跟那些烧砖烧瓦的,还有些一起做活的木匠,都熟的不得了,只要杜仲平和杜安两个说出个意思来,他就和那些手艺人商量了如何做,不要杜家费一点心。还有些人才刚娶了媳妇,可是想想以后自己的孩子也能认字,也就不可惜这把子力气。倒弄得杜仲平和杜安不好意思了,只好在吃喝上好好招待。      当然也有舍不得把孩子送来读书的,十来岁的孩子喂猪喂鸡收拾菜园子这样的活都干得了,送去念书就等于家里少了半个劳动力了,自己一辈子不认字不也过得好好的。只在一边看那些人围着杜家忙前忙后,自家只当看热闹了。 第十九章 ...   杜家盖房子,院子里乱糟糟的,这样的环境自然不能学习,没办法,杜仲平带着几个孩子到外头去躲清静。      赵八自然是要帮忙的,方胜也要留下,被杜仲平硬拖走了。      认识方胜这么久,杜仲平觉得方胜与赵八他们不一样,更爱干净些不说,也不爱与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像赵八那样与朋友多日未见,一见面拍拍打打表示亲热的事是不会出现在方胜身上的。因此他不觉得方胜看到家里有人打赤膊干活很自在。      杜家这次不但要盖东西厢房,还要盖前边的门房。杜家两个总觉得来人就让到里屋实在有些不方便,盖了门房,来客就在前面招待,孩子们也可以在门房读书。      领头主事的是李二哥,但凡砖瓦木料之类的,都是他出头联系的,瓦匠、木匠、小工怎么分工,也是他来分派。杜安只是跟着付账兼张罗各位师傅的饭食。赵八是分派材料的,一次买了那么多的东西,总要有人掌管,虽然大家伙儿都是好心来帮忙的,保不齐有那浑水摸鱼进来偷东西的,所以得有个镇得住的人才行。      现在种子刚下地,还没有别的事情,大家都有空,故此进度极快。每天天刚亮就开工,中午歇一回晌,下午只做到天黑,要在杜家吃了酒饭才走。原本只几家来帮忙,后来有人见杜家虽不发工钱,但是每日三顿饭都是极好的,就有专门为饭食来帮忙的,人就更多了。人多就事杂,赵八、杜安每天忙的很,倒是把杜仲平、方胜和谨儿早早赶出来,等人出了门,把房门一锁,免得人来人往丢了东西,大家都不好看。      杜仲平倒也不好带着一串小孩到谁家里去,只好找个宽敞地方呆着。想来想去只有村中间的空地最好,还有大树,可以遮阴。      如今过了冬,那集市半月才开一回,平日倒没什么人,正好空出地方给他们活动。      既然出了门,杜仲平倒也不拘泥于书本,指着孩子们见到的树叶、花草、石凳一一对应着教他们读写,没想到效果倒是不错。本来这些孩子没什么基础,自然对于自己能看到的,能接触到的东西更感兴趣一些,学起字来倒也兴致很高。      方胜被杜仲平拉出来,他跟着杜仲平读书也有些日子了,一些浅显的医书药书也能看懂了,只是自己总觉得没正经进过学堂,有些不自信罢了。如今跟着出来帮忙,免不了帮着教教刚入门的孩子。原本觉得自己不咋地的方胜,猛然间发现,孩子们指出来的他都能读能写——虽然字写得没杜仲平好看,但是一笔不多,一笔不少,结构正确,横平竖直,比杜仲平在地上写出来的还好认。      是的,现在他们都是捡根树枝在地上在地上写字,孩子们蹲一圈围着看。你总不能要求在外头还得随时带着笔墨纸砚不是?这也算因地制宜不是。      方胜越教兴致越高,遇到一些可入药的花草,还附赠解释,从如何采摘到如何炮制如何服用,说得清清楚楚。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听得分外入神,就是有些不明白,也是缠着他问了又问——谁家里没个头疼脑热的,若是自己就能采了药吃,省下钱来都能多吃两顿肉了。他们小算盘打得精着呢。      到后来连杜仲平都听住了,他去年秋天也跟着方胜看过一段时间药书,可是他是专挑看着比较有名比较值钱的药材,也好卖钱,哪里有耐心把这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都记得那么清楚?现在他倒是佩服起方胜来了,这得是花了多大的心力才能把这么多种类的药草记得这么清楚,说起来磕巴都不打一个,一清二楚条理分明的!胜哥可是一边学字一边看书的!      想想家里那两个,赵八种地十分能干,与人来往,人情世故的也都清楚,很多事情都是他提醒着自家的。杜安更是家里家外都拿得起,从管家算账到一日三餐,就没有他不会的。倒是自己,居然和谨儿一样,,到哪里都要别人照料着。自家盖房子这么大的事,自己都帮不上一点儿忙,只能带孩子。杜仲平深深地检讨了一下自己,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自己还真没用。      好在他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默默伤感了一回,就在心底决定要振作,担起一家之主养家糊口的责任来。随后,就又忙着看孩子去了。      第二天,杜仲平就和方胜两个把孩子带到了河沿上,坐在树下的草地上上课,先教了一回字,就有人央方胜再说说那些草药。河边的花草更多,能入药的也不少,杜仲平在一边看着方胜,这会儿与刚见方胜时比起来,简直可以算是神采飞扬了,可见一个人,若是在他喜欢的领域被人肯定,那精气神立马就不一样了——就算肯定他的是一群孩子。      杜仲平想了想,这些孩子原本也是到处跑着玩儿的,若是认了草药,采了回来,卖到城里的药铺去,也是添了点儿收入啊。还有这些淘气小子们平时逮着玩儿的不少虫子什么的,也是能入药的。最起码他们要是能把书本文具的钱挣回来也不错啊,可以算是勤工俭学了。他决定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   杜家的新房子在历时一个半月的忙碌下完成了。      院子的东头盖了三间的厢房,西边盖了两间,前头门房是东西各两间半,中间留出足够骡车出入的宽敞大门洞。      东边的厢房一间做储物间,剩下两间收拾出来,做客房。既然杜仲平已经答应要做先生,以后的孩子肯定越来越多,若是有外村的,遇到个阴天下雨的也可以存一宿,就是以后谨儿长大了,收拾收拾也可以该做书房什么的。西边的两间,一间做了厨房,一间放的米面粮油。以后正房的大灶只要烧水煮饭就好,做菜挪到这边来,省的油烟熏了正房。      至于前面的门房,东头的简单的布置一下,外头一间放一张桌案,几张椅子,平日里几人看书说话做活可以挪到这里,就是来了客也能让到这边来招待。里屋放了床榻,可以供人小憩,最外头一进门的半间砌了个小炉子,可以烧烧水什么的。西边的两间半都打通了,请木匠长桌条凳,这里以后就是小孩子念书的地方了。      至于杜仲平张罗着要打的那口井,最终是放到了后院,离着赵八家不远,这样两家用水都方便。当然,放在前院更方便些,可是有小孩子在前边还是小心点儿好,就是这样,杜安还请木匠特意给做了个井盖,平时盖得严严实实的。自家谨儿可正是爱跑爱闹的年纪,千万得小心。      就着杜家盖房子,两家顺便在中间的院墙上开了个门,方便平时往来,省得还得从大门绕。这也就是像两家这样关系好而且没有女人才行,要不怎么着也得有个避讳。      杜仲平和杜安对新房子很满意,这些盖房子的师傅真是实心下了大功夫啊,不说别的,就是这墙砌的就快有三尺厚,下足了料。木匠师傅也很卖力气,门窗规规整整,虽然没什么花样,但是结实熨帖,木料也是用得好的。桌椅板凳也都简单大方,十足结实。      虽说大家伙儿都是来帮忙的,但是上梁那天杜家不但请众人好好吃了一顿,还每人包了红包。这是主家给匠人的“赏钱”,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得的。      至此,杜仲平算是正式当起了先生。在他这里每日只上半天的学,到了中午留了功课就散学,这些孩子回去还能干点活儿,不至于耽误家里太多的活计。他自己也可以在下午做些自己的事情,免得家里家外都是杜安一个人忙和。      原本杜家是在村东头住着,算是比较偏的地方了,若是无事没什么人往这边走。如今倒好,村里人有事没事都愿意到杜家门前转两圈,听听孩子的读书声。就是外村人,也会来看个新鲜。一时间,杜家门前人倒是多了起来。      只是,这人一多,就会出些事端。出事的不是杜家,而是隔壁——有人来给方胜说亲。 第二十章 ...   说亲,还是给方胜说亲,看着坐着的媒婆,杜仲平与杜安都有点呆愣。      自从上回的户外教学后,杜仲平有时会把方胜请来给孩子们说说草药什么的,也有孩子真的采了来,方胜就帮着炮制了,攒到一起卖到城里的药铺,换回点儿钱,买些笔墨之类的给孩子们用。各家家长对这样的事也很支持,不用多花钱谁不愿意?甚至还有大人采了药来托方胜一起去卖呢。      方胜庄稼院的体力活不大干得来,在这方面能有施展的机会,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看他收拾草药的劲头就知道了。赵八照例是方胜高兴就好的,也跟着帮忙,哪怕被方胜埋怨笨手笨脚都不在乎。他多久都没见过方胜这么有劲头了啊,被说两句怕什么,不疼不痒的。      今儿两人不在家,赵八赶着车,和方胜一起去城里卖药了。      媒婆,其实也就是平日里走街串巷卖针线活的婆子,见隔壁没人,就到杜家来,请杜仲平帮着带个话,她过两天再来说。      送走了媒婆,杜仲平与杜安两人面面相觑。按说有人给方胜说亲是好事,他和赵八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搁一般人家估计娃娃都满地跑了,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而且,里正家里与赵八他们关系不错,王嫂子那么热爱做媒操办喜事的人,一次也没给这俩人提过。      至于说赵八平日里对方胜挺照顾什么的,两个人倒是没太注意,关键是杜安照顾杜仲平比赵八照顾方胜周全多了,那可真是全方位衣食住行样样操心啊。两个人已经习惯了,从小就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杜仲平看看杜安,皱眉道:“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想想胜哥要成亲我就觉得别扭。哪块儿不对呢?”      杜安倒了碗水喝,那个媒婆说了半天,他听得都有点儿累了:“这还用说吗?要是胜哥真娶了媳妇,别说咱们,就是八哥也得往后退了。”      “不能吧,八哥对胜哥多上心啊,胜哥不也想着八哥吗?开春人家都开始抱鸡崽子了,鸡蛋不怎么往出卖,胜哥看八哥天天干活累,自己不吃,天天早上都给八哥冲鸡蛋茶喝,你没看八哥美得那样啊,嘴都要咧耳根子后头去了。”杜仲平不信。      杜安把碗放下:“你别不信。就说咱们家吧,大少爷没娶亲之前,对你多好,什么好东西给你的都是头一份儿,自娶了亲,还有多少工夫管你的?再说老爷,你小时候还把你放在肩头上去看灯呢,娶了后来的夫人进门,咱们那日子过得又如何?”      杜仲平不吱声了,还真是,身边的人不管以前怎么样,娶了媳妇后都疏远了他。      杜安看他半天不说话,脸也有点沉,就知道他是想起以前了。心里暗叹了口气,故意问他:“想什么呢,半天不吱声?倒是想想胜哥他们回来怎么办啊。”      杜仲平看他一眼:“我想着以后我一定不能娶老婆,要不谨儿不就成第二个我了吗?”表情还挺严肃。      恩,我也不娶,杜安心里想着,要是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就因为个女人生分了,可犯不上了。      “那咱们怎么跟胜哥他们说啊?”杜仲平有点儿犯愁,听刚才那个媒婆的意思,还是因为看见方胜给小孩子讲课,才起的说亲的主意,怎么说都觉得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      “人家怎么跟咱们说的,咱们就怎么学一遍呗。这种事情能随便乱说吗?总得他自己拿主意。”      “唉,都是我找胜哥来教书,要不也不能这样。你说王嫂子都没给胜哥说亲,她个外村的多什么事啊?”杜仲平有点儿郁闷,媒婆什么的,最讨厌了。      “哎,你说,怎么就给胜哥说亲了呢?”杜安挺八卦的道。倒不是说给方胜说亲不对,只是两家这几个人,要说最受欢迎的得是赵八啊,人长得虽然没胜哥好看,但是身材高高大大,有力气能干活。遇到点儿什么事,估计拳头就能解决了,这正是能支撑门户的人啊。媒婆做媒前总得把人家打听清楚,要他说,还真没道理舍赵八就方胜的。      杜仲平想了一回,也有点儿不明白:“不是那家有什么事儿吧?胜哥看着可好说话。这得问明白了。”杜仲平决定先去把那户人家打听明白再说。      赵八和方胜回来正好赶上吃晚饭,走之前跟杜安打了招呼,让他给带了饭了。      这会儿天已经渐渐有点热起来了,杜安晚上煮了大米水饭,就是比煮干饭多放点水,熟了之后再过遍凉水,吃的时候正好是温热的。这饭吃起来比干饭水灵,比稀饭顶饿。春天火大,干饭吃不下去,吃这个正好。这也是杜家的稻田里的稻秧栽活了,要不杜安也不能这么吃大米。      菜也挺简单,炒一个韭菜豆腐,豆腐是白豆腐切片过油煎的,再和韭菜一块炒,没办法,这时候鸡蛋少。还有点儿洗净的婆婆丁、苣荬菜,炸了肉酱。只有谨儿有小灶,杜安给蒸了碗鸡蛋。饭菜都简简单单的,但是看着就有胃口。      赵八方胜也是走了一天,又渴又累的,简单洗洗,就上桌吃饭了。      刚开始还没注意,两碗水饭下了肚,赵八就发现,谨儿自己拿把勺子,一点儿一点儿的吃鸡蛋糕,不时的鼓起腮帮子吹吹,表现的挺正常,但是杜仲平和杜安端着碗,明显在走神。      谨儿自从和二柱他们玩儿在一起,就要求自己吃饭,杜仲平就特意给买了个小勺子。只是前两天小孩儿吃鸡蛋糕时,吃得急烫了一下,今天再吃,按理说这两人总有一个盯着的。哪像现在,一个皱着眉头数饭粒似的吃饭,菜都不夹一口,一个吃两口,瞟方胜一眼,再吃两口,又看一眼,跟看着方胜下饭似的。      赵八咳了一声:“杜安,你胜哥脸上长花了?你盯什么呢?”      方胜也把碗放下了,杜安一会儿瞅他一眼,杜仲平看都不看他一眼,完全反常啊。刚才顾着吃饭他没吱声,这会儿吃饱喝足得问问,他和赵八出门才一天,这是怎么了?      “那个,今天有人来说亲。”杜安有点儿支吾。      “给你说的亲?那你看你胜哥干什么啊?”赵八自己核计一回:“想让你胜哥帮你拿主意?那你还不如问我,我消息更灵通。”      “不是,不是给我说亲。”杜安直觉得说实话可能不太好,但是也不能说胡话啊。      “那是给仲平说?”赵八突然有点儿不太好的感觉。      “也不是给我,人家是给胜哥说的亲。”杜仲平小声接了一句。      “给你胜哥说亲?”赵八真是愣了。他和方胜的关系村里人都差不多知道,就是原来不知道的,经过前两年方胜生病,他玩儿命挣钱给他养病的事儿,心里也有数了。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人想着给他们俩谁做媒。      “有人给我说亲?”方胜也是愣了,村里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多这个事儿啊,这几年就是别人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他和赵八走礼都是写一起,基本上是以一家人的形象出现的,怎么还能出这事?      “到底怎么回事?别支支吾吾的,杜安你说明白点儿。”赵八有点儿纳闷,谁啊这是,找他别扭呢吧?      杜安就把那媒婆的话给学了一遍,大概就是挺偏的三道岗有个人家,看上胜哥人好有本事了,想把闺女嫁过来。据那媒婆说,人家姑娘和方胜年纪也配,模样也配,姑娘也挺能干的,会当家过日子什么的。      赵八听杜安说完,冷笑一声:“年纪也配?你胜哥都二十多了,那姑娘多大了?过了二十没嫁出去,能好到哪啊?还嫁过来就能当家?当谁的家啊?”      方胜白他一眼,这和姑娘什么样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娶!怎么不往正题上说呢?方胜早就想跟杜家俩把他和赵八的事儿挑明了说,但是他们俩在杜家人面前基本没遮掩过,杜家俩个也没半分不自在,他还以为这两人心里明白就是不好意思说呢。听刚才的话,杜家两个还是不知道啊。      赵八还在生气呢,这媒婆的话杜家两个年纪小没听出什么来,按照杜安学的话,这话里话外都是估摸着方胜脾气好,想嫁个姑娘过来把方胜拿住的意思。这是想干什么啊?      “胜哥,我跟你说,我和杜安下午找人打听了这户人家了。”杜仲平看方胜不说话,真是怕他就答应了。“杜安你跟胜哥说说啊。”      杜安吞了口口水,八哥这样真是吓人啊,阴沉着脸,不像是自己兄弟要说亲,倒像是被人抢了老婆。当下也不磨蹭,把从小孩子嘴里,村里小贩嘴里,大妈大婶嘴里套出的话学了一回。他没敢直接跟人打听,都是拐弯抹角问出来的,这样万一不成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闲言闲语。      原来那户人家姓丁,三道岗的坐地户。要说青牛村还是背山面向平原,有大片的土地,挨着城里也近,自然日子好过。那三道岗就是直接在山里了,地少不说,交通也不便,自然是穷的。家里头姐妹六七个,只有一个儿子是老小,是老两口三十多快四十才生出来的。那么大岁数得了个儿子,自然是娇惯的,在农村,没儿子要被人骂绝户的,就是上头几个姐姐也是都顾着这个弟弟的。只是到底是大龄产妇,且家里穷,吃的也不好,这小儿子从小就身体不好。      本来这家指望着几个闺女嫁出去拉拔家里一把,只是他家几个女儿长得又不是天仙,一看就是没陪嫁还得往娘家搭的,婚事上也不很顺利。好容易嫁出去,都像是卖闺女似的,差不多都是外头找不着的到山里买媳妇。这样出了门子的,别说往娘家搭东西,就是回娘家走动都不容易。      也是巧了,青牛村现在半个月有回集市,丁家有采来的山货,到这来卖。杜家开了个学堂,这在当地算是新鲜事,本村的人也挺引以为豪的,特别是遇见外村人,更是要吹几句。丁家老头来看热闹的时候,正赶上方胜给讲药材的事。方胜这面相跟这庄稼汉一比,那是斯文好多啊,看着就是好脾性的,还懂得草药,要真是结了亲,自己儿子吃药都不用花钱了。正好,这村里都是后落户的,对当地的事儿都不太清楚,当下就托人来提亲了,完全是想着连蒙再骗结了亲再说的。      要说本来也没那么好打听的,只是他家前几个女婿在周围都算是穷的,买媳妇的事儿也有不少人知道,这才打听出来的。      “胜哥,你可别就心软应了啊。”杜仲平道。       第二十一章 ...   方胜自然不是会随便心软的人,当过兵打过仗,生生死死见多了的人,心再软能软哪去呢。      对于方胜明确表态不会娶那姑娘,杜仲平和杜安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赵八却仍是气咻咻的,觉得被人欺到头上来了,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胜看他那样,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真是,明知道自己不会应下亲事,气什么气啊?拒绝了也就是了,还真能找上人家门上去寻晦气不成?真要那样,无风也要起三尺浪,不一定被人怎么说嘴呢。      “行了,咱们回去歇了吧。我明儿托人给那媒婆递个话,也就完了。”方胜就要回去。      赵八就气道:“就这么算了不成?明摆着算计你呢。连那媒婆都是黑了心肝的满嘴胡话,欺负咱们是后来的呢。必要给她个教训才行,不然以后十里八村的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杜家两个打听完那家的事后,也觉得做事不地道,此时对赵八倒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只是,“八哥,咱们也不好去寻人家不是啊,真要大张旗鼓的去了,不一定被别人说成什么样呢。”杜安小心道。      杜安深知流言蜚语的厉害,他就是怕有什么话传出去,才转着弯儿的打听,不敢直接问都。      方胜看赵八一眼:“听听,你还没杜安明白呢。你在气还能对那媒婆动手啊?有理也变没理了。”      站起身,见赵八还坐着运气,“你不累我可累了,自己在这生气吧,我回去了。”说完,跟杜仲平杜安打了个招呼,转身出门了。      赵八无法,只得跟了上去,临走还狠狠瞪了杜安一眼,好像怪他没帮自己说话似的。      杜安瞠目,他可真是委屈,明明是胜哥驳了八哥的话,八哥瞪他干嘛啊?      转头看看杜仲平,就见他皱着眉,盯着门口,发起呆来。伸手推推他,杜仲平缓缓转过头来:“杜安,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      “你也觉得我被瞪得冤吧?”杜安道,还好,还是有人可以说句公道话。      “不是,按理说,生气的应该是胜哥啊,八哥怎么这么大气性?……”杜仲平看着杜安仍然纠结于刚才的事,把后半截话又咽下去了。赶着安慰安慰他,今天杜安可是卖了大力气的,跟人套话可全靠他了。      要说方胜确实不是能随便让人欺负的,虽说在几人面前有点云淡风轻的意思,但是第二天安抚住赵八之后,转身就去找了王嫂子。      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后,又道:“嫂子你知道,我和赵八两个也就这样了,都是不打算娶妻的,而且杜家两个是热心肠,帮着把事情打听的清楚明白。我原本觉着和那媒婆说一声,拒了那门亲事也就是了,顶多敲打她两句。可是后来一想,还是跟你们说一声好。”      王嫂子疑惑的看着他,方胜接着道:“咱村里还有不少没娶亲的,若是像我这样的自然无话,其他人若是遇上这样的事,万一没打听明白可不是吃了亏吗?赵八虽然有些置气,但是有句话也没说错,只怕以后十里八村的看咱们是后来的,要欺到咱们头上来。只就这样的事上瞒一回,就够咱们吃个亏的。”      王嫂子懂他的意思,道:“倒要谢谢你来提个醒。放心,我去帮你找那媒婆说明白,还得要讨个公道回来。”      如今这青牛村周围的村落,倒是多有靠着去青牛村做小买卖贴补家用的,还有见那里有钱,想着做亲的。因此,王嫂子分外的有底气,直接找了那媒婆村里的村长家,狠狠的数落了一回:“……好在这回是打听明白了,若是不然,把那有名的破落户说给人家,别人吃了亏,还得谢她,真真是好打算!这不是欺负我们村里没人吗?”      那村长媳妇送走了王嫂子,转身就堵到那媒婆门口,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个不开眼的,如今多少人家都是指着青牛村呢,就为了贪了点儿小便宜,让全村跟着吃瓜捞不成?这骗人的名声传出去,别说是她,就是村里别的人,见人都得矮三分!      这些都是杜安出去买东西打听回来的,学给赵八听,主要是想要他消消气,只是他不知道,如今赵八烦恼不是这个,而是怎么跟杜家这两个交底。   ——————————————————————————————————————————   要说当初杜家刚来的时候,赵八方胜他们也就是来意思意思,完全是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拉倒,反正这村里都是一起当兵回来的,就算那杜家有个秀才,也是翻不起大浪来的。      没想到两个半大娃娃居然还带个更小的。他们这样见多了生死的,对着大人还好,对着小娃娃还是心软了,不由自主的就多帮了一把。人说读书人多是酸文假醋的惹人厌,讲究还多,整天拿大道理压人。要不是方胜喜欢那娃娃,他们也不会主动凑上去。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但是喜欢喜欢别人家的还行。      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就觉得这杜家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杜小秀才是一点架子也没有,恩,这么说也不对,是没外人的时候一点架子也没有。也动手帮着他那家人杜安做事。而那杜安更有意思,有别人在的时候,一口一个“少爷”,真是再恭敬也没有的了,等人一走,说起话来就随便多了,更会动不动把那杜秀才念上一回。看得出来,二人是极好的。      果然没几天,杜秀才就找了里正,给他家杜安脱了籍。自己和方胜就觉得果然是可交的,来往就更多了。      这人和人真心相交,自然是感觉得到的,多了两个弟弟,有口吃的都想着你,遇事也不外道,感情自然就深了。感情深了,自然就会在意的多一点儿。他和方胜两个倒是有点发愁,怕杜家不待见自己俩的事。只是赵八这人,心里发愁面上是不显的,照旧该怎样对方胜就怎样,并没有遮掩,心里也做好了准备,要是不行,那就是当两家没缘分。      只是,这俩人对他们俩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秋收那会儿,看出方胜身体不好,全家都过来帮忙,起早贪黑一点都不含糊,两家就越走越近。等入了冬,杜安那小子天天炖汤炖水的,也没少了自家的份。      说实在的,刚开始他真是吓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把方胜折腾得太厉害了,被他们看出来了,不好意思直说,故意炖汤给方胜补,借机敲打他那。要知道,仲平和方胜可是要好,总有说不完的话。就为这个,他还忙前忙后弄了不少好东西来,把那几个补得是红光满面的。      可是经过这回方胜说亲的事,才发现杜家两个傻小子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昨儿晚上回去,方胜真是发愁了,一边发愁一边把他身上拧出十几个青紫印子来,弄得他也跟着愁了一晚上,今天被勒令跟杜家两个交底,他想了半天,眼瞅着吃晚饭了,一点儿都没想好怎么说呢。      为了方胜的事,杜仲平这两天没少上火,如今已经由王嫂子出面正式拒绝了,且听得杜安回来说,只怕得有一阵子没人敢给胜哥提亲了,故此,晚上就要做点好的来庆祝庆祝。      要说这天气热起来,且火气大,要是大鱼大肉的,还真是吃不下。杜安见赵八心情不好,特意问过了方胜,晚上就做赵八爱吃的炸酱面。      杜安做面自然是下了功夫的,就是和面,都打了好几个鸡蛋进去,稍稍加一丁点儿盐,把面来回揉的劲道十足,擀成面饼,操起菜刀切得粗细均匀。      这边准备好了,那边进菜园子摘些新鲜菜蔬做菜码。如今还有几天就过端午,院子里的菜正是鲜嫩的时候。水灵灵的黄瓜切细丝儿,劈点儿嫩嫩的芹菜过水烫一下切成丁,水萝卜切丝,香菜、香葱、青蒜切末,满满当当的菜码摆了一桌子。      又炸了酱,一种鸡蛋酱,一种肉丁酱。这酱还是今年新下的,当初出了正月两家一起烀黄豆,在赵家的大锅里直烧了一天的火,又焖了一宿,豆子是烀烂乎了,炕热的呆不住人,最后还是几个人在杜家一起挤了一宿,乐得谨儿在几个被窝里钻来钻去,笑了大半宿。      面条煮好了,又过了下水才端上来。要说家里有个井方便多了,水真是随便的用。杜安将发了一天呆的赵八叫过来吃饭。      赵八一看这一桌子的饭菜,真是眼圈都红了。他这一天净在想和杜家的种种,寻思来寻思去,总觉得说不好就得掰。如今看着杜安这么费心做了自己爱吃的,显见是见自己不高兴,特意做的,心里更觉得舍不得。      旁边几个人都已经盛上面条了,见赵八不动,不由得奇怪起来。杜安就问:“八哥,怎么不动手呢?特意给你做的呢。”      方胜从旁边捅捅他,这人怎么回事,一天魂不守舍的。让他说的事也一直不说。自己脸皮薄就算了,他这厚脸皮还怕什么啊?就算让两个小的笑话一顿又怎么着啊?      赵八被方胜捅的回了神,就见几人都看着自己,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要是杜安和杜仲平不能接受,他就,恩,他就揍得他俩接受为止。他是大哥他说了算!      “我和你胜哥是两口子,要过一辈子的!这辈子都不会娶亲了!”赵八闭着眼,捏着拳头,一狠心就说了。 第二十二章 ...   赵八说完这话,就瞪眼盯着杜家两个。方胜低头扶着额头,真是,想了一天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了,只是自己却有点儿不敢抬头看。      杜仲平早从说亲的事上看出几分,再想想历来赵八对方胜的态度,心里已是隐隐猜着了点儿,只是不敢随意说出口,万一要不是呢?想着私下和杜安商量一回,哪知还没开口,赵八就已经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了。      杜安倒是实打实的惊着了。不是他见识少,在南边也有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只是要不就是富家子包了戏子,要不就是有钱人养了娈童,能真正在一起过日子的,他还真没见着。就是听人说过,海边行船人家有结契兄契弟的,可是他也没亲眼见着过啊。      眼见着赵八的脸越涨越红,方胜的头越垂越低,席间的气氛也越来越尴尬,杜仲平心里着急起来,只是这人越着急,就越想不起说些什么好。就怕一句话没说对,倒伤了两个人的心。      倒是小肉包子谨儿忍不住了。他今天被大柱二柱带着疯玩儿了半天,早就饿了,上了桌,爹爹都给拌好了香喷喷的面条,可就是不叫吃饭。      他冲着方胜叫道:“胜叔,谨儿饿了,要吃面。”      爹爹教过的,只有年纪大的人先动了筷子,别的人才能吃,要不就是没礼数。他倒是分不清方胜和赵八哪个大,只是知道平常赵八挺听方胜的话,让给拿零嘴就给拿零嘴,让给倒水就给倒水,所以直接就叫了方胜。      干得好,儿子!杜仲平恨不得立时将他抱起来狠狠亲上两口。      “八哥、胜哥,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杜仲平脑子又活动起来了:“杜安你愣着干什么?帮着盛面条啊。”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真是,什么时候不好发呆,这会儿不是找别扭呢吗?      杜安也回过神来:“对,先吃饭。来,赶紧的,再不吃面就粘一起了。”快手快脚的把面条挑出来了。      只是赵八、方胜两个脸色虽说缓和了点儿,却依旧没动筷子。      杜仲平想了想,先表了个态:“这不挺好的事么?我觉得你们俩在一起挺好的。倒是八哥弄得那么苦大仇深的,吓得我话都说不出来了。胜哥你也是的,就看着八哥吓我们,也不伸把手,还跟着在一边深沉。显见就是一家子的了!”      “你真觉得挺好?”赵八得到想要的结果,倒有点儿不相信了。      杜安也缓过劲儿来,知道刚才自己不说话,让赵八他们有点儿误会了,忙道:“真挺好的。八哥,我跟你说,你刚才太有气势了,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一下子就把我们俩这没见过世面的给吓着了。”      一面说,一面给他们往碗里拨菜码:“赶紧吃,我们谨儿都饿了。”      赵八、方胜两个彻底的放松下来。太好了,居然没觉得别扭,还说挺好!这话不管是真心是假意,都能看出来这是不会闹什么绝交之类的了。      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赵八立马就觉出饿来,这么香的面,还是特意给他做的,有个会做饭的弟弟真好啊。赵八一边吃面,一边不时看看杜家那三口,越看越觉得亲近。又看看方胜,这回不用犯合计了吧,往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两家只会越来越亲近。      方胜吃了几口面才吃出滋味来,他实在是高兴于杜家二人能理解,还说他和赵八在一起挺好,更是意外之喜了。虽然两个人刚才说的话都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倒是真没有半点儿鄙夷的意思。欢喜过了,他就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吃饭一直低着头,就怕看着杜仲平揶揄的目光。      杜仲平倒没工夫揶揄他,忙着给谨儿喂饭呢,这面条谨儿可自己吃不来。手上忙着,脑子里也没闲着。刚刚那话虽然是安抚二人,却也是真心实意的,他是真觉得方胜赵八在一起挺好。      一来从两人平日的言语里,两个人真是从生死场上相互扶持着过来的,战场上省下自己口粮给别人,那得是什么情谊?胜哥病了,八哥跑到山里豁出命来踅摸银子给他治,就是一般的夫妻怕也没有这样的。二来,这辈子他经历这些事,都是女人挑拨的,说句自私点儿话的,他倒宁可八哥胜哥在一起,也不愿意有外来的女人插在几人中间,坏了他们之间这么好、这么难得的情谊。      杜安趁着这段功夫可算缓过来了。老实说,在南边这断袖龙阳的风气可是比这边要大得多,只是换了自己亲近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搁他说,这事也是没什么,难道两个男的一起认真过日子,不比那些道貌岸然男盗女娼的强?自家过日子又没碍着谁。怎么说也比被人吹了枕头风,把自家亲子亲孙过继出去的好!      想到这,杜安不由得抱怨赵八:“八哥真是的,就不能缓缓说出来?刚才你瞪着眼睛竟是像要吃人呢!要是早跟我们说了,那天那媒婆我就能把她打发走了,倒是让我们提了半天的心。”      赵八如今心满意足的,但凭杜安抱怨,只是笑,并不反驳争辩。      倒是方胜道:“你们两个不愧都是姓杜呢,一个两个惯会倒打一耙!”   ——————————————————————————————————————————   杜仲平奇道:“怎么又扯上我?我们怎么又倒打一耙了?”      “我和你八哥在你们俩面前就没瞒过,该怎样就怎样,你们两个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是愣头青,硬说不知道,还怪你八哥没早告诉,你说说还得怎么告诉你们啊?扯着你耳朵喊?”方胜说着说着止不住的笑起来,真是,一起窝了一冬天都没看出来,这俩人的心还不是一般的粗。      说的杜家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现在想想,这俩人还真是不一般的好,就是亲兄弟也没这么好的。只是,他们之间干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有股理直气壮的味道,好像本就应该那么做,所以就算亲密了些,也没法往旁的上面去想。      过后两天,两家竟是特别的亲近起来,行动都爱在一起。特别是谨儿,因为那天尴尬时刻表现好,被几个人宠得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看得出来,方胜赵八两个心里还是不踏实,好像一下子被两人接受有些不真实似的。      赵八杜安忙着磨锄头,过了端午节就要下地铲地间苗,可得把家伙事儿预备好。      只是,两家加起来一百多亩地,恐怕是要铲不过来。铲地不比种地,正经种地的庄户人家讲究“三铲三趟一放垅”,铲一遍地必然要用犁杖趟一回,一夏天共要铲三回。等最后庄稼长成,一人多高的时候,犁杖进不去,就要靠人钻进庄稼地里把大草割了,既是所谓的“放垄”。这可是折磨人的活,种一年地就属这会儿累人了。      因此,杜安就和赵八商量:“八哥,我家平哥儿是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家事又不通,恐怕是指望不上的,不如就叫胜哥帮着他安排家里的饭食。地里的活儿,只靠咱们俩是不成的,不如到外村雇些短工,咱们也轻省些,又不误了庄稼。八哥,你看呢?”      只见赵八已经是拿着磨石把个锄头磨得雪亮,还在不停的蹭,倒像是没听见杜安说话似的。杜安提高声音叫了两声,又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杜安无奈,把话又说了一遍。这主意正中了赵八下怀,铲地不是一般的累人,铲头遍二遍的时候,一边大太阳晒着,一边弯个腰铲地,真真是汗珠子掉地上摔两半。等到铲三遍的时候,苞米、高粱长起来了,人钻进去看不着影儿,庄稼地里密不透风的,一边还得忍着叶子划,忍着毛掉身上的痒痒,就更受罪了。      当下赵八就答应了,只是自己村里家家地都不少,恐怕是没有闲人的只能往村外去找。好在去年来了好些流民垦田,像是杜家这样有点儿家底,又安置在青牛村有现成房子的,自然无事。那些本就没钱,安置的地方也不好的,虽有给的米粮,可是过冬也要些花销,说不得就把还没种的田地典出去些,是以,今年出来觅活儿的壮丁倒是不少。只是他们俩对外村的都不太了解,少不得要托李二哥给寻几个老实肯干不滑头的。工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地铲不好,可是影响收成的。      商量好了正事,杜安不免对赵八发呆好奇起来了。要知道,赵八这人最烦扭扭捏捏,素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有什么话还不能说的?      赵八呆了一回,伸手抹把脸:“也没别的,就是想着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痛快就想开了。原来和我在一起的兄弟,有些过命的交情都扛不住的,自从知道了这事就断了来往。不瞒你说,那天回去,我心里高兴是高兴,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不踏实,一有空就合计上了。”      杜安倒没想到赵八竟然还想着这事,恐怕不交个底,他也安生不下来。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道:“倒不是我们想的开,只是怕了女人了。我们虽然年纪小,经过见过的也有几个,就没有不调三窝四的,眼见着好好的一家子,见面竟跟仇人似的。就是原来南边时,若是没有在老爷跟前吹枕头风的,我们日子过不下去,也不会背井离乡的跑这么远。”      赵八也是无语,杜家的事倒真不好说什么,只得拍拍杜安肩膀安慰道:“以前的就别想了,只往后头看就是了,这边不也挺好?再说,你们不来,咱们怎么遇上,这都是老天定好的缘分,活该咱们是兄弟来着。”      杜安笑道:“这是自然,自来了咱们村里,日子一天比一天顺,实在是没什么可挑捡的。只是到底我们吃过亏,所以见着女的恨不得躲老远,最好一辈子别扯上什么关系。说老实话,你们这样,我们心里倒是高兴得很。”    第二十三章 ...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雁北这边又有叫五月节的。      燕北过端午自然是没南方的热闹。不说别的,这边河道少,懂水性的人也少,再者也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赛龙舟之类的热闹事了。但是好歹端午节是入夏的大节,更是家家都驱瘟疫、防五毒的日子,是以自有一番郑重的过法。      两家几个大人因为想着,过完五月节就要开始下地铲地干活,铲了头遍地紧接着就是二遍三遍,只怕忙到出了伏才能得闲,虽说已经雇好了人,自家也要时时有人在,才不会被偷奸耍滑的蒙骗了过去,倒是不免要辛苦些时日。在加上如今赵八方胜把心事说了出来,只觉得一身轻松,而杜家两个知道两个哥哥不会因娶亲与自家疏远了,心里也暗自高兴。故而都有兴致要好好过一回节。      庄户人家过节自然是要讲实惠的,故此这“好好过一回节”自然最主要的就是吃得好。端午节家家都吃粽子,是以包粽子就成了首要的大事。      包粽子用的芦苇叶和去年新下的糯米早就洗净放到水里泡好了,除此之外,方胜还翻出了去年割的马兰叶子,也泡上了,这是用来捆粽子用的。话说这马兰倒是家家都有一墩子,等到入秋就把长成的叶子割下来,放到下屋里阴干,用来捆东西是极好的,很是结实。      赵八方胜以前包的大都是白米粽,只用糯米一样,煮好了剥开蘸糖吃就是了。如今有了杜家这两个会吃的,包粽子的事自然不用他们操心了,他们只要到时动手包一包,等着吃就行了。      杜仲平虽然不会做,但是确实会吃。几人就见他扳着手指头在那里数着:碱水粽、豆沙粽、鲜肉粽、板栗粽、红枣粽、蛋黄粽、八宝粽……,林林总总,真是丰富得很。      杜安原来还听着他说,只是杜仲平越说越多,越说越离谱,也不想想家里一共有几个人,倒是让他折腾出这么多花样来,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呢嘛?      杜安干脆把杜仲平晾到一边去,任他去嘟囔,自己和方胜赵八商量了一回,定下就包几个白米粽,剩下的只再包豆沙粽和鲜肉粽两种就够了。一来这两种馅料好准备些,东西都是常用的,红豆自家就有,鲜肉现去买都行;二来这两种馅儿也比较和几个人的口味。再者,如今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包多了吃不完也放不住不是?      因为家里有了谨儿这个小孩子,过五月节就要预备五彩线,这个又叫长命缕的,给小孩子带上,驱邪、去五毒、保平安的。而且据说带到六月六,剪下来扔到水里,孩子身上一年的病痛就都顺水冲走了。彩头十分的好。      方胜今年早早就找了卖针线的人,把那各种颜色的线都买了一大团。据杜仲平估计,这些线都够给谨儿带到老了!说了出来,方胜自己也觉得好笑,只是以前跟前也没个小孩子,这是多是少的哪里会心里有数?      干脆,除了留了谨儿的份,剩下的五彩线都给了学里的孩子们,当真是人人都有份的。就连自认为是大人了的大柱几个十一二岁的,都被赵八强制套到了手腕上、脖子上的。赵八的以前可从没给小孩子弄过,觉得有趣的很。至于谨儿的,方胜仔细挑了颜色鲜亮的,又仔细量了谨儿手腕、脚腕、脖子的尺寸,稍微放长了点,准备好了,方胜就细心收好了,准备初五一早就过来给他带上。      及至到了五月初五日,一大早的,几人就都起来了。如今天亮的越发的早了,连杜仲平也没法子睡懒觉了。      杜安先去院子里拔了些艾蒿,两家屋子房檐窗棂包括门楣上都要插上些。又挑了些干净的艾蒿,去根,整棵丢到锅里煮水。等到水开,舀出一些兑了凉水,把谨儿脱得光溜溜的丢进水里去从头到脚洗了一回,据说用艾蒿水洗了澡,一年都不会被虫子咬了。谨儿如今已经知道害羞,杜仲平把他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自己就知道捂着小鸡鸡,赵八故意去扒拉他的手,引得他大叫。等到擦干穿上衣服,方胜就把早预备好的五彩线拿出来,给他系上。谨儿对这鲜亮的线很感兴趣,自己还用手去揪,杜仲平忙嘱咐了他不能摘下来,要不就会生病,要吃苦药的。吓得谨儿不时就动手摸一摸,看看那线是不是还在。      收拾完谨儿,大人也用艾叶水洗了一回,算是应了景。      早饭简简单单,艾叶水煮了鸡蛋,就着白粥咸菜,等吃完了还忙着包粽子呢。      今天杜仲平给学生放了假,但是吃过早饭没多久,里正家的两个孩子还有李二哥家的李大牛就来找谨儿玩儿。李大牛如今住在姑姑家,省的每天好几里地来回跑。杜仲平忙给谨儿揣上两个煮好的鸡蛋,让他出去玩儿,家里大人好能好好包粽子。谨儿刚才非要帮忙,扑腾得满地的水,净跟着添乱了。      小孩子们今天大都会得几个艾蒿水煮的鸡蛋,他们是不舍得一下子吃掉的,总要把玩好久,甚至晚上回家时还好好的呢!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经常会比试碰鸡蛋,大头对大头,小头对小头,用力撞,看谁的不会碎。若是谁有个能力压群蛋的,真是好了不起呢。      杜仲平给谨儿预备的是特意买的刚开始产蛋的小母鸡的蛋,小是小了点儿,那蛋壳可不是一般的厚!定会让谨儿今天一天都在小孩子堆里风风光光的!      要知道,这些孩子平日能放开了吃鸡蛋的可没几个,今日必然会挑大的鸡蛋拿。谨儿这孩子如今也是不吃亏的,看到杜仲平给的小鸡蛋还不乐意呢,被杜仲平拿“大孩儿拿大鸡蛋,小孩儿拿小鸡蛋”给哄过去了。      方胜赵八两个不知道,还以为杜仲平怕谨儿吃多了鸡蛋中午吃不下饭,很欢乐的叫谨儿“要早点儿回来吃好吃的”。倒是杜安,一见杜仲平那样就知道他跟小孩子耍心眼儿呢,挑眉看看他,好像在说,哄小孩子,羞不羞?杜仲平厚着脸皮当没看见,继续坐下来包粽子。      只是杜仲平手艺实在太差,别人包出来的粽子是有棱有角且结结实实的,只有他包的是扁平的,从缝里还不时露出几粒米,杜安只好让他一边去,回头就把杜仲平包的拆开来,自己从新包过。      只是没想到,自家的粽子才煮好,就陆陆续续有学生来给送粽子了,少不得自家也得回几个,好在包的多。心里倒是挺高兴,管他好吃不好吃的,学生送来的,就是别有意义的。      自家包的总是要好些,豆沙粽是红白相间,香甜软糯;鲜肉粽包的时候特意放了些肥肉,煮熟后油都进到了糯米里,吃起来真是咸香满口却又不腻人,最是受欢迎。      等到了晚上,杜安才做了一桌子的菜,有学生送来好些巴掌大的鲫鱼,这是他们自己下河捞的,虽然不算肥,但是比起刚开河那时候可是好多了。杜安把鱼收拾干净,留出两条熬了鱼汤,其余的,都裹上点粉面下油锅炸的酥脆,留着待会儿下酒。没办法,鲫鱼刺多,赵八他们都不太耐烦挑刺,再加上怕卡了谨儿,只能连刺都炸的脆了,直接嚼就行。还有买了五花肉,做了大碗的红烧肉,这是先要在肚里留些油水,过了节,可还有的熬呢。再备上几样新鲜菜蔬,一顿饭就有模有样了。      拿出预备的雄黄酒,几人都喝上几杯。谨儿小,可是还记得过年的时候自己也是喝了甜水儿的,还碰了杯呢,没办法,杜仲平只好冲了糖水给他。真是担心爱吃甜食的谨儿这一口小白牙可怎么办呢?要是蛀了自己可没地儿给他找牙医去。      这一顿饭吃的赵八很是痛快,他最烦吃鱼还得挑刺,今天晚上这鱼鲜香酥脆,他一口咬下去半条,连刺都嚼碎了,下酒实在是好。还有大块儿的红烧肉,自冬天在杜家搭伙儿吃饭开始,就被限制吃肥肉,吃的都是瘦多肥少的,总觉得不过瘾,如今可算是开了荤。方胜倒是和杜家的人一样,喜欢喝鱼汤。这鱼汤先把鱼用葱姜腌制了,下锅前还先煎了一下,再放到瓦罐里小火慢慢熬,直把刺几乎都熬化在汤里,实在是鲜极了。      晚上赵八他们回屋之前,谨儿拿着两个同花色的香包给了两个人,学着杜仲平说话:“带着包包,虫子不咬。”喜得赵八当下就拿过来系在了腰上,还把谨儿抱起来举得老高转了两圈。方胜有点儿不好意思,转头看到杜仲平脸微微的红了,倒也害羞不下去了,真是的,你不好意思的时候,遇上个比你更不好意思的,你就只能大大方方的了。       第二十四章 ...   到了要下地干活的时候,定了杜仲平与方胜在家管伙食,连着带着谨儿。      因为这一夏天农活都不少,杜仲平也就没给学生放假,估计要是放了假,等学生再回来的时候,以前学的那点儿东西也就都还回来了。只是每天到了下午,学生们都赶着回家干活去了,再没有乱跑乱玩儿的,就连二柱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都要忙着去打猪草挖野菜回家喂鸡喂猪,再没工夫玩儿了,谨儿不免就落了单,但是,有爹爹每天陪着也是很好的。      方胜本想着也跟着下地的,倒是杜安给劝住了,他是这么说的:“胜哥,你知道我家平哥儿是个不能干的,如今雇了这七八个人,每天中午的饭食都是不少,若是让他一个人做,就算勉强能入口,只怕别人要说咱们抠门儿,故意将饭食做的难吃,好省粮食,这话要是说出去,让人笑话不说,咱们可就什么名声也没了。再者说,他一人在家还带着谨儿,只怕顾得了那头儿顾不了这头儿,我也实在不放心,只有胜哥你是个心细的,还靠得住些,少不得请你多费心了。”      因此方胜无法,只得留下张罗。      杜家雇人时就说好了,每日除给钱若干,还包中午一顿伙食。比起周围人家的价钱来是不高也不低,连饭食都是看了别人的,自家照着做。一般来说,苞米面的大饼子是管饱的,就着腌的咸菜,大葱大酱,大方的人家还有的给熬点儿高粱米水饭,就是米汤多米粒少的那种,解解渴。所以杜家也不好太出头,也就是照着这么来的,顶多粥里多下点儿高粱米就是了。      所以,说起来两个人的这饭也是好做的。每天,早早地给学生下了学,杜仲平就先给谨儿教一段三字经或是千字文,就让谨儿拿个板凳坐在院子里自己个儿念。这边,方胜和面,厨房的大锅里煮上一大锅的稀饭,锅沿上贴一圈大饼子,剩下的就是烧火。这一锅出来,主食也就差不多了。杜仲平的活儿则是在咸菜缸里捞出咸菜,该切丝的切丝,该切片的切片,切完了还得打点儿水泡一会儿,要不就太咸了。杜仲平还拿炸过的油拌一拌,闻起来倒是香多了。方胜对他这种不出大格儿的好心肠也不太管,只要别过了就行。要知道,雇人做活的可不是一家两家,做主家的对这些人的待遇上,必须得保持一定的默契才行,要不被人说嘴还是小事,被人怨上可就不好了。      准备好这些,杜仲平又去后院拔了点儿大葱,又装了一罐酱,等会儿一起带过去。等着粥熟的功夫,两人      不免要闲聊几句。      方胜叹口气道:“如今也是借了你们的光了,前两年,哪里还能雇人?不过是我和你八哥两个挣着干了。      这边的草刚铲完,那边又长起来了,顾得这头儿顾不得那头儿,地里荒的不像话,收成也就更不好了。说起来      ,倒是我拖累了你八哥,当兵攒下的那点儿钱,都花到我身上去了。”      杜仲平从认识他起就是知道的,胜哥极是好强,只是身子又不争气,不免就抑郁些,总想着不拖累人。不      免开解他道:“说起来倒是说不上你拖累八哥还是八哥拖累你,你想想,我常听八哥说起你们当兵时,有段时      间缺粮,八哥在前营,干的是冲锋陷阵的营生,胜哥你在后头,干的是救死扶伤的事情。八哥说是那时候每天你都剩下半拉饼子给八哥,是也不是?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你每天多省下点儿粮食给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和你这份儿情谊比起来,几个钱算是什么呢?若是八哥能把你扔下不管,那也不是他了!”      方胜微微眯起眼,回想起刚安家那会儿,一安定下来,他就躺倒了,赵八忙前忙后,一边请大夫抓药连着伺候他,一边还要种地做家务,忙的团团转,几个月下来几乎瘦的脱了形,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的。自己就是好了,也是做不动重活,可是自和他在一起,连一句重话都没受过。这辈子,能和这么一个人在一起,也算是享了福了。      只是,自己也想能尽点儿力,不想让他一个人挨累受苦的。      方胜转头道:“你给的那些书我倒是磕磕绊绊的都看了,可是也就只记得些药草,若是真有什么毛病,我也是不行的。就是诊脉,什么浮脉、沉脉、虚脉、实脉、滑脉、洪脉、细脉的,就是一一背下来,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这没人教果真是不行的。”      杜仲平见他转了话题,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学医定是要有师傅手把手教才好,毕竟当大夫不比别的营生,一出差错就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轻忽不得。”      方胜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不甘心罢了。      杜仲平犹豫一下才道:“胜哥,我倒是有个主意,说出来你听听,若是你觉得还行,咱们就从长计议,若是你觉得不行,也别生我的气,可好?”      方胜奇道:“你有话说就是了,我跟你还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说别的,我比你大了好几岁,再不会与你置气的,且放心吧。”      杜仲平就道:“我想着,咱们医人是不行了,可是胜哥你读了那么多的医书,记了那么多的草药,白放着就太可惜了。我瞅着如今村里人家养的牲口越来越多了,若是万一有个什么毛病的也没办法,要是有个兽医在就是极好了的,就只是一点,兽医这名头倒是不太好听的。”      方胜越听眼睛越亮:“这倒是个好路子,只是,我能行吗?”      “你记得那么多的草药也不是白记的,左右那草药人吃牲口吃都是一样的,且又是不要钱的,若是人的话,咱们谁也没办法,牲口的话,咱们倒是可以养两头试试,总能试出来。”      杜仲平看方胜听住了,接着道:“也不用想着钱不钱的,咱们先从小的开始试。再者,有病了的牲畜,想必人家都是极低的价钱就肯卖的,咱们住的这里又是村边,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儿,就在外边搭个棚子治。像是牛马那种大牲口,哪怕咱们十个里头能治好一个,最后也必然是赚的,况且自家又学到了手艺。就是卖牲口的人家,咱们也是帮了他的大忙了,他也只有感激的!”      方胜想了想,法子倒是不错,只是还要再商量商量,若是真的成了,自己也有点儿事做。哪像现在,重活干不了,帮着学生收点儿草药什么的,毕竟不是正经的营生。      只是眼看着到了中午,当下也顾不上核计了,忙忙的将饭菜粥水装好,赶了毛驴出去送饭,出门还不忘叮嘱杜仲平看好门户。      入了夏,天亮的一天比一天早。众人都是早早下地干了活的,趁着早晨凉快,地里的苗儿也不大,露水也不那么重,再好没有的。等到吃了晌午饭,众人就可以在地头树荫下,歇上个把时辰,躲过最毒辣的日头,下午在接着干活。      方胜带着吃喝的到了地头,忙完了的就过来帮着方胜卸下来,等着人差不多齐了,才你拿一个饼,我盛一碗粥的吃起来。赵八和杜安犁完了地,把牲口系在一边的树下,才过来吃饭。      其实两个人的活儿比起雇的人要轻快多了,只是走了一上午,大太阳晒着,早渴的不像话,先不吃饼,都倒了碗粥来喝。      众人忙忙的吃完了饭,谢过东家的饭食,也没什么力气说话闲聊,各自找地方眯一会儿。就是杜安,吃了饭也笑嘻嘻的跑到一边儿去了,留下这俩个人说话。      方胜见杜安挤眉弄眼的跑开,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赵八就道:“这臭小子,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咱们都是老夫老夫的了,害怕他这个不成?“      方胜白他一眼,就是这个人脸皮最厚了,连带着杜安也没正行起来,还好意思说别人。      到底还是把杜仲平说的话跟赵八说了,赵八想了一会儿:“我倒是觉得可行,医畜生总比医人简单。就是说破大天去,咱们也没能耐绑两个人来给你试验,养两头牲口可就简单多了。咱们现在手里也不是没有钱。”      方胜道:“只是先跟你说说,要是真行,也得好好商量商量再说,且等着忙完这一阵子吧。” 第二十五章 ...   转眼到了六月中,眼看着就要入伏了,天气越发的热起来。      地里已经铲过了一遍二遍,如见庄稼已经长得高壮,不像一开始那样怕被野草欺住,众人心里都有了底。眼见庄稼长得好,只要没个旱啊涝的,收成一定错不了了。庄家人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歇一歇,等着铲三遍地的时候来就是了。      俗话说的好“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入伏定是要包一回饺子的。      杜家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底下装了一盘磨,如今不用走老远去磨面,自是方便的多了。自家又有驴,更加省力。既然要吃饺子,套上驴,磨就是了。      面好得,肉馅不好得。天气热起来,卖肉的都怕肉卖不出去,放着就坏了。偏偏买肉的也怕买回去吃不完,白放着坏了。一来二去的,倒是没人肯在夏天杀猪卖肉了,吃肉也就成了问题。      好在,青牛村靠山,周围总有些靠上山打猎为生的。平日里打了兔子、野鸡、狍子的,就爱拿到集市上卖。这不,杜仲平就带着谨儿从集市上买回了一只野鸡和一大块狍子肉。      至于为什么杜安的活儿叫杜仲平给抢去了,可就得说说赵八了。      话说赵八自从和杜家两个说了自己和方胜的事,又得到了杜家二人的支持,还是不是嘴上说说的那种,而是行动上直接有表示的:杜安特别有眼色的说服了方胜留在家里做饭,没跟着去下地;杜仲平又帮着方胜出主意找事情做,本来和杜家就很好,这下赵八就更喜欢这俩人了。      赵八本来就是话多的,遇着和性子的,更是说起没完没了,亏得杜安也是个能说的,也和他说得到一块儿去。只是两家人现在天天在一起,没什么特别的事好说,赵八也就翻起了老黄历,把刚安家的事情又说一遍,郑重的告诉杜安:“这要做个要担当的男人,就得家里家外都拿得起,像是这些种地铲地收地的活儿,咱们自己就安排好了,不让家里人跟着挨累,这就是本事!若是在外头有人说,那个谁谁家的真命好,一点儿不挨累什么的,咱们脸上多么光彩!要是要是有人说,哎呦,那个谁谁家的真是造孽了,天天跟着下地干活,都没口歇气的功夫,我跟你说,咱们出去,腰杆子都挺不直!”      杜安眨巴眨巴眼:“这是人夫妻俩个的说辞吧?你们是夫夫,胜哥可是个大男人,让他知道了这话可饶不了你!”      赵八摆摆手:“他身子骨要是好的,我也不会这样,自然一起下地干活。可是你胜哥落下病根子了,干不得重活。我自然知道他是男的,天天跟我睡一个炕上,我能不知道吗?只是虽然都是男人,也分干这卖苦力的和那动脑子的。我的意思,咱们得能撑得起来,让家里的不用操一点儿心,可着劲儿的动脑子,哪怕他动脑子动不出什么名堂来,也不用犯愁,时时都有饭吃,饿不着他,冻不着他,我就知足了。”      又问杜安:“你舍得你家小秀才下地铲地,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的?”      杜安连忙摇摇头,他家平哥儿可不是应该干粗活儿的。      “那就是了,所以你就得给他撑起来,让他想教书就教书,不想教书了,在家写写画画的,不也挺好?”      杜安至此,天天跟着赵八学习怎么能做一个“撑得起家”的男人。      这会儿,他正和赵八对着一堆藤条编土篮子,预备过几天起土豆呢。      等到杜仲平进了家门,杜安才注意到天已经晚了,忙着接过东西,进厨房去忙了。一边忙还一边说:“不是让你叫我吗?大热天的,在家里凉快着多好。”      杜仲平撇撇嘴,这一阵子不知道怎么了,杜安像是想化身全能似的,家里家外,房前屋后的,都忙和到了,弄得自己只能闲的喝茶,越发像个被养着的米虫了。这大热天的,杜安已经够累的了,还叫他出去买肉买菜的,自己心里也不落忍不是。      当天的饺子就是鸡肉香菇馅儿的,清清淡淡的,不那么油腻,夏天吃正好。至于那块狍子肉,红烧,爆炒,正好弥补了赵八觉得油水不足的缺憾。只是那肉太大,到底是没吃的完。      杜仲平喝了半碗饺子汤,里头加了几滴香醋,原汤化原食,真是舒服。看到开始收拾桌子了,就自告奋勇的要把剩下的肉食吊到井里凉着去,顺便把凉了一天的西瓜拿上来。      当初杜仲平一力坚持要在家里打井的目的就在这里了:大夏天的,井里吊着个西瓜,或者是香瓜什么的,晚上乘凉的时候,或是晌午正热的时候拿出来吃,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顺便还能把剩菜剩饭的放好了,吊在篮子里,第二天就不会坏,真是个自然无污染的冰箱啊。      这几天,人人吃饭都留着些肚子,等着饭后吃些凉凉的瓜果。谨儿自杜仲平往后院去,就已经等着了。多想拿西瓜当饭啊,又凉快又甜,可惜爹爹不让,家里只有他和胜叔,每次都只能吃一两块,剩下的时间就只能看着安叔八叔他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害得他吃西瓜的时候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就怕吃得太快,只剩下看别人吃的份儿了。   几人谈起了马上要收土豆的事。这土豆虽是头一年栽种,可是种子发下来时,如何种、如何收、如何存甚至如何食用都有说,而且前两天也下地去看了,确实已经长得不小了。等进了伏天,恐怕雨水会多起来,要是被雨水泡了,可就都烂在地里了。      杜家挑了个大晴天收土豆,两家统共加起来只有几亩地,所以就只找了两三个人来帮忙。      先把土豆秧子拔了,把根部刨开,大大小小的土豆就露出来了。把挨得近的堆在一起,赵八赶了车进到地里来拉,起一点,就运回去一点。这东西不能在太阳下晒时间长,要不就晒青了,吃到嘴里就是一股极涩的味道。可是也不敢挑个阴天来收,这土豆要是淋上雨,不管回去怎么晾,过不了多久就烂了,根本存不住。      这土豆存的时候也有讲究,必须放在屋子里通风阴干,等皮上的泥干得差不多了,也就可以装袋收起来了。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话,这收了一半儿的地,已经拉回去几车了,收成真的是高。只是不知味道怎么样?若是还过得去,只怕就不怕荒年了。来帮着收地的都是仔细惯了的,就连那李子大小的也都捡起装到车上去了,真是一点儿都不浪费。      剩下几天里,杜家、赵家都在院子里搭了棚子,白天把土豆摊开在棚子下头通风晾干,晚上再收到屋子里。同时,还大力开发土豆的菜色,什么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的,几人都吃了个遍。连那些小土豆,都被难得会过一次的杜仲平洗刷干净,放到锅里,加些豆酱,又加了辣椒、豇豆、苏子叶,外加一块儿猪皮,一起烀起来,等到那土豆的皮稍稍有点缩紧的时候就好了。吃起来咸香里稍稍带着点儿辣味,用来下饭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八哥,咱们家的土豆是不是太多了,只咱们家这几口人,根本吃不完啊。而且不是说,这地里还能种一茬的白菜或是萝卜,到秋天时又是一大堆,可怎么办呢?”杜仲平发起愁来。      之前大家都是种粮食,根本没这么大片的种过菜。家家户户基本都是自给自足的,如今一定是要把多余的卖出去了,只是,卖到哪里,倒是个问题。       第二十六章 ...   卖菜的事情其实好说,若是有那个耐心,赶车到锦阳城里去,零散着卖,就能多卖个几个钱的,若是自己懒得动弹,找了收菜的来家里拉,虽说便宜点儿,但是省心,也不用抛头露面的做买卖。如今锦阳城里的各地商贩越发多了,人一多,自然菜就要的多。倒是不愁卖。      只是,不管怎样,还是得等着村里其他人都收完了,一起拿个章程才好,别到时候一家一个做法,弄得拧了岔,反倒伤了乡里乡亲的和气,不值当。      这事不用急,这几天,赵八他们忙着在后头盖猪窝。      原来方胜自那回杜仲平说过之后,就把当兽医的事情放在了心里,家里几个又都支持他,杜安杜仲平买东西的时候也帮着勤打听着,要是有小猪小羊小牛什么的,就回来告诉他。只是一般人养猪,都是开春生了猪崽子的,这会儿正是长大了点儿好养活的时候,一般人家是不会卖的。羊啊、牛啊之类的,一般也就自己养了,等大了卖出去才挣钱。      打听了好些日子也没合适的,方胜都有些泄气了。刚巧有一户人家,母猪生了一窝六只猪崽子,因为现在这时候天气热了,刚下生的猪崽子不好养活,要的人不多,自家又养不了这么多,所以一听说青牛村这边有人要,自己就找上门来了。不但如此,生怕方胜不要,自己就把价钱降了降,只有一点,希望方胜多捉几只,最好拿个三四只的。      方胜有些为难,自己只是想养只猪试试,并不指望着靠养猪挣钱。而且,就是他没养过,也是知道的,如今都六月了,这猪养到过年的时候还不够大,铁定今年是吃不成的。夏天秋天还好些,院子里吃不完的菜,或是外头打点儿草什么的喂猪都行,到了老秋入了冬,可就只能喂粮食什么的了,一养这么多头,实在划不来。      最后还是赵八拍板定下了,就拿三头,多了就不要了。那人也答应了,这也很不错了,能卖出一头算一头。      只是家里没养过猪,还没有猪圈呢,跟人说好了容几天功夫,等猪圈盖好了就去拿。      这猪圈是肯定不能放在前院的,两家挨得那么近,那头儿书声琅琅,书香扑面,这边几头猪哼哼唧唧,臭气熏天?光是想想就让人抽搐,真不是一般的不和谐。这读书人的事就算咱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啊。而且村里人总喜欢在孩子读书时来时不时的转两圈,每逢集日的时候还有不少外村人,真要这么干了,丢人都丢到外头去了。      后院倒是地方大,只是差不多的地方都种上菜了。狠狠心,把地方选在最后边靠着西北角的院墙那,离得屋子远,中间隔了菜地果树,味儿也没那么大。到时在后墙那开个后门,清理粪便的时候直接从后头运,影响倒是不大。      这猪圈也不用多好,就着墙,再起东、南两道墙就行了,也不用多高,大概过了赵八的腰就差不多了。东墙中间开个门,方便喂食喂水的。只是还得搭个棚子,防着雨雪天,天热也有个阴凉地方。地面都夯实了,又从石匠那买了猪食槽子,里头铺上点儿干草,也就得了。      方胜兴致很高,一直跟着忙和。等完事了,直接进到杜家后院,打了井水洗洗。井水沁凉,赵八直接兜头浇上去,还大呼痛快。杜安不敢像他一样,但是也拿了布巾子浸水擦洗了。只有方胜被杜仲平拽去前院,用老早晒着的水去洗,这水已经温乎了,那两个都嫌不过瘾的。      如今每天一早,杜家都拿了两个大盆放院子里,晒上井水,等到了傍晚,水刚好热乎乎的,给谨儿洗了澡,两个大的也够擦擦的了。方胜见了觉得不错,自家也照办,虽说赵八不怕凉,但是被方胜想着的感觉很好,每天晚上都用这温水洗一回。      坐着歇气的功夫,杜仲平给拿了一直用井水湃着的香瓜,这是本地的品种,虽说个头不大,但是皮薄,且特别的甜脆,拔凉了吃最解渴。近来杜仲平最好这一口儿,每次遇见卖的都要买个十来斤,弄得卖瓜的总往杜家来,来来回回的喊。      只是谨儿不能吃多了,要不容易拉肚子,所以家里的大人们都趁着他出去玩儿的时候偷偷过瘾。      过了这几天,小猪拿回来已经是圆滚滚的了,都是黑白花的小猪,看着挺可爱。也是母猪这窝生的少,奶水足,猪崽子才长得好。如今拿回来,放到窝里,许是咋到了陌生的环境里,有些不安,一个个哼哼唧唧的叫着,小鼻子不时拱拱地。      方胜第一次养,自然要谨慎些,特意留了口锅,在后院猪窝附近搭了个灶,将家里有的糠加些切碎的菜煮了,才放到猪食槽子里。见小猪都吃了,且没什么异常,才算放下心来。      养了这几只猪没几天,杜仲平倒是觉出点好处来了。院子里的菜长得快,自家吃不完,几天就老了,家家又都是有的,送都送不出去,如今摘下来切吧切吧喂给猪,一点儿都不浪费。到底是自己亲手种的菜,白扔了可惜不说,实在是有点儿心疼。想晒干留着冬天吃吧,又被告知伏天里晒菜干是留不住的,会长毛发霉,怎么也得过了立秋才行,所以这回那些菜有了去处有了去处他也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想着种点儿空心菜给方胜,这空心菜割了一茬,几天就长出来,又不像韭菜似的猪不吃,喂猪最好了。往后猪长大了,食量肯定跟着涨,怎么也不能让胜哥出去和小孩子一起打猪草吧?      杜安也挺高兴,如今他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做饭什么的也有数,但是总有些时候会剩下点儿,大热的天转眼就坏了,正好给猪吃。      谨儿也高兴,别人家家都养点儿什么,就自己家没有,如今一口气养了三头猪,跟他一起玩儿的小孩子里,谁家也没养这么多啊!他觉得特别得意,这几天每天下了课,就领着几个玩儿的好的来后院看,还说要和二柱一起去打猪草来喂,定然会让这几只长得胖胖的。方胜忍笑应了,若他真拿了草回来,真格的就喂进去,也不辜负了这孩子的一片心。      真等连着两天,谨儿带着草回来,脸上晒得红红的,方胜又舍不得了。虽说乡下五六岁的孩子帮着家里打点儿猪草什么的很正常,大人还会夸两句“真懂事啊”或者是“真省心,是个会过的”什么的,可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搁自己家宝贝儿身上,那可就只剩下心疼了。好说歹说,告诉谨儿家里的菜猪都吃不完,等着不够了,一定跟他说,好容易才把他哄住。      杜仲平见白天越来越长,天气越来越热,中午就把谨儿留在家里午睡,等日头偏西,不那么热了,才让他出去。又每日熬了绿豆汤,晾凉了给他喝,就连常来找谨儿玩儿的自己那几个学生,也都人人有份,好歹解解暑气。      他这也算是投桃报李,要知道,自己小时候可没那么大的耐心,带着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玩儿,就算一天两天的还能忍,要是日子长了总会不耐烦的。可是大柱这孩子,几乎天天都带着谨儿出去玩儿,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如今谨儿跟着他们跑来跑去的,饭量也大了,身量也长了,身子骨也壮实了,杜仲平很领这个情,总是对他们很好,有什么吃食之类的,总也少不了他们的份。      这实诚人都是,你对我一分好,我就能还你三分。大柱领着几个孩子,趁着到河边玩儿的时候,就把杜家的几亩稻田给拾掇了。这半大小子,家里干惯了农活的,做这个也就是顺顺手的事。听着杜仲平说什么蛤蟆吃虫子,鱼肥田之类的话,也都放在心上,玩儿水的时候逮着大鱼自是拿回家加菜,小鱼就都扔稻田里了,初夏时候逮了蝌蚪、小蛤蟆也都往里扔。也是杜家稻田位置好,那河在那拐了个胳膊肘的弯,水流平缓,最适合摸鱼摸虾什么的。      杜安也是会做人的,学生帮着干了活,有时候摸个鱼虾、泥鳅什么的,他就给收拾了,帮着拿油炸的香喷喷,给这些孩子香香嘴、解解馋。一般人家拿了泥鳅不过是炖个豆腐什么的,哪能和这个比,哄的那些孩子对谨儿越发的好了。      眼瞅着起了土豆的地里都种上了菜了,里正终于把人都叫到村中间的空地上商量了一回,大多数的人都是愿意多余的菜一起卖出去,省的风吹日晒的遭罪。再说这土豆放的好了,都能放到来年开春去,可以慢慢找出价合适的人来收,并不急在一时,反正只要定了主意,众人心里就有底了。      倒是村里那个丁三狗,家里壮劳力不多,养着瘸腿的大哥和岁数大的老娘,家里就紧巴巴的,极是愿意出点子力,好多得几个钱。只是他上回秋天打猎就和大家伙儿闹得不愉快,如今更没人附和他,倒显得他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那丁三狗也是舍得下脸皮的,见人家都不理他,就等散了之后去缠里正。他是想着自己本身没什么本事,家里老娘、哥哥更是靠不上,如今自己也都快三十岁了,连个媳妇儿还没说上呢。趁着卖菜的机会,多得几个钱也好,说不定也能买个山里媳妇回来呢。只是自家能有几斤菜?能卖几个钱?就想着村里别人也把菜交给他卖就好了。      里正被他缠得没办法,可是也知道村里人怕是信不过他的。只是他说的也有道理,他自家真没多少菜,也卖不了几个钱。其实当初他也分了不少地,只是后来为了他娘他哥,卖了一部分。家里劳动力少,又穷,别说雇人干活,就是互相换工干活都没人愿意叫他:别人都是给谁家干活,那家就供了饭菜,干活的吃了饭才家去,他若是给人去帮工,出一个劳力,三口人去吃饭,轮到他家供饭菜,不说好吃好喝的吧,连咸菜条都是有数的。      如此一来,人人都不愿和他一起,他家的地也越种越不好,家里也越发的穷了,人就更加的抠门,用杜仲平的话说,那就是恶性循环了。      里正也有点儿烦他,又有点儿可怜他的孝心,只是他虽是里正,却也做不了别人家的主,只能吩咐他先把自家的那点子菜好好卖了,攒些本钱,若他做买卖真做的好了,里正再去帮着说说,大家伙儿卖谁不是卖呢?若是买卖做不好,那就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了。      只是丁三狗家不说穷的叮当响,也好不到哪去,锦阳城离这里算不得太远,可赶车也得走个两个时辰,他家里什么牲口都没有,也是件愁事。只是连里正也不敢把自己家的牲口借给他,最后只借了他点儿钱,让他别处租头驴先凑合着。 第二十七章   杜安和赵八一起给方胜的猪圈清粪换草,好吧,是赵八在清,杜安只是帮着他把清出来的粪便用独轮小车推到他们两家堆肥的地方去。要说方胜这人有点儿爱干净,所以他这猪圈也要比别人家的清的勤些,只是头一回方胜自己个儿动的手,结果连着一两天都不太爱吃饭,自那以后赵八就接手过来了。      不得不说,方胜的这点儿小洁癖还是挺好的,勤清的话,一会儿俩人就把活儿干完了,再给三只圆滚滚的半大猪换上新的干草,也就成了。      估计是住得舒服,弄得那三头猪的心情也挺好,大热的天也居然也没耽误吃食,这段日子眼瞅着见长。只是还真是一直都没出过什么毛病。倒把弄得方胜挺矛盾的,到底是盼着猪得病好让自己试试身手好呢,还是就让它们平平安安长大好呢?方胜也有点儿小小的纠结,唉,还是顺其自然吧。      干完活,赵八杜安两个人洗洗涮涮过后,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瓜果一边唠唠嗑。话说,杜家这前院以后也不打算种菜了,后院儿的都吃不完。等明年要点儿好葡萄苗栽上,在院里搭个葡萄架,夏天乘凉,秋天还有葡萄吃,再美不过了。      今天一大早的他们俩就开始干活了,现在这个时候,方胜在晒他的宝贝草药,如见采药的人越发多了,一般都会交给方胜收拾代卖,如今方胜也能靠着这个挣点儿功夫钱。杜仲平和谨儿在上课,都没空搭理他们。两个人正好得空闲聊。先是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一遍,再计划一下地里铲三遍地的事,说着说着就不知怎么就转到赵八方胜身上去了。      杜安一直挺好奇,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呢?      赵八咬口香瓜,恩,挺甜:“其实也没什么,我和你胜哥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从小一块儿长大,你胜哥从小就跟你家小秀才似的白白净净的。”      赵八嘿嘿笑了两声:“后来我们俩就都是没了家过不下去了,凑到一块儿出来一起当了兵。只是你胜哥身板儿不够壮,力气也小了点儿,有回受了伤就到了后营,也是亏了他仔细,给个老大夫打下手,那老大夫用顺手了就把他留下了,也算是因祸得了福。我是一直在前营,干的是脑袋挂在腰带上的活儿,我那时候啊,成天就想着恐怕我哪次一出去就回不来了,我就想着,我这拿命换来的这点儿钱,要是我回不来了,怎么也不能凭白便宜了不相干的旁人呀。”      “我寻思来寻思去,也就你胜哥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就把我的那点儿家当都放他那儿,合计着要是我没事呢,以后他自然还给我,要是我真回不来了,他拿那点儿钱以后也能安个家。”      赵八转头对着杜安笑了笑:“当时倒是把你胜哥吓坏了,以为我这是遇见什么难事,要预先交代后事呢。从那儿之后他就对我上心起来了。你胜哥心好,每次出兵回来他都能想着偷偷看看我,偷着摸着的给我点儿额外的吃食或是伤药什么的。你可不知道,那点儿东西顶了多大用,说起来我这半条命都是你胜哥给的。”      “后来打完了仗,也就养不了那么多兵了。像我们这样的,是留在这里安家也行,回原籍也行。我们都是没了家的人,回不回原籍又能怎么样呢?这边又好讨生活,也就都留了下来。安家的时候我就想,我把钱都交给你胜哥收着,你胜哥就想着给我吃啊穿的,这不就是两口子过日子吗?我们这样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除却生死无大事,自然是怎么想就怎么干,这不,到底我们就在一块儿了。”      杜安琢磨琢磨,“不对啊八哥,要照你这么说,我们家平哥儿也是把家当都交给了我掌管,我这给他管前管后的,连小谨儿都照管到了,那我们就是两口子了啊?我看你是对着胜哥早有那个心,才巴巴的把钱什么的都交过去,你这是使苦肉计呢吧?”      赵八斜眼看他:“你以为我是你啊?想东想西想这么多。我那会儿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关口,谁还有闲心想这个?倒是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你是从小就在平哥儿他们家吧?从小就照管着他吧?”      杜安一挺胸:“我娘就是平哥儿的奶娘,从小我就跟着平哥儿,一天都没离开过!”      赵八咧嘴笑了:“那就对了,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搁我们那,你这就是正儿八经的童养媳!”      打趣完杜安,拿起洗好的杏子咬一口:“嘶,怎么这么酸啊?”      杜安恨恨道:“该!”      杜安自认为还是挺能说会道的,可是他突然发现,这不管会不会说,和这不讲理的人说话,你是怎么也说不赢他的。他和赵八辩白过,可是结果总会让赵八胡搅蛮缠的给带到童养媳那去!      他又不敢让别人听见,他都能想象的出来,要是杜仲平知道了,准会拿把扇子挑着他的下巴,再斜着眼睛拖着长声的叫“媳妇儿~”,那他可就什么脸都没了!杜安愤愤的想,就算是两口子,当媳妇儿的也一定是细皮嫩肉的那个,决不会是他!      呸呸呸,自己这是想到哪去了?都怪八哥,不就是说他早就对胜哥有心思吗?真是小心眼儿!他这叫倒打一耙!      杜仲平觉得这几天自己总有点儿后背发凉,不是有人在背后嘀咕他吧?不会不会,自己人缘好着呢。就是这几天杜安有点儿阴阳怪气的,有事没事总喜欢呛上自己几句。不过自己不和他计较,谁和掌勺的计较谁就是傻子!没看这几天饭桌上都是苦瓜,吃的八哥的脸都绿了,准是得罪了杜安了!      恩,天热火大,多吃点儿苦瓜下下火,估计杜安就缓过来了。      除去杜安的小别扭,杜仲平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是越来越惬意了。这当口,樱桃刚刚吃完了,杏子和李子又慢慢的熟了。眼看着原来枝头上青青的杏子开始发白、变黄,摘一个尝尝,杏肉已经离了核,酸甜里还稍带着点儿涩,咬在嘴里挺脆的。杜仲平就是爱这口,要是杏子真的熟了,就变得面了,他就不爱吃了。      他表明这个爱好的时候还被杜安嘲笑过,说是很像当初大少夫人怀着谨儿时的口味。杜仲平很淡定,反正他知道就算杜安这边儿不管怎么笑话他,但是若家里这棵树结的杏子不是这样口味的话,杜安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杜安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还一直别扭的人。      只是杜安不许他多吃,一直说什么“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他倒不理会,一年也就这半个月能吃到这么脆、这么合他口味的杏子,不多吃点儿怎么行?      夏天是水果最多的时候,杏子、李子加上西瓜、香瓜还有黄瓜,杜仲平觉得其实天气热时,完全可以吃水果代替吃饭,比如中说午的时候。可惜这一想法被杜安大力抨击了:我这个大热天窝在厨房里做饭的人都没说什么,你个等着吃的居然敢嫌热?还有,你是谨儿的爹,要给他做个好样子。      杜安真是不明白,怎么这人越长越回去了?以前在杜家看着他挺有主意的啊,连到北边这么大的事,拿定主意说走就走,老家的房子家产说卖就卖,现在倒像小孩儿似的,连谨儿都比他懂事。再说这北边也算不上多热啊,只要是阴凉底下,就很凉快。晚上睡觉也没像南方时热得睡不着,甚至还得盖点儿薄被才行,连谨儿今年都没起痱子,怎么就吃不进饭了?纯粹是闹腾,杜安下了结论。      杜安虽然心里恨恨地,可是见这人天热没胃口,还是变着法子的做饭做菜,想着他能多吃一口。      现在中午的时候多是煮水饭,熟了淘出来用井水过一下,菜呢就多是凉拌菜,拍黄瓜、拌土豆丝、拌花生米,稍微多放点儿醋,也好开胃。      最近,那两棵挺稀罕的金丝瓜也能吃了,这是来时路上买的种子,据卖的人说,等这瓜皮变黄变硬了,像是涂了一层蜡一样的时候,摘下来把瓤和籽抠出来。瓜肉上锅蒸,蒸熟了放凉水里用筷子一搅,就变成一丝丝的了,像是粉丝一样,却又是脆脆的,拌着吃最好。      杜安试了一回,果然这金丝瓜很是稀罕,一上桌就受到了欢迎,尤其是杜仲平,就着拌的瓜丝儿,多吃了大半碗的饭。杜安默默地在心底想了想家里两棵秧上挂的果,恩,足够吃了,等明儿把籽儿挑出来晒晒,明年多种点儿。      啊呸,凭什么他爱吃我就多种啊。饿死拉倒!杜安默默纠结中。       第 28 章 ...   时值盛夏,白天太长,几乎刚过寅时天光就发白了,而晚上差不多戌初时刻才天黑。差不多的人都早早起来,乘着凉快干活,等日头爬上正当头的时候,就可以坐在荫凉地里,一手拿把蒲扇一手拿块儿西瓜的歇着了。精神头儿不好的,还能中午小憩一觉,别提多舒服了。      杜仲平眼见着天热起来,孩子们坐在屋里读书写字,热的汗顺着脖子直往下流,更有一些热得昏昏欲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偶尔一激灵,又努力振作精神,可惜一会儿又困了,重复着鸡吃米的样子。他不得不根据现在的情况更改了作息时间,每天卯时、辰时读两个时辰的书,就让学生下课。这样,孩子们上午还有点儿时间把像是打猪草这样的活儿干了,下晌就不必顶着大太阳出去了。      恩,他自己也能带着谨儿在晌午好好睡一觉。      近日总有些学生跟方胜讨些驱虫的草药,他们上午结束了读书、干活这样每日例行的活动,剩下的时间可都是自己的了。虽然说精力充沛吧,也没几个愿意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出去玩儿的,正好拿张草席,找棵大树,就铺在树荫下好好睡一觉,更有草席都不拿的,直接爬到树上,找个树杈坐着睡,真是不怕掉下来。      到了下午,日头偏西,河水都晒得没那么凉了,正好去折腾一番。跳到河水里扑腾扑腾,一身的粘腻都洗掉了,顺便把衣服也涮一涮,省的回去老娘又叫骂。打一会儿水仗,捉点儿小鱼小虾的打打牙祭,真是最惬意的时候了。      杜安最近常在下午到这边儿自家地里摘点儿毛豆回去吃,常常见到这帮小子们。他是南方长大的,水性倒要好一些,近来长和这些小子们一起玩儿水,玩儿够了,再回去。他特意脱掉了上衣晒着,肤色已经黑了不少,自己颇为满意。      好吧,关于童养媳的话,赵八其实就是逗他,早就忘了后脑勺去了。而杜安最近抢白杜仲平,杜仲平只以为他火气大,总让着他,弄得他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只是这话总是没事就在他脑子里转悠,偏偏没人能说,而且转悠着转悠着他就总往杜仲平身上瞄:啧啧,那脸白的,那腰细的,三伏天也穿得严严实实,还净爱吃些瓜果梨桃的不正经吃饭,怎么看怎么像小媳妇儿。      杜安赶紧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也是自己该想的?自己家少爷千里迢迢的带着你来燕北,安家落户还给你脱了籍,待你当兄弟一样,你就这么想他?要是自己老娘还在,非得狠狠抽自己一顿再绑到少爷跟前请罪。自己不是魔障了吧?      倒是有回来摘点儿毛豆回去,自己心情郁闷,下河跟着小子们玩儿了一回,心里舒服多了。而且这些孩子明显表现出对自己水性好的佩服,更让自己畅快:自己还是很爷们,都是八哥乱说话,看看,这不是证明么?是以,现在每天下午他都掐着点儿来玩儿一回过过瘾,顺便享受一下孩子们敬佩的目光。当然,他也顺便当了回师傅,教了他们凫水什么的。      对于杜安每天往外跑,家里几个人都是乐观其成的。本来嘛,杜安今年二十不到的年纪,整天在家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都不像年轻人了,尤其是杜仲平,更是觉得愧疚,都是因为自己太依赖他了,弄得他这么早就像是个管家婆一样的操心。所以几人虽然对毛豆没那么喜欢,天天还是一到下午就催他去摘。      杜安乐得出去,他立志要把自己打造成像赵八那样的爷们儿形象,好让自己忘掉弄得自己心烦意乱的“童养媳”三个字。恩,目前虽然除了黑点儿没什么大变化,但是,那些半大小子们跟他越来越好却是真的。      夏天雷雨天多,这样的雨来得及去的也急。每当碰上这样的天气,雨停后,已经有人来约杜安一起去树林里采蘑菇了。      当地人都觉得,打雷会把蘑菇从地下震出来,当然,蘑菇确实很多就是了。      杜安拿着个篮子,和杜仲平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谨儿也想去,被杜仲平死活留住了,笑话,他们去林子里,有的地方草都比谨儿高,万一有点儿什么事怎么办?杜仲平想了想,带着谨儿去买鸡,蘑菇炖鸡应该好吃,再加点儿土豆。正好现在春天孵出来的小鸡长得大了,那当年的小公鸡肉嫩得很,自家养着也没用,肯定有人愿意卖。      杜安和大柱他们一起往树林子走,这边都是杨树居多,大家伙儿仔细往树根底下看。最多的是一丛一丛的不知名小蘑菇,顶上有一点点儿的黄,几乎看不出来,伞下是雪白的。这蘑菇放不久,但是用它打个酱汤什么的却是极好的。      还有就是“土地猫”,这种蘑菇草丛里就有,个头儿也够大,白底带着点儿褐色的斑。      最受欢迎的是杨树林里出的一种“油蘑”,看着黄呼呼的,顶上还有层黏黏的膜,容易粘些树叶草叶的让人不容易找到,大家只好拿着树枝扒拉着仔细找,这东西一长就是一大片。用它炖个鸡啊,炖个肉啊,味道最好了。      当然还有其他的,只是没人认识,也就算了。认识这几种吃了肯定是没事儿的,不认识的,还是别冒那个险了。      今天他们运气不错,差不多人人都装了大半篮子的蘑菇。      等杜安回到家,杜仲平买回的鸡已经让赵八给杀好了,甚至连土豆都削了皮切了块儿放到水里泡着了,看来就等着他这蘑菇就能下锅了。杜安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换下湿了衣服鞋子,转身就进了厨房。      方胜细致,也进来帮他收拾那些蘑菇,那“油蘑”特殊的不好洗,它那顶上沾了不少的脏东西。      没一会儿,厨房门那探进一个脑袋来:“咱今天煮大米干饭吧?”      杜安瞅瞅他:“今儿日头从西边出来的吧,少爷您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居然肯吃干饭了?”话是这么说,还是去舀了大米出来淘米下锅。      蘑菇真是鲜,和着鸡肉、土豆一起炖到锅里,才开锅香味儿就出来了。等到上了桌,吃到嘴里,更是香到没边了。因为天热,已经连着好多天吃些清淡的,如今冷不丁的吃回小鸡炖蘑菇,人人都觉得实在解馋。这里头还加了土豆,炖的面面的,把鸡和蘑菇的香味儿都吃进去了,尤其让人爱吃。      这会儿杜安倒是知道为什么杜仲平主动要求吃干饭了,一开吃,他就给自己泡了菜汤。杜安一边笑话他“馋人才吃汤泡饭”一边给他往碗里夹肉,真是的,净挑着蘑菇土豆吃,也不怕将来长不高!      这顿饭吃的真是,连汤带水那么大一盆,一点儿都没剩下,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赵八这样能吃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一边剔着牙,一边还叨咕着:“要是明天还下雨就好了。”      谨儿还一本正经的跟着点头,杜仲平正忙着给他揉肚子,今天一不小心,让他吃的多了点儿,小肚子都腆出来了。      方胜一边数落着赵八,一边帮着收拾着桌子。      杜安看着这几个人,有这样的家人,就算是“童养媳”,也没什么吧? 第二十九章 ...   自从吃过那小鸡炖蘑菇的一餐之后,可能是大家汤都不剩一滴的捧场态度让杜安觉得很是舒坦,杜家的餐桌从此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准,苦瓜和毛豆也已经再不见其踪影了,这让剩下的几个人暗地里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唉,经过这一次的折腾,大家对于杜安掌勺的地位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务必要让杜安心情好才行。另外,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呢?      倒是赵八颇有些自知之明,这一阵子那苦瓜明明就是针对自己来的嘛,好像自家方胜和平哥儿挺爱吃那绿了吧唧苦了吧唧的东西,谨儿也有开小灶的鸡蛋糕什么的。摸摸下巴,恩,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想来想去,赵八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杜安不会因为上次说他“童养媳”的事儿生了这么长时间的气吧?以前也没少开玩笑的,怎么这次这么不禁激?难道……      杜仲平也就是有点儿背地里嘀咕“叛逆期”之类的话,转过脸来还是笑对杜安,唔,苦瓜那东西虽然不讨厌吃,但是吃的时间长了,嘴里去不掉的苦啊。只是他到底是与杜安随便惯了的,经过几天,发现杜安没有再次反常的迹象,再次开始与杜安讨价还价,挑三拣四吃东西的日子,杜安居然也忍着他。      夏季入伏后雨水多,相应的,蚊虫也多起来。对于这种情况大抵只有两种办法应对,一是用些青蒿点燃在屋里熏,二是床铺上挂蚊帐。当然,富贵人家自然可以糊上窗纱熏上香,只是青牛村里还没有哪一户有那个闲钱的。      只是,挂了蚊帐就有些不透风,大夏天的不免热些,所以大多数人家吃过了晚饭,天气渐黑,就在卧房里开始熏蚊子,青蒿点燃后的那股味道,老实说,别说蚊子,哪怕大活人在一边都能熏着。一般人点了蒿子就出门纳凉,等凉快的差不多,屋里的烟也散的差不多了,正好回屋睡觉。      自从开始夜夜熏蚊子出去纳凉开始,杜仲平和谨儿两个就睡得很沉。这却怪不得他们,一大早的就要起来读书,一读就是差不多一上午,不像其他几个人还能睡个回笼觉什么的。杜安自去年入冬后东屋搁了不少东西开始,就与他们俩睡一个屋里了,拜两人不良睡姿所赐,还养成了半夜时不时起来给他们掖掖被角的习惯。      只是,这天晚上却不是习惯性的那种醒来看顾那两人有没有踢被的感觉,而是,……杜安颤抖着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自己的裤子,脸上一阵阵热,脑子简直“嗡”的涨起来了。他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真是,真是……。      他静坐一会儿,等心跳得没那么厉害了,摸摸索索的把脏了的裤子换了,趁着外头的月光,摸到后院,把脏了的衣物扔到木盆里,有些木然的把桶扔进井里打水来洗。      这正是下半夜,除了蛐蛐的叫声,远处传来蛤蟆的叫声,就只有自己打水的声音。      杜安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揉着那让他羞愧欲绝的证据,眼泪就好像关不住一样,一串串掉进水盆里。他想他没脸再呆下去了,他在杜家跟下人呆在一块儿时,听那些人聚在一起小声讲过这事,时不时的他们还会爆发出阵阵哄笑。那些人在听从那些管家娘子的吩咐时,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底下眼珠子却常往人家腰上转,这他都知道。      可是,今天梦里的,看得分明的却是那人细细的腰,还有,从穿得严严实实的衣服里,伸出一只白白的手,细长的手指拈起黄黄的一颗杏子,送到嘴里,那人就稍稍眯起眼,一副享受的样子。      明明那天自己还笑话过他的,怎么转眼就成了这样?      他没脸呆下去了,那人待他如兄弟,他竟然有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应该马上就走,哪怕走外头让狼吃了也好过明日见他,他拿什么脸见他呢?      不行,他得把他们带来的金银宝石都藏在哪里告诉他才能走,这些都是原来太太与大少夫人的嫁妆折变的,因怕引人注意,都换成了金银之物在行李里头藏好了,到了这边也是自己动手挖坑埋的。瞧瞧,多信任你,大半副的身家都交给你保管,你就这么回报人家?      杜安脑袋里想走,可是脚底下却是不舍得动一步。露水打湿了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冷得他打了个喷嚏。他跳起来走到屋里,果然,一大一小都四仰八叉的躺在铺盖上,薄被果不其然的被踢到一边去了。他怔了怔,还是咬咬牙过去轻手轻脚的替那两个盖住了肚皮,自己再不敢睡了,守在炕边上看着那人黑暗中显得模糊的脸,果然,自己是魔障了吧?      杜仲平天亮了就迷迷糊糊的爬起来了,他如今算不上“闻鸡起舞”也算得上是“闻鸡读书”了,当了人先生总是有些不方便,最起码,不能被自己的学生堵在被窝里!      趿拉着鞋往外走,外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抽抽鼻子,好香,这绝不是白粥咸菜能发出的香味儿。他揉揉眼睛,桌子上放着散着清香的绿豆稀饭,除了每日配的咸菜,居然还有一盘咸蛋黄茄子!作为早饭来讲,这也太丰富了吧?自己前些日子要求过,只是“那咸蛋清给谁吃啊?”,被掌勺的一句话就给驳了回来。      今儿是什么日子,杜仲平迅速的在心里盘算着:我的生日?谨儿的生日?杜安的生日?不是,都不是。那是我娘的忌日?奶娘的忌日?也不是啊。      杜安进门正见他皱着眉头呆站在桌子边上发愣,咳了一咳:“你不会是想不洗漱就开吃吧?水都预备好了,都放外头了。”      杜仲平总觉得今天的杜安有些不对,但是美食当前,还是一溜烟儿的跑出去洗漱了。      待坐到了桌上,绿豆稀饭已经盛好了,筷子都摆在了碗边上。杜仲平美滋滋的吃着茄子,恩,杜安手艺真不错,这茄子沾了咸蛋黄,爽口却又不显得油腻,真好吃。      只是,杜仲平吃的空闲还能注意到杜安居然是稀饭就着剥下的蛋白,筷子伸都不往装茄子的盘子里伸。杜仲平伸筷子夹了茄子往杜安碗里放,杜安居然一转身躲开了:“你自己吃,别管我。”      杜仲平眯起眼睛:“你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吧?居然这么,这么……”杜仲平在杜安饭碗与菜盘之间比划着,一时倒找不到话来形容。      杜安倒像是被吓着了一样,正不知怎么回答,屋里就传来谨儿的声音。他赶紧把碗放下,几步进了屋。杜仲平真正是摸不着头脑了,不会真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吧?难道在外头找了相好的?可是这人一天到晚就在家里转来转去,有那个心也没那空啊。不行,必须把这事弄明白了。杜仲平与杜安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一看他那样子,就是有事,绝对不是突然良心发现给他做顿好的这么简单!      且不说杜仲平暗暗对杜安上了心,连给学生上课也不忘偷偷嘱咐大柱几个帮忙盯着看他做了些啥。当然,他不会直说,只是当着大柱他们的面长吁短叹几句,引得大柱几个争相要为先生“排忧解难”,杜仲平才勉勉强强、半遮半露的道:“这几日临近你们安叔的亡母忌日,你安叔这人最重亲情,我怕他一时伤心……,唉,偏他又爱独自出去散心,我真怕……”      大柱几个就已经拍着胸脯保证,每日安叔再出去,他们一定时时刻刻有人跟安叔在一起,不让安叔有空伤心。      当天下午杜安果然又出去,杜仲平晚上就接到了线报:安叔去找木匠叔了,好像是要打床,可是木匠叔说夏天潮,打了要变形,死活不肯动手坏了招牌。后来安叔就去河边了,都没和我们一起玩儿,坐在那里愁眉苦脸的直叹气,看着好像是挺伤心的。      杜仲平想想杜安上午收拾东厢房的举动,这是怎么了?屋里那么大一盘炕,还搁不下他了?这是要分家另过?还是说,他想娶媳妇儿了不好意思说?      杜安非常沮丧,他守了杜仲平一夜,想着自己走了这个人怎么能照顾好自己,更别说还有一个小的。就算他还能找到下人,可是别人能真心对他吗?要是他又傻傻的把钱财都交给别人保管,要是被骗了怎么办?      杜安知道这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可是真是不想离开他啊,自己从懂事起就一直围着他转,要是离了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生活。自己守着他,看着他总行吧?只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密。      白天收拾了厢房,再找木匠打张架子床,赶紧搬出去就好了。可是,那木匠居然死活不肯动手,晚上可怎么办啊?    第三十章 ...   杜仲平心里其实挺矛盾的,就杜安的年纪来说,要是他现在想娶亲,那可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就是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怎么一想起这事儿来自己心里就犯堵呢?好嘛,人家给胜哥提亲时他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加一个女人进来影响兄弟感情什么的,如今轮到他自己就这么积极了?还找木匠打床?      杜仲平心里真是越想越气,想起杜安刚才从外面回来就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居然都不跟自己说一声,难道自己还能拦着不成?好吧,就算是自己个儿对女人拒而远之,可是也不会强制他不许娶妻啊。只要杜安过来好好的跟自己说一说,说不定自己还能帮着出谋划策呢!(可是你脸上扭曲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啊)      杜仲平越想越离谱,连杜安想抛下他和谨儿要和别人私奔都想出来了,激灵灵打个冷战,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了。深深地吸气呼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那些荒谬的想法抛到一边,把事情从头到尾再想一遍。      首先,应该不是马上要娶妻,现在的情况是自家刚站稳脚跟,应该还不会有人这么快来提亲。再者,了解情况的都知道,杜安是到了这边才脱的奴籍,财产什么的只有分的20亩地,其余都是在自己名下。虽说自家很多财产都交给他保管,但是杜仲平一点儿也不担心,从小一起长大,杜安的人品自己是信得过的,而且他拿出去也没地儿花去,估计他就说是他的都没人信。其三,这边儿现在是狼多肉少,村里多少人都还没娶着媳妇呢,王嫂子就算是爱给人说亲这会儿怎么也轮不上他。至于像上回胜哥那样的事儿,估计他也不能应承,应该不会那么傻。      把杜安马上要娶亲的可能排除掉,杜仲平心里好受多了。那还有什么事会让他背着自己要张罗到别处去住呢?难道是那次谨儿吃多了瓜尿床尿到他被窝里让他难受了?不会吧,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杜安也不是会和小孩子计较的人啊。而且他不是还说童子尿不脏吗?就算是计较,这事儿也没必要避着自己啊?      杜仲平冷静下来,开始回想杜安是什么时候开始反常的。      是夜,杜仲平和平时一样,搂着谨儿睡了,甚至睡着之前还像往常一样,夸奖了杜安做的菜,借着机会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磨了一回。      杜安听着身边两个人平缓的呼吸声,缓缓舒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没看出来自己的反常,不会追着问自己的龌龊心思,自己……也还有机会继续守着他。这样就够了。下午出去时,想着要离开他,心里空荡荡的。听见木匠说没办法现在打床的时候,自己虽然皱着眉,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窃喜的吧,好像在对自己说,看,不是我不想离他远一点儿,实在是没办法啊。……不过,现在也没人会比自己更知道怎么照顾这爷俩了吧,和他一起长大,自己知道他所有的习惯,不会再有人能比自己还会照顾他了。这么想着,杜安好像找到了留在杜仲平身边的理由,渐渐放松下来,进入了黑甜乡中。      没了不断的叹气声,也没了因为翻身弄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杜仲平睁开眼睛,转过头去望着杜安模糊的睡脸。今天还没机会找八哥问个清楚,但是想来想去,杜安的反常一定是由八哥而起,想想那吃了快半个月的苦瓜吧。恩,还和自己有关,不过,从今天晚上看得出来,至少现在杜安对自己和谨儿还是舍不得的,这就好,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离开。他是自己的……亲人啊。      第二天,杜仲平乘着杜安出门的功夫去找了赵八。他正坐在自家院子里帮着方胜切草药,手下正忙着,见杜仲平进来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杜仲平坐在一边,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帮着收拾,嘴里还跟两人聊着村里的大事小情。说着说着,还和方胜两个调侃起赵八来了,也不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惹了那么好脾气的杜安,竟然吃苦瓜吃的脸都绿了。      杜仲平道:“可见八哥是个促狭的,我家杜安从来不生气的好人,居然被你弄得那么火大,连着给你苦头吃,我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大脾气!”      赵八一边手下飞快的动着,一边撇嘴道:“平哥儿你也越发学坏了,跟着你胜哥俩个挤兑我。你家杜安还好脾气?你是没见到,小心眼着呢。我现在一听到苦瓜两个字就嘴里发苦,你胜哥也不心疼我,就是不肯自家做点子东西吃,天天让我到杜安那里去受罪。”      “八哥就编吧,我家杜安最老实了,脾气又好,再没有小心眼儿这一说的。就是前几天,谨儿吃多了西瓜,半夜尿到他被子上,他也没说半句啊。”杜仲平在那里煞有介事的摇头,好像在说看你怎么编。      赵八道:“你别不信啊,我还真是只逗了他一回。”      杜仲平道:“我还真是不信。胜哥,你信?”      方胜笑着看杜仲平挤兑赵八,听见问话,也跟着摇了摇头。      赵八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干脆把手里的刀扔到一边:“这刀太费劲,赶明儿咱们也买个药店里专门切药的那种,省劲儿,切的人手腕子疼。”      一边转过头来:“平哥儿,我说出来你听听,你家杜安小不小心眼儿?要是我说的有理,你就叫你家杜安做顿烧肉怎么样?总吃素人不变兔子了?”      杜仲平道:“胜哥你要吃肉就直说,还编瞎话哄我呢。这么着,不管八哥说的什么,只要有卖肉的,咱们就开开荤。”      赵八一挑大拇哥:“爽快!”,又道:“你八哥可是从来不瞎编的。”      清了清嗓子,就把那天杜安如何问的,自己如何答的,最后自己又如何调侃杜安“童养媳”说了一遍。末了还问“你说杜安小不小心眼,逗个笑话生了半个月的气?”      杜仲平笑道:“这可是你欺负我家杜安了,就是我听了,也是觉得八哥你对我家胜哥图谋不轨,更别说杜安了。胜哥你看看,这是早就算计着打你主意呢。”      方胜只笑不语,从前这些话没处和人说去,想必赵八憋坏了,他这人本就是爱说话的。只是,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坦诚的说起自己二人间的事,就像是平常夫妻一样,真是让人又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欢喜。      和两人笑闹了会儿,杜仲平自回去了。      斜靠在门房的小榻上,杜仲平心里思量着,照理说八哥跟杜安开个玩笑,杜安跟着给他吃点苦头,也就算是过去了,那阵子杜安对着自己挑鼻子挑眼的,数落自己数落的那么凶,估计就是不好意思了。但是,按理说,照着杜安的性子,这事就应该就算是过去了呀,怎么这人还这么别扭着呢,还越来越厉害了?暗暗把赵八的话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确定没别的可能会让杜安炸毛的。恩,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这边杜仲平回去了,赵八方胜两个忙了一会儿,终于把收来的草药都处理好了。赵八把东西收拾好,站起来活动活动,又粘到方胜身边去表了会儿功。方胜听他早前近似于表白的话,心里早软了,也就随他腻歪了会儿,直到他手脚开始不老实,才把他踹开。      赵八也不气,挨着方胜说话:“你看那两个,一个是一口一个‘我家平哥儿’,另一个就是满嘴的‘我家杜安’,真真是一家人,口气都是一摸一样的。”      方胜就道:“两人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日日在一起,说话像些有什么?本就是一家人嘛。”      赵八道:“不是,我是说,他们两个兴许和咱们俩一样呢。”      方胜白他一眼:“怎么谁都和你一样?尽瞎说。经上回的事儿就知道,俩人都没开窍呢。”      赵八摸摸下巴:“那可不一定,……糟了,”赵八跳起来,开始在地下磨圈子“我就不该说,挤兑两句就挤兑两句呗。哎呀,我这张嘴啊。”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      “是了,”杜仲平一撑手臂坐了起来“现在还别扭,肯定是把那玩笑话放在心上当了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么杜安觉得靠着自己生活丢了面子,“童养媳”三个字就是结结实实一根刺扎进他心里了,恐怕杜安就不只是要搬出卧房,只怕还要离开杜家,离开自己和谨儿。要么就是,恩,就是对自己有了念头,真把他自己个儿当成“童养媳”了,开始不好意思才要分房。      那么,到底他是怎么想的呢?杜仲平眯起眼睛。    第三十一章 ...   杜仲平皱着眉,却下意识的突然不想弄清楚了,要是前一种,杜仲平有自信劝服杜安留下,即使要走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不然的话恐怕杜安会被别人的吐沫星子淹死,毕竟现在这边人的眼里,自己给杜安脱了籍自然是有情有义的好主家,但要是杜安就这么走了,估计是捞不着什么好名声。就算他真想着自立门户,也得等过个二三年再说。而且,他觉得杜安自小在杜家长大,应该也没那么重的心思吧?      至于后一种,杜仲平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想起来就心里乱糟糟的。      不过,从昨儿晚上的情形看,杜安还是对自己与谨儿舍不得的,那,就再等等吧。只要杜安还在家里,什么事都还是家事,左右出不了这个院子。等自己再想清楚些,再下决断吧。      杜仲平隐隐从自己对于“杜安要与别人成亲”这一猜测的愤怒中觉察到了点儿什么,可是,杜安一直是自己的兄弟、亲人,是随时能站在自己背后支持自己的最可靠的人,他真的有点儿害怕这种关系的改变。      杜仲平颓然倒下去,抓起一旁的被单蒙到头上,不想了,还没影儿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杜安连着注意几天,也没发现杜仲平有什么不一样,心下松了好大一口气,现在这样最好。提着的心放下来,又有心情忙着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见到杜仲平不好好吃饭也会照样啰嗦几句,也会变着法儿的做些饭菜来换换口味。      而杜仲平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照样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如今有学生在还好,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没了外人在的时候,却总是好像没了骨头的样子,走哪儿睡哪儿。赵八他们头回见的时候,口里的茶都喷了出去,一边指着杜仲平一边问杜安,读书人都这样?      杜安翻翻白眼,这个是披着读书人的皮,里头装的是无赖的馅儿!自己几次三番的把他叫醒,一回头的功夫又睡了,白天也睡晚上也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觉?      杜仲平也很委屈,都是杜安不好,自己是想着不要想不要想,顺其自然就好,日久自然见人心,可是晚上却是总会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总合计着那点儿事,白天还不许补补觉吗?      方胜赵八两个看着杜家这两个,明明眼角总是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瞟啊瞟,真正当面锣对面鼓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啊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真是……好热闹的一场戏啊。      得,咱别讨人家的嫌,老实看戏得了。      这几天,又都忙起了农活:原来土豆地里种了白菜和萝卜,这时候要去间苗了,隔一段距离只要有一棵粗壮的菜苗就行了。这个活儿,倒是可以全家动员,等下午没那么热的时候,拿着篮子去间,间下来的小菜正好晚上吃。      恩,熬了骨头汤,下些小白菜,如果乐意就放些土豆,味道很不错。就是因为杜仲平带的好头,自从吃过蘑菇汤之后,大家都爱上了汤泡饭,杜安也就只能顺应民意了。他倒是对这样的吃法很满意,饭只要米下锅烧开就行,菜则只要挑好洗好,等着开锅放进去烫烫就差不多,老实说,省了很多力气也省得大热天的守在灶台前遭罪。      再过几天就要开始铲三遍地,八哥已经去地里看过,苞米高粱统统都要有一人多高,苞米也结的不错,还特意劈下一些来吃新鲜的。这青苞米,是煮是烤都好吃。煮的时候,剥了皮子,去了绒毛,放进一大锅清水里煮就是,只是上头盖些剥下来的嫩的皮,不跑了原味,煮出来香的很。一锅里在烀上点儿茄子土豆,加上一碗辣椒闷子,烀苞米配上茄子土豆拌辣椒闷子,虽然粗糙简单,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掐着感觉比较老的苞米,在木头红火上烤最好。既不会烤的苞米上一层黑,又不会烤的半生不熟。这个得看赵八的手艺,把苞米去皮插在铁钎子上,蹲在灶坑前,把苞米伸进去烤,不时转个个儿,烤出来黄黄的还泛着层油光,有些粒子被烤的开了花,更加的诱人。香气老早就飘出来,家里这几个大的小的都在厨房外头伸着脖子等,一个烤好出来,就你一截我一截的分光了,也顾不得烫,忙着往嘴里送。这倒也怪不得他们,这东西虽好吃,热乎的时候嚼着挺有弹性,可是一凉了,那可就的真正的好牙口才咬得动,嚼两口累得你腮帮子都酸。      村里的孩子这一段时间也可以偷偷下地掰两穗烤着吃,一般人家,只要不过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让他们乐呵这一段儿,眼瞅着定了浆就吃不成了。      嘴里苞米的清香还没散尽,就该铲三遍地了。这可是真正遭罪的活儿:青纱帐里又闷又热,人一进去就看不见影儿,那苞米叶儿高粱叶儿的,锋利的很,一不小心划身上就是一条血印子。更别说里头还有为数众多的蚊子。穿着衣服进去,等出来的时候,衣服就能拧出水来,不穿衣服进去,出来估计身上就没好地方了。      听着赵八说的情况,真是让人……恩,咱不是雇人了么,要不哪怕多花点儿钱,自己人就别去了?      赵八对着杜仲平这问话,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自己可能是顺带。只是:“咱们主家自己不跟着,人家怎么会卖力气?这一趟铲地,弄好了,秋天收成都能上一大截儿,遭两天罪也值!”      杜仲平想了想:“要不,我也跟着下地吧,多个人快一点儿,也少遭两天罪。”      赵八嗤笑一声:“你可快点儿给我消停着。头一年你胜哥跟着下地铲三遍的时候,被大花蚊子咬了肿起来,又被叶子划破了,到最后都出脓了。养了多少日子?你这细皮嫩肉的,啧啧,估计还不如他呢。”      杜安看杜仲平还皱着眉,忙道:“你不如在家多给我和八哥炖点儿补血的,你也知道,我和八哥被蚊子咬了,没多久就消了,顶多就少点儿血。你和胜哥还得照顾家里这一摊子呢。”      杜安这话本就是玩笑,他和赵八都不怎么招蚊子,能被咬到哪儿去?杜仲平虽然也不怎么招蚊子,可是要是杜仲平下了地,方胜一准儿的跟着,那可是个惯能挨咬的。再说地里又闷又热的,杜仲平那个小身板实在是够呛。      杜仲平却当真挑了一天,和方胜去了趟城里,买了桂圆干、红枣、莲子什么的,当真就要给他们补起来。      要说杜仲平真正会的,也就是炖个汤什么的,只要把鸡啊肉的飞了水,烫去血水,材料一五一十的放好,加了水放到瓦罐里慢慢炖,只要不出问题,味道大抵都是不错的。只是这桂圆莲子红枣和鸡放到一起炖,会不会太补了点儿?      倒是方胜实惠点儿,鼓捣了一大碗的绿糊糊,要给二人抹上,说是驱蚊子的。闻闻味道,确实挺重,估计能有点儿用。只是二人好说歹说带到地头去抹,这一头一脸的绿,实在是太影响形象了。      别说,这药膏还真挺管用,第二天就有帮忙干活儿的来求,一来二去也有别人家里来求。方胜干脆把要用什么样的草药跟大家伙儿说了,各人自己回家去弄就好。      至于杜仲平的鸡汤效果如何?恩,第二天方胜就特意留了一把没剥莲子心的莲子给赵八单独炖汤,吃的赵八呲牙咧嘴的。杜仲平则有幸见识了一回杜安半夜起来洗衣服的盛况,他默默地把头缩回被窝,到底他是想我呢还是想姑娘呢?,纠结纠结,好不容易好转的半夜失眠症更严重了,那黑眼圈简直让赵八方胜两人怀疑他和杜安真是有了什么。      所以杜仲平的鸡汤只炖了两回就再没动静了,直接换成了清热下火的绿豆汤,里头加上莲子(带芯儿的):如果杜安想的是我,既然没办法揍他,就让他吃点苦头也好,要是想的是姑娘,就是有了外心,更要吃点苦头!八哥也得下下火气,啧啧,瞧瞧胜哥这两天给猪剁食那狠劲儿。 第三十二章 ...   不管是方胜把菜板子剁的梆梆响,还是杜仲平咬牙切齿的要给他们点儿苦头吃吃,眼见着赵八和杜安几天跟着下地回来,不但每天的衣服裤子真的能拧出水来,上头还有湿了干,干了湿留下的印子,就连胳膊上、脖子上、乃至脸上都有庄稼叶子划得血印子,哪里还能真正狠得下心来?      杜仲平这几天跟着方胜两个,除了饭食上照应周全,还每天烧了大锅的药汤给两个人泡泡澡解乏。这两人也是累极了,有回杜安竟泡着泡着睡着了,杜仲平进屋叫他吃饭,见他竟是睡着了,推了两下都没醒。心下想一想,到底不好意思叫人进来帮忙,连拉带拽的,好容易把他折腾到炕上,又不好就那样让他躺着,只好给他收拾收拾。只是,杜安可是光着的。      狠一狠心,都是男人,该有的都是一样的,有什么的。虽这样想着,杜仲平还是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心也怦怦跳的欢快,越发恼羞成怒了:老子上辈子什么样的帅哥没见过?黑的白的黄的,穿着衣服的没穿衣服的半遮半露的,你这就是个半生不熟的青豆儿,还能有什么看头不成?拿着干布巾胡乱给他擦擦,拿着亵衣比划两下,终究只拿了薄被给他一盖,比比他,你今天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本大爷亲自动手给你收拾,又想起那天半夜杜安慌里慌张跑出去洗衣服,生怕被人看见似的,又好笑又可气,自己心里真是……又羞又怒又有点儿痒痒的,捏着拳头对着杜安比划两下,终究不忍心下手,也不忍心叫醒他,只好让他先睡。      出去和剩下的几人一起吃饭,赵八洗过澡浑身舒爽,只把水饭就着拌的凉菜吃,方胜这头儿一边照应着谨儿一边自己吃,见杜安没出来吃饭,不免问了一句。      杜仲平一边拿了空碗给他拨出点菜放着,一边道:“已是睡着了,且等他醒了再吃吧。”      谨儿眼见着就撅起嘴来,他已经连着几天没好好看过安叔了,每天都是早起人就不见了,晚上回来也是洗洗吃饭就睡了,都没工夫跟自己玩儿,连家里的饭菜都没那么好吃了。只是,爹爹说小孩子要懂事,大人忙正事的时候一定不能捣乱,可是安叔什么时候能忙完呢?      方胜道:“也好,倒也难为他。”看见谨儿撅起的小嘴儿,“谨儿也想安叔了?等忙过这几天就好了,你安叔就回来了。”      谨儿听话的点点头,想着吃完了饭就去陪着安叔,就算不能陪自己玩儿,看看也好啊。      杜仲平捏捏谨儿的小鼻头:“想你安叔的好吃的了吧?”几人都笑起来。      赵八放下碗,接话道:“你家杜安却是难得的,从没干过这样活,头回做就能拉不下多远,连干惯了的都要说几声遭罪,只有他一声不吭的。这倒是着实让人佩服,连那老庄稼把式也夸他呢。”      杜仲平咬咬唇:“八哥,这还得几天才能干完啊?”这活儿真是太遭罪了,平时杜安都是洗好了穿戴整齐出来,自己也没注意。今天自己给杜安擦干的时候,身上那些印子都露出来了,还有手上已经不薄的茧子,他现在就是有天大的别扭,现在也只剩下心疼了。      赵八道:“还有个三五天吧,估摸着就差不多了。往后只等着秋收就行了。”      拍拍头,赵八又道:“对了,我寻思着等完工那天,咱就请那些雇工吃顿饭吧,也不用太好,杂面的馒头管够,多买点儿肥肉炖了,每人分上一碗解解馋就行。我瞅着这些人真是下了大力了,要是加了工钱怕是别人家有闲话,咱们这样不出大格,人见了顶多说句有人情味儿。”      杜仲平忙点头道好:“正是这样,咱们平常送点儿西瓜啊,绿豆汤啊的过去,那些人都是满口的道谢,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如今八哥说那些人下了力气,可见咱们也没白对他们好。完了工、结了钱,也要谢谢他们帮忙呢。”      赵八就笑起来:“可不就你那几个西瓜惹得吗?别人家哪有又是瓜又是汤的?更别说咱家的饼子啊,馒头啊都管饱,又没人在吃饭时像看贼似的盯着,每每多出几个就有人偷偷带了家去咱们也只当没看见罢了。他们吃了咱们的嘴软,哪里还好意思不卖力气?等下回再雇人的时候,你看吧,不定多少人想来呢!”      方胜也看着杜仲平笑,老实说,杜家这两个人真是心好,可是又有分寸,绝不越出大格去。既体贴了人,得了好名声,又不会被人欺以良善,这样的人家谁都愿意来往的。方胜心里一直把杜仲平他们当弟弟一样看待,这大半年的功夫下来,杜家为人处事自然是没话说,如今连村里村外的庄户们都认可了,他这心里真是更有底了:毕竟,两家还是以耕种为生的,人再怎么好当不得饭吃,自己会种地,还会和雇工们打交道,算是正式扎下根来了。      杜仲平倒是没想那么多,被赵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着要用这个收买人心的。只是现在正是瓜啊果啊便宜的时候,一个瓜也没几个钱,解解渴不好?你又说里头闷热闷热的,我怕万一有人中了暑的,不是更麻烦?每天两把豆子一盆水,实在值不得什么。”      赵八就笑:“正是你不想着收买人心,人才领你的情呢。谁又都不是傻子,就算是给人扛活儿,主家客气点儿,不呼来喝去的,心里都舒服些,那精神头儿就不一样。越是那样小气的,把雇来的人当牲口使唤的,这雇工们被使唤来使唤去,自己都当了自己是牲口,还会想着要脸面?自然是怎么糊弄怎么来,更有那怀恨的,给你使点儿坏你能盯得过来?白吃亏还坏了名声罢了。”      “八哥就说我是傻人有傻福就是了,还扯上这么多干什么?”杜仲平不好意思了,其实他本来是心疼杜安赵八两个,只是人那么多,开小灶就不好意思,只好一视同仁了。被赵八一夸,脸就热起来了。      杜安睡醒的时候,张开眼就见到谨儿穿着个大红肚兜,外头罩着轻薄的亵衣,坐在自己身边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转转头,杜仲平正坐在桌子旁就着灯光看着本书。杜安眼一热,有这么两个人能守着自己,白天吃的苦受的累扑啦啦的就飞走了,心里只剩下熨帖。      杜安一动,谨儿就发现了,忙把两只小肥手背到身后去,爹爹说了,不能打扰安叔睡觉。扭头冲着杜仲平道:“爹爹,安叔醒了。”      杜仲平闻声放下书:“醒了,起来活动活动吃点儿东西吧,干了那么累的活儿,定是饿了。”      杜安恩了一声,刚想掀被起来,忽然觉得不对,这感觉,怎么这么像没穿衣服啊?      杜仲平一见他顿住了,就明白了,脸一热:“留了饭给你,我去拿,你快起来吧。”      杜安刚想招呼杜仲平把谨儿也抱出去,那人已经匆匆几步出了门。杜安只能一边忍着谨儿“羞,羞”的嘲笑,一边把亵衣穿好。心里却想着,记得应该是洗着澡就睡了,那、那不就是他把自己挪到炕上的?心里真是慌乱又窃喜,又带着点儿不好意思。      杜安就着温暖的灯光吃着饭,杜仲平剔了剔灯芯,就到炕边上陪着谨儿,哄他睡觉。      灯的边上总围着一群小飞虫,屋子里只有杜仲平低低的给谨儿讲故事的柔软声音,以及杜安碗筷的碰撞声,这样安宁的时刻,两人不约而同的想着,这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第三十三章   转眼这日正是立秋。      杜安和赵八刚忙完地里的活,都瘦了一大截儿。再加上身上脸上的印子,越发显得可怜。      刚做完活儿那天,杜仲平与方胜按着那天与赵八商量的,特意买了大半扇的猪肉,也不讲究什么做法了,尽皆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儿,一股脑的放到锅里炖。又将苞米面稍稍掺些白面,蒸了一锅的杂面馒头,晚上款待了两家十几个的雇工。      吃饭的时候,不只是那些雇工,就连赵八杜安二人也吃得十分香甜。赵八不用说,大块儿吃肉本就是他的爱好,杜安可是跟着杜仲平,平日里十分讲究吃食,如今这样,可是把杜仲平吓了一跳。想来这干重活的,一定要肚子里有些油水才好。      杜家这天晚上就结清了工钱。在农忙的时候出来抗活儿的,必是自家土地不多的,想来也没多少积蓄存粮,眼瞅着就是立秋,再过几天又到了中元节,多多少少都要操办一下的,故此两家也不搞什么秋收再折粮那一套,早早结了钱,雇工手里宽裕,自家也结了一件事,各自都方便。      扛活儿的自是乐意,这样大方的主家可是不好找,不少人当场就表示秋收时还愿意来帮忙。赵八一一应了,只说到时再说。      如今立秋,北地本就有“抢秋膘”的说法,要包一顿饺子,一家人团团围坐,吃的时候抢了别人吃了一半的,就算成功抢到了“秋膘”,便能身强体壮。      杜仲平觉得这说法颇能因地制宜,这地方冬天那么冷,可不得入冬之前多长点儿肉吗?      因着两个人前两天可怜的吃相,杜仲平与方胜早准备立秋这天好好做一顿,解解馋。立秋这天不管多热,一定有杀猪匠来卖肉的,立秋的饺子可是家家得吃的。      杜仲平头天就给孩子们放了假,自己方有空一大早的去买肉。      那屠户其实也喜欢杜家人来光顾,别人总是挑肥的买,膘越厚越受欢迎,这杜家几人,都是挑着瘦的多肥的少这样的买,倒是解决了他的困难。杜仲平买了块儿带些肥膘的前腿肉,又挑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买了一条。屠户爽利的给切好,用草绳栓好了递给杜仲平。杜仲平就拎着肉慢悠悠的走回去。      既然农活儿忙完了,这饭自然还是杜安来做的。话说杜仲平也颇有良心的表示可以让杜安歇几天,自己与胜哥再坚持几天。没想到大人都没什么意见,倒是谨儿撅着嘴要哭不哭的盯着杜安,那小眼神儿别提多委屈了。杜安哪能受得了这个?立刻表示自己身强体壮,用不着歇着,直接接管了厨房。      杜仲平虽然觉得杜安做饭好吃,但是想起自己一番好心竟然是这个下场,不免觉得被扫了面子,有些羞恼。只是谨儿是个小孩子,不好也不忍心拿来出气。又觉得赵八与方胜两个人盯着自己,倒有些像看戏的模样,越发不好意思,故此这会儿看杜安都是拿眼角瞟的,说话之前都要先哼上两哼。把个杜安弄得真是哭笑不得,也只得随他撒气,不和他计较罢了。      话说自那天后,杜仲平觉得自己吃了亏,越发的折腾杜安,杜安倒是安下心来:杜仲平这人,真是喜欢谁了,才愿意去来回的折腾为难,若是真是讨厌谁了,那是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实在没办法见了面,必是端着架子客客气气的敷衍。      杜仲平溜达回家,杜安已经割好了韭菜,正在挑拣。见杜仲平拎着肉回来了,忙迎上去接。杜仲平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下巴点了点:“这个剁了包饺子,那个五花的做了红烧肉吧。哼,也就你能吃的进那么腻的。”      杜安心中有一丝窃喜,这是对自己更喜欢的意思吧?虽然嘴上总是别别扭扭的,小事上也是挑三拣四的,可是不经意间总能觉出是对自己好来。自那天请客,他见自己吃了那好多的肉,这几天鱼啊蛋啊的就没怎么断过。如今又亲自去买了肉,除了包饺子的,还特意买了五花肉,可不就是心疼自己了?杜安多了解他啊,这大热天的,他自己哪里吃得进红烧肉啊?      杜仲平坐在院子里喝茶,看着杜安忙进忙出的,这两天杜安总笑,也不啰嗦他了,他心里却越来越别扭,总想着找点儿茬才好。真是的,笑成那样,有什么好笑的!      杜仲平觉得自己和杜安可能做不成兄弟了,这些天自己想着和杜安的事情,想着想着就跑偏了,直接想到那天杜安大半夜出去洗裤子,想到那天自己把他光溜溜的从澡盆子里拖出来。真是的,都是什么事啊?      哼,都是杜安不好!      这顿饺子是韭菜、鸡蛋、猪肉的三鲜馅儿。韭菜是头几天割了一片,专门留着新长出来的嫩韭菜包今天这顿饺子,猪肉是杜仲平精心挑的三分肥、七分瘦的前腿肉,杜安又着实卖了把力气细细的剁成了肉糜,鸡蛋煎的嫩嫩的,搅碎了,光是饺子馅儿拌出来就喷香扑鼻。兼之自家包的皮薄馅儿大,卖相实在是好。      又有瓦罐里煨出来的红烧肉,红亮诱人。这顿饭,杜仲平方胜这样的,吃着饺子很满意,赵八杜安觉得稍嫌不够油水足的,就着肉块儿,吃的也很尽兴。      方胜吃饭远比赵八斯文,至少他的嘴没那么大,饺子一口吃不下,这倒给了赵八机会,这不,一个饺子方胜刚咬了一半下去,还没来得及咽呢,筷子上那一半就进了赵八嘴里。那厚脸皮的一边故意吧嗒嘴一边还道:“香,今天的饺子真香!”      方胜一眼横过去,这还当着人呢,怎么就这么厚脸皮啊?      赵八陪笑道:“今儿抢秋膘呢,你看我瘦了多少?全指着抢了秋膘补回来呢。”      杜安看着心里倒是羡慕的很,心里一动,低头稍稍瞄了一眼杜仲平,又老老实实的吃自己的。自己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更没那个贼脸皮。      谨儿听得赵八“抢秋膘”有趣,一样去抢杜仲平的,杜仲平故意慢吞吞的配合他,小家伙越发有了兴致,把几个大人挨个儿的抢过来。喜得赵八把他举起来,夸他一定会长的高。      今天这饭杜仲平吃的很慢,把那细嚼慢咽发挥到了极致。方胜和赵八就要拿碗盛饺子汤出来晾着,一起奔着厨房去了,桌上就只杜安还陪着。杜安其实已经吃饱了,只是怕剩了杜仲平一个人他不好意思继续吃。正埋头对付着碗里的,觉得实在是有点儿撑得慌了,就听得杜仲平清了清嗓子:“我去盛碗汤去。”      杜安抬头一看,杜仲平已经匆匆的只留了个背影给他,一低头,就见杜仲平碗里正躺着半个饺子,那饺子皮上能清楚的看到牙印——这是被人咬了一半去。      当下杜安做贼一样瞄了一圈,麻利的把那半个饺子塞到自己嘴里,也不觉得撑了,香,真香!   赵八一手端着一碗饺子汤回来,慌手忙脚的放到桌子上,太烫手了。一抬头,杜安傻坐着,脸上还带着傻笑,魂儿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在他眼前挥挥手,把人弄回魂儿了:“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这乐得,烫了手都不知道接我一把。”      杜安跳起来:“平哥儿,等我端饺子汤,看烫了你手。”一面就奔着厨房去了。      迎面正碰上方胜走回来:“平哥儿说吃撑了,带着谨儿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你没见?刚出的门儿!”      杜安抓抓头,刚才净顾着乐了,什么都没注意到。      却说杜仲平鬼使神差的留了半个饺子在碗里,也顾不上看看杜安怎么做,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发起热来,不用看也知道脸红了的。匆匆隔着窗户和方胜说了一声,带着谨儿就出门了。一路上觉得脸上热度消下去,方觉得好受些。听了谨儿的话,带着他往村中乘凉的空地走去。      一路上与一样吃了饭出来乘凉的人打着招呼,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其实,现在的日子很不坏,一直过下去也好。      到了地方,谨儿找到了二柱他们一起玩儿。杜仲平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谨儿和二柱几个玩儿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商量着不知要怎么淘气,正看得出神,被人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杜秀才,正想着找你商量事,可巧就遇见了!” 第三十四章 ...   杜仲平皱了皱眉头,自家来这里安家落户这么久了,除了家里那几个亲近的人,还从没有人这样冷不丁的就拍他肩膀呢,就是平日里见了里正,也只是互相行了礼问个好,实在没有这么冒失的。      杜仲平松开眉头,转过头去一看,这人正是如今村里人人都厌烦的丁三狗。只见他笑嘻嘻的,身上竟然还穿了身簇新的衣裳,看着怪异的很,他见杜仲平没有答话,竟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杜仲平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肚内却是好笑,这样大热天,人人都愿意穿少一点凉快,只要不失了礼就好,偏这人穿的整齐一身,远看还好,近来瞧着那衣服料子、做工可实在不怎么样,只是个面上光鲜而已。亏他穿的还挺得意。这人一向与八哥不合,赵八一提起他就是一脸的嫌弃,好像还说过胜哥的坏话。自家与八哥、胜哥一向交好,村里村外人人都知道的,也不知这人这会儿避开八哥找上自己有什么事要说。      丁三狗好像没见到他脸上的冷淡,依然满脸带笑,热络非常。一张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一会儿夸杜家是体面人家,如今杜仲平又做村里的了先生,日后定是更受乡亲们敬重;一会儿又夸杜家人人心善,照顾乡邻买卖,不像别人家下死手的砍价;一会儿又夸杜家规矩严整,连谨儿那么个小小孩子见了人也是规规矩矩的,想必家里大人更是守规矩的,与这一般农户不一样。      杜仲平听这着他扯来扯去得,好不耐烦,只是不好表现出来,却也不敢随意搭话,就怕被牵扯上。要知道,就连里正都不敢借自家牲口给他使唤,这还是一起打过仗的呢,村里都把这事当成笑话传了。一面肚子里又狐疑,这人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只是自家和他家里可是毫无牵扯的啊。      那面丁三狗依然滔滔不绝:“……如今我也赚了些钱,只怕以后还更好呢。杜秀才,我听人说,像你这样的有功名在身的人是做不得买卖的,如今你家那些菜只怕不好弄呢,若是瞧得起兄弟,不如交给我,我帮你这个忙,也还带挈你发个小财?”      杜仲平越发惊疑,卖菜能得多少钱,就有什么财不财的?平日里话都没说过一遭,怎么就找上自家了。只是若是自己拒绝的话,与他歪缠起来,却也为难。这村里原本都是一起回来的,看不起丁三狗就看不起了,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若是换了自己拒绝,却是有可能被他歪缠成看不起这些当兵的。      没等他回话,就有人从后头扯起丁三狗来:“三狗哥,有什么发财的好事不如带挈带挈兄弟我,怎么说咱们也更亲近些啊!”说着,对着杜仲平点了点头,又转头对丁三狗龇出一口白牙,杜仲平看着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了。      原来这是那个求了杜仲平下聘的年轻人,名字就叫做单良的,如今他家娘子已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眼见着他就要当爹了,因为念着当初杜仲平二话不说就帮他忙的情,对杜仲平很是感激。若是当初没有杜仲平以秀才的身份帮着下聘,只怕他娶亲也没这么顺。今天饭后单良照例扶着他家娘子出来遛弯活动,冷不丁的见丁三狗缠着杜仲平说话,看着杜仲平不怎么想搭理的样子,就起意要帮杜仲平解个围,走过来正好听得了这一句。      杜仲平心内大叫果然自己好人有好报,遇事就有人出来帮忙,一面就对丁三狗道:“我家如今这些事都是由着赵八哥张罗做主呢,你若是有事,只找八哥说是一样的。”      对着那单良点头表示下感谢,就道:“如今也到这时候了,我回去还有事,且先告辞了。”一拱手,转身就去找了谨儿回家去。      丁三狗被人扯着,想拦又没法子拦,眼睁睁看着杜仲平走掉了。这头衣领子还在别人手里呢,又被单良追问:“三狗哥,你倒是和兄弟说说,你要怎么带挈兄弟发财啊?”      丁三狗只得扯出笑脸来:“没,没有的事。我故意和杜秀才说笑呢。我哪有那个本事啊。”一面救出自己的衣领子,赶紧走了。      丁三狗一边往家走,故意忽略身后众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一边心里暗道晦气。真是的,这些人果然狗眼看人低,自家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帮,却去帮了外人。不就是看那杜秀才体面吗?教教小孩子念两句书就把他当祖宗似的供起来,那念书能当饭吃啊?      呸,他狠狠啐了一口。那杜秀才也是个狡猾的,让他和赵八去说?他要是能和赵八说不就直接去他家里了,还用在这里等着杜家人落单的时候吗?      却说丁三狗到城里去卖菜,因着这段日子锦阳城里的商贩越来越多,周围庄户去卖菜的却少,也着实小赚了一笔。只是这人骨头有些轻,刚有点儿钱,自家连一口牲口都还没置下呢,就先置办了身簇新的行头,想着打扮的体面些,也能说门亲事,娶个老婆。只是如今这十里八村的半月就在青牛村开一次集市,三姑六婆的早把青牛村各家各户摸个透了,对于哪家家底实在,哪家只是面上好看,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特别是那些做媒婆的,恨不得哪家养了几只鸡,一天下几个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如何会被他骗了?任他托了谁说媒,人家都是百般推脱,万般不肯的。谁愿意坏了自己的名头啊?邻村那个帮着三道岗老丁家蒙骗方胜的媒婆,如今哪家还敢请她帮着说媒啊?都不想砸了自己的饭碗,又丢人,又断了财路。      要说也是这丁三狗不晓事,若是他老老实实的,就算是穿身粗布衣裳呢,规规整整的,跟人家说句实话,再把卖菜赚了几个钱,以后肯定会越过越好等语诚恳说上几句,只怕也有人愿意嫁他。谁家不是从穷里挣出来的?只要人能踏踏实实的好好过日子,苦干上几年,也就好了。他倒好,如今家里穷的这样,外头还要装上一装,这么个不靠谱的,哪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只是丁三狗却不做如此想,只觉得是钱还不够。只是他自家的菜已经是卖的差不多了,他又听说了个消息,只怕秋天前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赶,菜这价自然还会涨,他就想着趁着别人不知道,把别人家的菜便宜买了,到时自家再高价卖出去,转手又可以赚上一笔。想来想去,别人都不敢惹,村里个个拳头都不比他小,只有后来的杜家,两个半大孩子,毛都没长齐呢,肯定好拿捏。而且那杜秀才是个读书人,这读书人不能做买卖,又个个都死要面子的,只要诳着他答应了,就算日后涨了价,他也不好意思问自己要了。打着这个主意,他才瞅着机会死缠上去,陪了半天笑脸,把那杜秀才的马屁拍的啪啪响,刚开口说了正事,却被单良打了岔。      不说丁三狗犹自忿忿不平,却说杜仲平带着一路谨儿家去。因着这事,早前饭桌上的事被他抛到脑后,也顾不上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丁三狗既然能找上自己,说不定明天就能找上杜安,还是回去和家里几人通个气的好。若是丁三狗真的找上门来,自家两个相对来说的外人却是不好打发他,要找八哥出面才好。恩,想来八哥也是乐意做这个恶人的,从平日的话里,丁三狗几次捎带上胜哥,只怕八哥正是没由头找丁三狗晦气呢。      回到家里,那几人屋里在熏蚊子,都坐在院子里乘凉说话。见杜仲平带着谨儿进门,杜安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盯着杜仲平目不转睛的。杜仲平觉得那眼神都能把自己烧出个洞来,不由得脸就热起来。方胜把谨儿接过去切西瓜给他吃,赵八就只拿手来回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睛在杜家两人之间来回转,咪咪笑着也不说话。      杜仲平越发不好意思,忙把遇上丁三狗的事情说了,好让那几人别再盯着自己。      听得丁三狗竟然找到了杜仲平头上,几人都严肃起来。赵八更是大怒,杜家自来自己就在前头护着,村里只怕没人不知道的,如今两家连着种地雇人什么的都在一起,更是亲密。丁三狗这样,不是故意找自己不痛快呢吗?他老早知道丁三狗不是个东西,如今欺到自己头上来了,必不能就此罢休的。      “你们都不用理会他,有事只推到我头上来。我倒要看看,他对着我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赵八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方胜没好气的拍他一下:“好好说话,看吓着我们谨儿。”   一面对杜仲平说:“平哥儿,你就照你八哥说的,让你八哥去应付他。他这是明着欺负你是后来的呢。这么大的人还做这样事,真是好不要脸。”      杜仲平笑道:“你不说我也推到八哥身上去了。我想着我开这个口到底不好,万一人觉得我看不起人就不好了。毕竟还是丁三狗和大家伙儿相处的时间长些。”      方胜就道:“这你倒是不用多心,你虽然来的晚些,却是帮了村里不少忙,大家伙儿都记着呢。今儿那单良不就替你解围了?到底有良心的多,谁是什么样的,人人心里有数的。”      赵八也道:“推到我身上就对了,我这哥哥也不是白当的。单良还算有良心,他要是看见了不帮忙我才要打上门去呢。”一边又把那丁三狗从头损到脚,好好出口气。      杜仲平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这才多大的事,自己才不会放在心里呢,自家给村里尽了那么多的力却不是白尽的。只是能有人一遇事就站到自己这一边,把自己护在身后,这感觉真是好。    第三十五章 ...   没等赵八去找那丁三狗晦气,里正就先找上门来。      昨儿的事不少人都看见了,一传二传的就传到里正耳朵里了。      里正对这丁三狗也是恨铁不成钢,要说这人有多坏,倒也没做什么坏事,只是做出的事情却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看在他对老娘一片孝心的份上,也不能真把这人就扔一边去。是以里正对他那些个……让人闹心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众位乡邻,也顶多不与他家来往,并没有真正与他过不去的。      这次丁三狗跑到城里卖菜,略挣了点儿钱,竟还抖起来了,像模像样的弄身簇新的衣裳,穿在身上出来进去的,就扎了好些人的眼了:村里人家谁家啥样大家伙儿能不清楚?有了钱不想着买牲口田地,只做些样子上的事,明摆着不是会扎实过日子的人,自然让人看不起。再有一等人,以前与他一起做过活儿,叫丁三狗占了不少便宜去,只是大家只当他家着实困难,因此虽然心里有些不乐意,还是不跟他计较,如今他既发了财,就该把这些人请上一请,表表心意,也是做人的道理,不枉这村里人都兄弟一场的,日后也好相处,没想到这丁三狗全没这个意思不说,话中还多带得意,到让这些人彻底断了与他继续来往的念头。      丁三狗家种的菜并不多,只是如今村里人都鄙夷他的为人,不肯将自家的菜交与他去卖,走了几家都没说成,没想到他竟将主意打到了杜家身上。那杜家虽是后来的,没有一起从军打仗的情谊,可是人家自来了,村中凡事有个大事小情的,只要找到他门上,出钱出力的毫不含糊。杜家当家的虽然年纪小,可是人家身份放在那呢,自家村里也是因为有了这么个秀才,在这周围村子里生生高出一截儿去,再者如今杜秀才又肯教孩子们读书,这可是福泽后人的大好事,万一有哪个娃娃开了窍,也能考个功名出来,可不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就是考不上功名,能读书识字算个帐的,受人敬重不说,进了城里,就算是当个伙计,那也是能识得文断得字算得帐的伙计,能一样吗?自家村里的说不定就能挣上个掌柜当当呢。      这样的杜秀才,与那不成器的丁三狗比起来,孰轻孰重大家伙儿自是心里有数。有心要让自家孩子念点儿书的,自然一面倒的倾向了杜家,就是不想自家孩子读书的,对比下这两个人的为人处事,也都偏向了杜秀才。昨儿的事一出,就有人给里正通风报信了,到里正家里的也有几拨人,话里话外都是想让里正管管这事,别因为一个丁三狗,杜秀才心里再留下什么疙瘩就不好了。      王嫂子也在人走之后抱怨了丁三狗一顿,要知道,她自家孩子、娘家侄子都在杜家跟着杜秀才读书呢。而且,束脩收的也不多,一时没有等秋后给杜秀才也是肯的,上哪找这样好的人去?可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因此,里正先是找了丁三狗,狠狠说了他一顿,让他离得杜家远远地,再不许去歪缠,只把丁三狗说的蔫头耷脑的,自觉地可以给杜家一个交代了,才往杜家来。      里正到时,还没有散学,坐在杜家院子里听得孩子们的朗朗书声,心里真是再熨帖也没有的了。虽是听不懂,里正还是听得入神,连招待他的瓜果都没顾得上吃。      赵八方胜还有杜安,都在一边陪着,也体谅里正一番爱子的心,他家两个儿子与王嫂子娘家侄儿可都在里头呢,里正又不好意思像有的人那样一天有事没事往这走两圈,亲耳听到自家孩子的读书声还是头一遭,自是感觉不一样。      过得一时,杜仲平给孩子们散了学。这些孩子坐了两个时辰,这会儿仍是先给杜仲平行了礼道了别,出了门才各自飞奔着或是回家或是去玩儿。      里正看得点头不已,不说别的,念了书的到底是懂了礼数的,与那外村的顽童一比,真是不知好了多少。      与杜仲平厮见过,各自坐下。里正这才把来意说了,杜仲平见到里正其实心里就有了数了,这会儿里正又郑重交代了,丁三狗日后绝不会在来歪缠的,若是再有下一回,村里就饶不了他,定不会让杜家吃亏的。杜仲平先谢过里正,众人这才开始说些闲话。      杜仲平与里正让了块儿西瓜,自己也吃了起来。讲了一早上的课,他也渴坏了。一面听着赵八与里正说着丁三狗的种种,间或方胜劝上一句。      里正叹口气:“这丁三狗是可怜又可恨,咱们一起知根知底的,说说也不怕。要是他没那个瘸腿的哥哥和老娘,只怕他这日子也不会这么艰难,也是冲着他这点子孝心,他这么做事大家伙儿才容下了。只是日子艰难的也有,再没有他那样不着调的,但凡他为人处事的强一点儿,大伙儿稍稍拉拔一把,只怕也容易,这会儿他把自己弄得臭狗屎似的人见人厌,恨不得都躲着走,谁还能伸把手啊。”      赵八冷哼一声:“若不是看从前情分上,再加上他还有哥哥老娘要养活,我就第一个不与他干休!一张臭嘴,谁也不是他能随便说的!”      里正自是知道赵八的心结,不就是丁三狗讲究过他和方胜的事嘛。要说丁三狗也是没眼力,赵八方胜的事也没碍着谁,你把这事拿出来说嘴干什么?这里也不是别的地方,村里人都是一条腿迈进过鬼门关的,如今过起日子,都是怎么乐意怎么来。要搁别的地方,恐怕这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还有人议论,说不定还动下家法私刑的,这村里倒是觉得生死关头相互扶持过的,真正是有情有义,就是在一起也没什么,只是有点儿惋惜两个人都不错,却是没办法有后了。村里这样的也有几对,只是没赵八那时候为着方胜拼命赚钱,闹得人人都知道,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这也是村里这么好的条件,再往村里安置人都是里正去挑了又挑,只拣那老实压得住的安排,不敢随意的缘故。就连当初杜家过来时,也是里正看实在难得有个读书人,年纪又小,实在是舍不得,要不只怕杜家也进不来。好在,杜家竟与赵八方胜两个处得如此之好,两家不说的话,倒像是一家人了,实在是再好不过。可能,杜家也……里正定定神,不敢再乱想。只把好话将赵八安抚几句。      杜安忙着又让了回瓜果,好把这茬打发过去。杜家这态度实在不好表,丁三狗再怎么样,村里其他人说得,自家这后来的不好说,要不恐怕其他人心里就不舒服了。好在有八哥护着,也吃不了亏。      杜仲平埋头苦吃了一回,终于解了渴。      抹抹嘴,杜仲平道:“要说我也觉得奇怪,那丁家素来与八哥不合,从来没与我打过交道的,昨儿就冒冒失失的找到我头上了。八哥与我家关系好,人人都知道的,没道理只他一个不知道。若是他知道,就该明白我不可能因着他与八哥别扭,自是不会应允,怎么还能找来?”      里正不由又叹口气:“他也问过村里别人,人都不理他,我估摸着他是没办法了,才找到你头上。”      杜仲平笑起来:“只怕还有别的缘故呢。”      里正奇道:“还有别的缘故?难道他还有事瞒着咱们不成?你可知道些什么?”      连赵八他们也看过来。      杜仲平忙道:“这也是我猜的,做不得准:里正你只想想,他要是只想着卖菜挣点钱,只要下点功夫,帮着别人家卖,只从中取些利润润手,只怕别人也是肯的,他挣个功夫钱,又不用出大本钱,岂不是好?只是昨天听得他说话得意思,是想把家里的菜都买过去,他再去卖。他又拿不出那么多本钱,自然没人搭理他。他那话里又分明笃定菜价一定会涨,要知道,再过个把月,地里又一批菜可就下来了,而且入了秋,若无意外,锦阳城里的客商只怕也要走个七七八八的,他怎么卖出去?分明他是知道了咱们不知道的什么消息,这几天才这么急,知道不大可还找到我家头上来。”      杜仲平这纯是猜的,只是想想昨天丁三狗那口气,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若是丁三狗真得了什么消息,又瞒着想要独自发财,这下就有他好受的了:村里不少人家可都帮过他,若是这么着,丁三狗可是得罪不少的人。哼,当自己年纪小又是后来的,就这么差不多明着算计他,怎么能忍下这口气?非要给丁三狗找点不自在不可。就是丁三狗没什么消息瞒着,只要里正安排个人去打听一回,菜价高了自然有人乐意卖把力气多挣点儿,省的便宜了丁三狗。      杜仲平本不想这么着,只是一方面憋着一口气,虽有赵八在前头护着,可是村里有名的无赖欺到头上来还是让人难受。另一方面,自家如今差不多站稳了脚跟,遇事就不能再一味忍让,要不说不定明儿就有张三狗、李三狗的欺上门来。      里正等人都是经过见过的,自然知道杜仲平的意思,而且被杜仲平这么一说,也是让人怀疑丁三狗确实有什么事瞒着了。因此,里正一口答应安排人到锦阳城里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新鲜消息没有,要说这庄户人家农忙时已经有很久没进城了,进城转一转也不费什么劲儿,又能安抚下杜秀才。      只是没想到,进城的人竟真的带回来一条大消息。 第三十六章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打算进城走个过场就算的里正竟真的带回一条大消息:朝廷已经下旨,春秋两季在冷水城,与蛮人开互市,卖给蛮人盐、茶、布匹等物,换回马匹牛羊等牲畜。      这冷水城距锦阳城往北三百多里远,锦阳城却是中原商贾去往冷水的必经之路。因此这一阵子,有那背景深厚、消息灵通的大商家已经早早派了人来到燕北打前站,是以这锦阳城里才有越来越热闹的繁华景象。      这消息真是令人吃了一惊,若这消息是真的,只怕入冬之前这锦阳城里都不会冷清了。      里正坐在杜家,直说得口干舌燥的,忙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他自己倒是觉得这事与村里关系并不是很大,村里大家伙儿都是老实种地的,这做买卖的事儿都是不通的,别说记账算账,就是字都不识得几个,唯一识文断字的还是个秀才,更不可能做买卖。且那冷水城离这里也不近,更别说这地广人稀的,一路上人烟稀少,万一路上有点儿什么事,就更难说了。就冲着这个,村里都不能有人参合这事。所以他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只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没有详细打听。      他真正伤心的唯有一条,丁三狗显然是早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却把这消息紧紧捂着,想要闷声发大财,全不顾与村里众人的兄弟情义。里正本身是个极重情义的,自解甲归田,他操心着村里的大事小情,极尽心力,眼瞅着三十多岁的人,就已经有了白头发了。自家的很多事情自己都顾不上,多亏了妻子与岳家帮衬,妻子却没有一分怨言,还忙前忙后的帮着村里的光棍说媒娶媳妇儿的。自家算是对得起跟着一起种田的兄弟们了,只是怎么竟然有这全不顾别人只想着自己的呢,村里何时亏待过这丁三狗了?连这样的消息都不肯捎回来?里正是真被伤了心了,只是不好表出来。      杜家二人听了里正说的这个消息,倒是眼睛都发亮,这是多好的事儿啊,要是操办好了,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挣不少的钱。互相看了一眼,这可真是心有灵犀,都想到一处去了,不愧是一家人。他们与丁三狗又没什么交情,更没打过什么交到,自然体会不到里正那种伤心的。      赵八这人注意力完全没放在正题上,只注意到了丁三狗瞒了消息这一条:“我就说他不是个好的,咱村里多少人帮过这丁三狗,给他占了多少便宜了?他怎么就有脸把这消息瞒着了?难道别人家的菜都是大风刮来的?只有他家的菜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累出来的?哦,低低的价钱买了别人家的,转手他在再高高的卖出去,倒是够会算计的,这事要是外乡人办的咱也就认了,谁让咱没这脑子会想呢?自己村里的就这样,说出去晦气不晦气?只怕让外村的连牙都笑掉了!”      里正也没法子给丁三狗开脱了,明摆着的事,就是丁三狗做的不地道。这种重利轻义的事儿,他们行伍出身的人最是厌烦了。而且里正心里也恼火呢,他家也种了不少土豆啊,因为以前没种过的,他还特意带了个头做个表率,村里土豆最多的就是他家了。他是一心想着村里的,结果就是这村里受了他不少照顾的人要给他吃一大亏,真是憋火又窝囊,都没脸跟人去说。      里正闷声道:“这个事儿得跟大家伙儿都说一声,不能让咱村里人吃了亏。”还有丁三狗,看大伙儿说怎么办好吧。      他回来就直接来到了杜家,自己家的门都还没进呢,就是想着杜家秀才知道的多,想来商量下。经过这回的事里正倒是有点儿服气了,这读书人知道的就是多,就丁三狗那么几句话,这杜秀才就能猜出来他有事瞒着,怪道人家都说“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昨儿自己还想着这是杜秀才想出口气,故意要找丁三狗别扭,才一定要人进城探听探听呢。倒是自己小人了。      唉,你说着丁三狗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小算盘都打到自家兄弟身上了。这杜秀才也是人品方正,要是人家不说昨天那番话,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呢。杜秀才家好几口牲口,要是人家自己去打听一回,回来倒腾几回菜,只怕挣不少钱。如今人好心告诉你,还被你私下嘀咕一回,里正觉得更对不住杜仲平了,也彻底佩服了杜秀才的人品,瞧瞧,这才是真正重义轻利的呢,有财大家发,虽是个小财,咱也得领情不是?里正心里悄悄地把杜家的位置又往前挪了挪,以后有事要多找杜秀才商量才是。      赵八在一旁幸灾乐祸:“啧啧,看这话一出去,谁还能正眼瞧他丁三狗?我和方胜一起过日子怎么了?村里有啥事我们俩没出力?咱又没做过那没良心的事!”赵八有时候真是恨丁三狗那张嘴,他和方胜又没杀人放火的,又没碍着别人什么事,你丁三狗犯得着总把方胜牵扯上吗?方胜那时心事重,因为这闲言闲语的,添了多少病症?如今眼见着丁三狗要倒霉,赵八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杜仲平与杜安互看一眼,八哥这也太明显了,显见着就是想要丁三狗好看。也是,丁三狗好像以前没少给八哥胜哥添堵。只是,这些事,自家是不好多嘴的。      杜仲平想了想,丁三狗如今显见是落不下好了,也不必去落井下石,倒显得自己小器。更重要的是,把这互市的事情弄个清楚,既然沾着便利,能一起赚点儿轻快钱,人人都是愿意的。      杜仲平清清嗓子:“这些都是小事,要我说,咱们还是把这互市的事情弄个清楚,既有这样的好事,总不能白白错过了。”      赵八就奇道:“这丁三狗这么算计你你都不生气,还这呀那呀的打岔?我跟你说,这烂好人可做不得,你是好心,人家可不知道怎么琢磨你呢?”      连里正都道:“这回不是杜秀才你一个人的事儿,牵涉到村里大家伙儿呢。放心,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杜仲平道:“我倒不是烂好人,只是当前最重要的要把事儿弄清楚,咱们村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也能挣上点儿辛苦钱啊。”      还是方胜看出杜仲平很是认真,并不是想要给丁三狗开脱:“可咱们村里也没有会做买卖的啊,再者也没那么多东西本钱。这互市怕是咱们借不着光了吧?顶多把菜再卖贵点儿?”      杜仲平就笑道:“我虽是个不通俗务的,可是也知道,从南边到冷水城必要经过咱们锦阳城的。这燕北地广人稀,我们来时,一路上有时要经过个百八十里的才有村镇。且不说他们这些押了货物的,就是一般人赶路,也只敢走官道。咱们村离官道又不很远,只怕随便动点心思就有收入呢。只有一点,咱们得把这互市的消息什么的都打听明白了才好。”      “动心思?怎么动心思?动什么心思?”里正现在倒是挺相信杜仲平的。      杜仲平道:“我在这上头不是很通,要不,让杜安说说?”      “那就杜安说说。”大家伙儿也都知道杜家家里家外的都是杜安管事。      杜安笑着看了杜仲平一眼,才道:“我说出来,咱们大伙儿看成不成。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商队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咱们燕北可是不比江南水乡,河流湖泊遍地,官道上很多地方可都没什么水,你说咱们要是就在道边摆个茶摊子,哪怕是陈年的旧茶只怕也有人喝。还有吃的,无非是带的干粮肉干什么的,若是有吃食卖,恐怕也是有人要呢。”      里正道:“这倒是确实好,可是咱们天天去摆摊子?只怕耽误了农时就不好了。”他还是觉得种地才是正经事,听得杜安说的,虽然听着有道理,可还是信不真。      赵八更直些:“人家不会到城里买?半道上的东西只怕人家信不过呢。”      杜仲平笑道:“所以咱们要去打听啊。要是人多,咱们锦阳城才多大,里头有几家客栈几家饭堂?咱们自然有买卖。若是人少,估摸着人家一路上的干粮也吃够了,咱们卖些菜蔬也就是了,定会有人要的。再者,得看这货是什么人押送的。要是咱们燕北的兵士押送,知道咱村里都是卸甲归田的兵士,自然就信得过咱们,卖点儿茶水汤饭的,他们得了方便,咱们得了实惠;若是南方的商家雇了镖局押送的,信不过咱们这样的,卖他点鸡鸭兔子的活物,地里现摘的菜蔬,只怕人家也是肯要的。不一样的人,咱们有不同的对待法。把那日子什么的都打听清楚了,咱们也不用天天守在路边,拣着差不多的时候过去就行了。”      里正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心动,只是还是怕有人只顾着这来钱快的,把地里的活计荒废了。要知道,真要遇上个好歹的,钱可不能当饭吃,还是手里有粮心里才稳当。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      杜仲平想想道:“无论如何,这事情是不能瞒着大伙儿的,咱们把它打听清楚了,再做商量吧。也是我只顾着能挣钱,倒是把正经事给忘了。亏我还读了几年圣贤书,毕竟不如里正你这样的老成能拿定主意。”      赵八也道:“里正说的是正经,可是咱们也不能就什么也不干,还是先和弟兄们说了,咱们再去打听打听,万一有两全的办法呢?”      里正点头应允,他也不想错过这样好挣钱的机会,还是从长计议吧。 第三十七章 ...   当天晚上,里正又一次敲响了村中空地老树上挂着的那口钟,再次召集村里人聚到一起,就把自己到锦阳城里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回,末了,里正道:“大家伙儿有土豆那样的菜先别急着卖,横竖是能搁住的。这互市怎么也要到秋天的时候呢,只怕这以后来往的人更多了,这菜价只会涨不会降的,再看看再说吧,不急着用钱的就搁手里再捂捂。”      这话一出,底下人议论纷纷,自家的菜能卖上价钱自然是高兴的,谁不想多的几个钱呢?哪怕给自家孩子买块儿糖、给媳妇儿买朵花也是好的。众人高兴起来越说越热闹,不免有人说起“幸亏没早早卖了”、“留着就对了,反正能搁住”等语。就有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村里的丁三狗前些日子一直在城里卖菜,头两天还找了不少人,想买各家的菜来着,可是给的价钱却没提要涨啊。再想想里正刚才的话,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丁三狗这是想从大家伙儿身上捞一笔啊,开互市这么大的消息,这不进城的不知道,他丁三狗连着卖了快半个月的菜了,他能不知道?知道了还捂着,这安的是什么心?      就有人站出来:“丁三狗,你前两天找到俺买菜时怎么没提这事儿?你亏心不亏心,啊?自己兄弟的钱也要赚?亏得我还想着要帮你一把,想把菜卖给你,俺媳妇拦着,因为这还吵了一架。你这样对得起谁?”      有人接道:“咱们大家可没少帮你啊,啊?你刚得几个钱啊就把小算盘打到兄弟们头上了?老子算是瞎了这双狗眼白认识你了!”      “对,真是没心没肺,这往后咱们帮猪帮狗都不能再帮丁三狗!”      “我说怎么就抖起来了?人家这是发了财了!这还没怎么样呢,你要是真发了财把咱们兄弟放到哪里?做你的白日梦吧,就冲你这德性,这辈子你也发不了财!”      “冲着咱们兄弟出生入死的交情,你就能这么忘恩负义?真不是个东西!”      ……      眼瞅着众人越说越生气,越来越激动,恐怕再不管管一会儿就要动上手了,里正拿着烟袋使劲敲了敲身后挂着的钟,发出“当当”的响声,众人对里正还是敬重的,也就慢慢的安静下来。      里正穿过人群,到了丁三狗跟前。这丁三狗自里正开始说了这消息就知道要不好,可是他这些天为了显摆他的新衣裳和他卖菜的本事,总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所以这时候想要从人群里出去也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众人一开始讨伐他,他也光棍,知道今天自己肯定要得不着好去,直接就抱头蹲在了地上,摆出了一副癞皮狗相:任谁骂他也不吱声,打也不动弹,他心里倒是笃定,横竖不能直接把自己打死,再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个儿做的事情不地道,实在也没办法辩解。      里正见他这么一副任人打骂的赖皮相,倒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是丁三狗站出来认个错,哪怕直言因为穷怕了,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给大伙儿请个罪,有点儿担当,他也不至于这么生气。摆出这副赖皮相来,这是想混过去吗?亏大家伙儿还把他当成兄弟,这么没骨气,敢做不敢担的,做他兄弟都羞死人!      里正运了一会儿气,到底还是忍不住:“丁三狗!你倒是说说,到底你是怎么回事?!算计到自家兄弟身上了?你良心被狗吃了?!”      丁三狗依然抱头不动。      “说话!哑巴了!”      ……      里正气急一脚踹上去,把个丁三狗踹得骨碌了几圈。      见丁三狗还是抱着头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就有人忍不住捏着拳头过去要给他好看。      没成想拳头还没碰着人呢,那丁三狗竟嚎啕大哭起来:“俺是没脸见人了!俺不要脸!俺不是人!俺这狼心狗肺的,连自家兄弟都算计啊!啊!”      这一哭,全场都静下来了,只剩下丁三狗的嚎啕声。不一会儿,有人小声嘀咕:“知道你还干?这不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摆着算计人呢吗?”      他旁边的人捅捅他,也就闭嘴不吱声了。      “……俺没出息啊,接来老娘也没让他老人家过上好日子啊,俺都三十多了,你们谁家不是孩子满地跑了?俺连个媳妇儿都没讨上啊……”      老是说,这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躺地上抱头痛哭,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事儿。丁三狗扯着嗓子的嚎哭,也实在是难听,只是,让人心里酸溜溜的难受。      里正闷不吭声的等了一会儿,见这丁三狗哭起来没完没了了,伸脚踢踢他:“有完没完?孬种,做下丑事就知道哭!”      丁三狗也不敢再哭,自己爬起来,新衣裳沾了土也顾不得掸掸,就用袖子囫囵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抹抹,也不敢抬头,只低头站着。      里正冷哼一声:“行啊,别的出息没有,出去倒学了撒泼打滚了?你也好意思?”又道:“冲着你这回的事儿,就把你撵出去都不为过。丁三狗,这钱不钱的咱不说,你对得起诸位兄弟待你的情义吗?哪回秋天打猎不是给你分上厚厚的一份?你种地种不过来的时候都谁给你帮的手?谁家吃点好的没给你送过?瞧瞧你这两年办的事儿,生生的让人寒了心啊!”      听着人群里传来“狼心狗肺”、“好心没好报”等等的议论声,丁三狗真是羞愧难当,抡起胳膊狠狠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哥,俺错了!各位兄弟,再容俺一回,等着给俺娘养了老送了终,俺给各位兄弟做牛做马!”      面对这样的丁三狗,倒像是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很。众人也都知道,这丁三狗家都指着他养家糊口,要是真把丁三狗怎么样了,估摸着这三口都活不成了。再生气,这村里人也做不出这等事情,只能自己生闷气罢了。      其实就像里正一样,大家伙儿最气的不过是丁三狗算计自家兄弟这一点。如今虽不能拿他出气,这以前的情谊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帮了人,那人回头咬了你一口,虽没怎么痛,却也不想再帮他第二回了,以后再遇见他,都得远着点儿走。      众人其实和里正一样,都是伤心于被自家兄弟算计,心里不免觉得被人背叛,憋气、窝火,还动不得手,实在是要憋出内伤来。      比起众人来,里正更伤心一点儿,只是,此时他却顾不得自己,眼见着众人都这样了,要不想点办法,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事了。他想了想,就把在杜家商量的事儿说了出来,好歹给大家伙儿一个盼头,也是给众人找点儿事儿做的意思。      其实他本想着要把这事原原本本打听明白,再好生核计一回才跟大家说,免得到时办不成到让人空欢喜一场,只是眼下这情景却是顾不得了。      众人兴致都不高,实在是被伤了心,也想着找点别的事做,省的想起这闹心事,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听听。      听了里正的话,想得倒是不错,只是有些信不真,哪里就能那么容易来钱了?自家那些菜蔬,多的时候送人都没人要,家家都有的,只能用来喂猪喂鸡的,当真就能卖上价钱?      只是,这主意是那杜秀才提出来的,杜秀才平时村里有啥事没少帮忙,为人也爽利,又教着村里的孩子,因此众人都领他的情,没什么大妨碍,也都不愿驳了他的面子。再说,读书人道道多,他家河边上那几亩稻田地,听说当时都是玩儿似的把苗乱七八糟的就扔里头了,如今不也眼见着结穗了吗?当初大家背后还笑话来着,都说活不成的。说不定这回也能有点儿谱呢。      里正到底记不明白,还是把杜仲平让出来给大家伙儿说一回。      杜仲平出来略一拱手,把跟里正讲的话又说了一遍,又道:“如今我也只是纸上谈兵,到底能不能成也不敢打包票。只是如今正是闲着的时候,就是到最后不成,咱们大家也没什么损失,顶多是白跑了腿。若是成了,咱们也都添点儿进项,手里也都宽裕宽裕。现下倒是要烦请大家都想办法打听打听——诸位都是当过兵的,只怕城里还有些亲朋故旧,却是比我消息灵通的多了。我先谢过了。”      有人就道:“谢什么谢,你这也是给咱大伙儿打算,给大伙儿办事。放心,咱们不是那不知好歹的。”      “就是,大伙儿都知道你是好心,客气什么。”      “对,咱们都是粗人,不懂这些个事体。你只分派就是。”      “放心吧,就冲你这片心,别说跑跑腿,就是跑断腿也愿意的——成不成的,就看老天爷。”      “就是,成与不成的,咱们都领你的情。”      ……      众人一片的附和声。要说搁以前,只怕没这么好说话。只是如今有个丁三狗在前头对比着,众人觉得这杜秀才真是有情有义,真心换真心,他能有这个心意倒是比钱不钱的重要些。这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以前未必没人觉得读书人酸腐,不愿意打交道的。今天一看,这粗人也不都是讲义气的,念了书的也不都是小心眼儿的。杜秀才来了不到一年,为村里着实做了不少事,前儿差点被丁三狗蒙骗了去(?),人家一点儿都不记恨,仍然为着村里众人考虑,真是让人佩服了。      杜仲平倒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众人这么支持,当下也不推辞,就把要问明白的事一一说明了,请众人找找人问明白了,才好再作打算。 第三十八章 ...   因是农闲的时候,村里众人都是有空趁着早晚凉快的时候,到城里找找以前的兄弟、朋友、熟人,叙叙旧,谈谈心,说说这互市的事情,实在也算不上为难。就是他们的朋友,也愿意说说这事,要知道,这可算是新鲜事呢。      等回到村里,歇一歇到杜家的院子里坐上一会儿,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上一说。那杜秀才为人谦和的很,不论说些什么,他都有耐心听着,有时事情记不真了,他倒是一句就问到点子上。甚至于有时候,有人说着说着就岔开了,说起旁的来,他也笑眯眯的听着,从来不随便打断,兴致来时,偶尔插一句话,就正搔到人的痒处,让人忍不住一句接一句说起来没完没了。      这还不算,他家那个杜安也是极好的,他看你说的功夫长了,还给你上点茶水,或者是块儿西瓜,或者是洗干净的嫩黄瓜。这些都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只是难得的那份心意,真让人心里熨帖。就说茶水,也就是北方一般人家都喝的花茶,可是你上一般的人家去,也没有大夏天特意烧壶水来给你泡茶的,要是渴了,大多是舀碗凉水就是了。西瓜现在正当季,实在也是便宜,几个大钱买挺大一个,恨不得有十几二十斤,就是一家子吃也够了,可是杜家这西瓜,是搁井水湃凉的,又切成整整齐齐的三角块儿拿上来,绿皮红瓤黑子,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吃到嘴里就是觉得比自家的甜;就是院子里摘下的嫩黄瓜,那也是洗干净了装盘子里摆上来的,这家家院子里都有的东西,因为这郑重的态度,也就显得金贵些了。      让杜家这样一招待,顿时觉得人家这是拿自己当正经客待了,这是瞧得起自己啊。人都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但凡能吃饱穿暖之后,这面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受了人家的款待,自然要对杜秀才的事上心,不但绞尽脑汁回忆打听到的消息,还有那特别受用的,回去又想方设法的托人打听更多的,以显示自己的能耐。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杜仲平不但收获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消息,也很成功地拉近了与村里人的距离——要知道,就是杜仲平给村里人帮忙的时候,就是冬天有人娶亲时的事,开头是里正亲自陪着求上门,就是办喜事的时候,他也是以年轻的不像话的秀才身份,同那些胡子一把的、有德年高的长者坐在一席的,离普通人的距离实在是有点儿远。虽然村里村外的都知道杜家二人与赵八方胜处得极好,估摸着不是想象中那样酸腐的人,那也只是大家伙儿估摸着而已,哪里赶得上如今亲自感受一下?      杜仲平也很满意,虽然各种消息很有些不靠谱的,但是从里头还是能看出点儿东西的,更不用说有人来找他说了一回,隔两天又来的,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正上心,特意又去探听的。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家的人缘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杜仲平自己觉得有个秀才身份虽然有很多好处,但是,相对的,与众人的距离又拉出来了。因此,在某些事情上,别人说几句,甚至动点手都没什么,但是换了他,哪怕说错句话,都有可能被人挑拣毛病,引起公愤。      再说,在这燕北民风十分彪悍的地方,有时这秀才名头还真顶不了什么事儿,若是平时还好,要是真碰上特别激愤的人,谁还能记得你什么秀才不秀才的?就是真吃上点亏,你也没地方说去。杜仲平总觉得自家还没真正融到村里去,总有些不安全的感觉。不说别的,就说村里万一有人真对他动了手,只怕除了赵八方胜两个,就连里正那样的也只会帮着毁尸灭迹。毕竟人家一村都是一同经过生死的,这份情谊哪里是外人能轻易比得了的?也是因为如此想,自家不敢露富,杜安一样的跟着下地干活,谨儿跟村里的孩子一样的散养,到处跑着玩儿,不敢养成少爷样。杜仲平上辈子可是知道一个词叫做“仇富”,以自己目前的秀才身份,过得稍稍比别人宽松点儿,大抵是不会引起人反感的,再加上杜安忙里忙外的,人家会说这杜家会过,日子过得舒坦;可要是比别人强太多,不说别的,就是赵八方胜两个也不能和自家走得这么近。      这些都是杜仲平的小心思,连杜安都没法说的。自来到了这里,杜仲平面上看着挺轻松,过得挺惬意,可只有自己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小心再小心,既不能显得清高——这是直接把自己摆到平头百姓的对立面去了,也不能太过随和——太随和就是没骨气,要被人欺到头上来的。这中间的拿捏可是费精神的,好在现在看来自己拿捏的分寸还不错。冬天时杜仲平老是被杜安念叨,也不知道一天吃那么多都吃哪去了,也不见胖。杜仲平却只能心内苦笑,这人心思一重,哪怕被当成猪一样喂,也是胖不起来的。      等到有人成亲请他去帮忙,仍至过了年,开始给村里孩子当先生,杜仲平都是尽心尽力,当然他也没白费功夫,确实村里人态度好得很多。但是杜仲平总觉得还不够,还差点。像这次的事,他固然是想要赚点儿钱,但更重要的是,这事儿是要和村里人一起运作的,是绝好的让村里众人更加接受自家的机会。      只是,杜安也对这事很是上心,杜仲平对此表示欣慰:不愧是我杜家的人,果真是和我心有灵犀的。老实说,能遇见这样话都不用说明白,遇事就能如此默契的人,让人感觉……很微妙。      看着和杜仲平默契非常的杜安心里却是自有一把小算盘的:自前两天立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没办法好好试探杜仲平关于那天那半个饺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有时不知不觉盯着杜仲平发起了呆,杜仲平都是似笑非笑的盯回来,眼里满是揶揄却不见厌烦——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很耐人寻味,也给了自己很大的希望。可是,自己能像八哥那样直接说出一起过日子的话吗?      虽说现在杜家都是由自己操持的,可是自家事自家知,这杜家的吃穿用度哪一样用的不是杜仲平的钱?自己是分了二十亩地,可是瞧瞧自家今年雇的那些人,不也都是分了田地的吗?一冬天过去,还不是典的典卖的卖,只能出来给别人扛活儿?杜安思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要是离了杜仲平,估摸也就和那些人一样,说不定混的还没人家好呢——他干活可干不过人家。      本身就靠着人家吃饭,再舔着脸去和人家说“我挺喜欢你,咱们一起过日子吧”,他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哪知自己正在犯愁,天下就掉下来这好事。这可真是老天爷给的机会,不把握住了真是对不起自己。他是深知道杜仲平的,这人说起事来头头是道,有板有眼,可也只是说说而已,要是真让他去做那些琐碎的事情,也不是做不成,只是会非常的……头疼?或者是不耐烦?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可是自己就擅长做这样的事啊!他的爹娘是原来太太的陪房,管着太太的嫁妆的。杜安自小也是被朝着“杜仲平以后的管家”这样的方向去培养的。那些零七碎八的事情自己最擅长不过了。等自己真借着这机会做出点名堂来,才有脸跟杜仲平表白啊!      杜安深深的觉得,杜仲平有很大可能对自己也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说那个印着杜仲平牙印的半个饺子,也不说这两天两人的眉来眼去(你确定吗?),就说杜仲平对这回的事儿这么上心,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发挥的机会啊!      哎,平哥儿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怕是他感觉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才会这么尽心尽力吧(一直以为自己是米虫的某人飘过)?暗自握拳,一定要把这事做好,这可真正是关系到自己后半辈子的大事!      两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同一铺炕上想着各自的心事,也暗自欣喜于对方的默契(?),其实,这也算是同床异梦吧? 第三十九章 ...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连着好几天,众人打探来的消息源源不断的涌进了杜家的院子里,杜仲平先与杜安商量了一回,把凌乱的各种靠谱的与不靠谱的消息预先整理了一下,才请来里正、赵八等人一起商议。      要说这开互市的事,上头当官的、有钱的大商家,估摸着心里老早就有数了,只有这平头百姓的不知道。锦阳城里好多店铺都是今年才易了主的,锦阳又不是什么繁华地方,哪有这么巧?想也知道这都是派来打前站的。      虽说互市开在冷水城,可是这冷水城挨着蛮人比较近,老百姓少得很,纯粹是个军镇,城墙虽高,城却不怎么大,里头绝大多数都是驻扎的当兵的。虽说燕北都在屯田,可是像冷水城这样的地方还是以军事为主,主要靠的是后方的供养。      据有的消息说,这互市的榷场是开在冷水城外的,去互市买卖的只有大官商才能进到城里去,剩下的都得在城外自己找地方安置,当然,冷水的守备会派兵士不时巡视就是了。这且不说,还有像是盐、茶、粮食这样的重要商品,也只有官商能经营,其他人插手这些是要杀头的。除此之外,像是铁器之类的也有限制,比如,你拿铁锅去换点儿东西没人管,要是拿了菜刀去,估计就有麻烦了。      因为这是头一回开互市,官府也是小心得很。不论大商家小商家,都不能与蛮人直接接触,而是要通过官牙人两边牵线拉桥。除了商家可以去互市买卖,这北地的边民也可十人连结作保,去换些东西。      从这些消息来看,要求真的是很苛刻,但是再苛刻的条件在大笔的利益面前也挡不住人们的脚步,不说北边的草药、皮子,就只一个马匹就足够人们冒险了。听说,很多南方的商人都遣了人来打探预备了。      里正咂咂嘴,他还是有些疑虑,做买卖能赚钱他知道,可是那是做大买卖的,到互市上换了马匹回来到中原卖,那绝对挣钱,可是像杜家说的,在路边上摆个摊子,卖点儿茶水、萝卜、白菜、土豆的,他觉得悬。而且,这互市开的时候,正是定在了秋收收尾的时候,说不定还有雨,就庄户人家来讲,自然还是下雨前把地收完更重要。别到时庄稼淋了雨,人也是冷风潮气的去忙和,最末了还没什么收获,那乐子可就大了。再者,这事都是杜秀才一力张罗起来的,这些天也看得出来,人家纯粹是一片好心,也很卖力气,万一他出力不讨好,自己看着心里也不落忍不是?到底是年轻,虽是个秀才,想事总有些不周全的地方,自己总要点拨点拨才好,也算对得起他这一片心意。      里正是个老成持重的,又是在生死场上经历过的,在他看来,穿衣吃饭最是重要,既是屯田,那就守着本分好好种地,旁的都是次要的,像是这种挣钱的事,能成当然好,不成也无碍,就是别因为这点子事闹出什么不愉快才好。再者说,这种田是辛苦,土里刨食不容易,可是现在整个青牛村虽然不能说多有钱,但是在十里八村儿的也是数得上的,周围旁的村子里不少人家都靠着青牛村吃饭,弄得青牛村地位还挺超然的,他这个里正走出去,说话也是相当的有分量,要不那回方胜的事儿,王嫂子敢直接堵人村长家去吗?这样也就可以了,里正对目前的生活已经很满意。      里正是直肠子的人,想了一想就把话跟杜仲平等人说了。      杜家二人听了里正的话,倒是有些感动,虽然大部分原因是里正觉得不能因为旁的事耽误了收地,可是也很有一部分原因是怕万一没成,又兴师动众的,杜家人会被人埋怨怪罪。里正话里维护的意思还是挺明显的。      杜仲平被说得犹豫了,要说钱的话,其实他还有些压箱底的金银宝石,只要不出意外,就燕北的日常用度来看,足够用到谨儿娶媳妇甚至养老。而且,现在自家有近百亩的地,因自己的秀才身份又是不用交税的,除了能供给自家每年的吃喝嚼用,存些钱粮,照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甚至还能靠着种地小有积蓄。再加上每年教学生的束脩也会有些,说起来,他实在是个不缺钱的。      他这么热心这事无非是为了拉近与村民的关系,当然顺便有点儿收入谁也不会嫌钱多。但是要是里正顾虑这么多,自己还一意孤行,会不会让里正觉得自己想掐尖儿揽权啊,要是他心里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杜安一看杜仲平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赶在杜仲平开口说话之前,借着给他添水,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目露恳求。杜仲平瞪了他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端起杯子来喝水。      杜安心下松了口气,这就是随便自己折腾的意思了。      杜安又给里正拿了块儿西瓜,让了一回才道:“里正到底是经过见过的,想的就是比我们周到,要是真耽误了村里的秋收大事,就真的成了我们的罪过了,怎么对得起大家伙儿!”      好话人人爱听,里正笑道:“你们也是好心,人人都知道的。放心,大家伙儿都念着你们的情呢。”      杜安就道:“还是得有里正你这样老成的人指点指点才好。虽然咱们都是一心为了村里着想的,但就怕好心办了坏事,大家又碍着面子不好说,咱们自己又没知觉,那不得越走越歪啊!”      赵八方胜对这事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只在一边喝茶吃水果看戏而已,偶尔应和几句已经是给面子了。唯有杜仲平,见杜安把里正的马屁拍得啪啪响,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杜安那点儿小心眼自己看得明明白白,不和他一般见识而已。咱当户主总得有点儿户主的气度不是,偶尔也要顾虑下“童养媳”的心情。杜仲平眯眯眼,八哥这个称呼真是贴切啊!      里正含笑点头,有本事又不倨傲,谦诚老实,真是一户好人家。      杜安接着道:“依我说,这事比起咱庄户人家的秋收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咱们也犯不着为了这事儿兴师动众的劳动大家伙儿。只是,我有一点儿小想头:村里孩子有些个可是跟着平哥儿学了不少日子了,字也学了几百个,《九章算经》也学了些,倒不如趁着这次的事,让他们也历练历练,若是以后能到城里谋个差事,岂不是好?”      里正心动了,这半大孩子虽然能帮着干活,到底不算壮劳力,有没有的,也差的不多。特别是今年年景好,村里不少人家都雇了外村的帮工,这些孩子也就是帮着家里喂个猪什么的,也就是大人伸伸手的事。但是要真是能折腾点儿名堂出来,以后可就出息了。只是,这只学了半年的,能成吗?没赚到钱是小事,要是被外村人知道了,被人笑话了可就不好了。      杜安看出里正在犹豫,忙着又加了把火:“听说来过咱们村的那个王全大哥跟着个掌柜的学了一段时间,如今正想法子要谋官牙人的差事?那可真是肥差,以后不定多少商家指着王大哥吃饭呢!"      听了杜安这话,里正想起王全来,不由心下大定,那王全学了几天就敢谋那差事,自家孩子可是正经跟着杜秀才学了半年呢。虽说小了点儿,但也没什么,到时分几个大人出来去撑撑场子还是能分出来的。最大不过损失点儿菜蔬,再加上搭上点儿功夫罢了。他们的功夫也不顶什么,还不是有空没空的疯跑疯玩儿。      当下就道:“怪道我家那俩个不省心的成天把他们安叔挂在嘴边念叨呢,果然你是真心实意的疼他们,什么事都不忘了为着他们着想,比咱做父母的都上心。这几个臭小子,要是以后忘了他们先生与安叔的好处,咱做父母的也饶不了他们!”      杜安大喜,里正这话就是同意的意思了,道:“这算什么呢,不说里正你帮了咱们多少,为着村里操了多少的心,就是两个孩子也是一个比一个懂事,谨儿这些天都和他们形影不离的,几个孩子好着呢,都是自家的子侄,不想着他们想着谁啊!”      连杜仲平也道:“里正不必自谦,我见过的孩子里,大柱是最妥当的了,有什么事交给他再让人放心不过的,就连二柱,虽说年纪还小,可是也能看出来机灵能干的很,跟我家谨儿又好,要是因为孩子们的事儿跟我们客气,倒是里正你外道了。”      赵八方胜两个见杜家两个小的把个里正哄得一边嘴里说着“哪里哪里”的自谦着,一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由暗笑杜家小子狡猾。这头也帮着杜安他们说好话,陪着里正心情大好的把杜家学里的孩子们挨着个儿的点评了一遍。      送走了心怀大悦的里正,赵八方胜也把杜安好好嘲笑了一顿,杜安脸皮倒是厚,面不改色的拱手谢过两位哥哥帮忙周全。两人失笑摇头,也自回去安歇,只留杜家二人独处。      杜仲平自坐着喝茶,说这么多的话可真累。杜安在杜仲平面前不免有些忐忑,也没了刚才的厚脸皮,只觉得耳根发热,好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话:“平哥儿你放心,我必会把这件事儿办好,不会丢了你的脸面。”      杜仲平斜了他一眼,“脸面不脸面的也不能当饭吃,你只记得一点:什么时候都是人最重要,旁的能顾到就顾,顾不到就算了,咱家没那么多讲究!”      看到杜安脸上露出喜色,倒像是自己怎么了他似的,不由没好气的道:“你既张罗这事,就自己忽悠那帮傻小子去,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杜安只傻笑着摸摸脑袋:“放心,你只放心!”    第四十章 ...   因杜安一力张罗着要带着那些个半大孩子们去做买卖,杜仲平也知道他在这方面是有点儿才干的,至少比自己强,又怕自己若是去跟着指手划脚的他反而放不开手脚,帮忙不成倒成添乱了,索性就不去管,由着杜安带着孩子们去做就是。      当然,虽然杜仲平嘴上说不管他们,随便怎么折腾,但是还是和里正好好地把这事跟大家解释了一下,万一要是被人误会这是要发独财就不好了。而村里众人的反应倒是没逃出里正的预料:人家根本就没怎么在乎这事儿,前头乐意忙前忙后的打听,纯是卖杜秀才的面子,领杜家一片好心的情,又加上正是闲时,也不耽误什么事儿,就当跟以前的朋友聚一聚了。      大概正儿八经的庄户人家都是这样,只有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辛辛苦苦劳作得来的,心里才踏实。但是对于这事,他们虽不参与,却也乐于看着村子里的子侄辈们能折腾出点儿花样来,也乐于伸把手帮帮忙什么的。对于大柱这些孩子拉他们入伙,倒是都摆摆手:“叔就指着大侄子孝敬了,要是挣了钱,就留着以后买点儿纸啊笔啊的,以后也考个学光宗耀祖,要是被人欺负了,找叔给你撑腰啊。”      村里人乐呵呵的看着杜安带着那些孩子满村乱窜,时常还不带恶意的调侃几句,气氛实在和谐的很。杜仲平冷眼旁观,倒是佩服村里人的豁达,只要吃饱穿暖,手里能有几个余钱,就都满足得很。      杜仲平本想着,杜安既要做点子事,就要有些本钱,就想拿块银锭子换开了给他使唤,不想让他手紧难做。哪知杜安倒是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话语间有些躲躲闪闪,但是意思还是很清楚的:不想用家里的钱。好吧,杜仲平其实还是挺能理解杜安的,二十来岁正是想证明自己本事不想靠着家人的时候,这点儿小自尊心可以体谅。只是你拒绝就拒绝吧,干嘛眼睛闪亮亮的盯着人看啊?杜仲平被看得火大,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倒显得自己个儿上赶子帮衬他似的!      火大归火大,杜仲平还是尊重杜安的想法。站在杜安的立场来说,虽说是一家人,可是他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安吧?也是,作为男人来讲,总要有了点儿事业才能有底气。虽然现在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杜安在操心经管,可是杜仲平也知道,村里村外的人还是总觉得杜安是依附于他杜仲平生活的。这种差异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落籍的户籍黄册上,一家之主都是自己这个十五六岁的秀才,而不是大些的杜安。再比如,有外人来家里商量事,总是问自己的意见,杜安却是被忽略掉了。      杜仲平自从知道了杜安的对自己的心思,而自己不但没什么反感,还因为猜测杜安外头有心仪的人而暗自生了一回闷气,好吧,说明白点儿,坦荡点儿,就是吃了莫须有的飞醋,心下暗自承认了这一点之后,其实也就大体默认了以后和杜安会是爱人的关系。如此一来,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候,杜仲平就不免把两人今后的事情想了想。      杜仲平虽是古人的壳子,也受了这么多年的封建主义教育,本人也把三纲五常顶在头上,满嘴的道德文章,可是心里,还真是没怎么当回事的。杜仲平觉得,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圣人言论念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给了他一个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同时,对于杜仲平来讲,能以读书人的身份,挥舞着圣人的大棒,把遇到的障碍扫清,真是最实惠的事了。可是,也就仅此而已,至于把圣人言论当真,奉为纶音佛语一般,还是免了吧,杜仲平觉得,做做样子已经很对得住读的一肚子书了。      也正是如此,杜仲平觉得,若是两个人就像以前那样,亦主仆亦兄弟,现在这样没问题,就是过一辈子估计也不会有问题。但是若是不做兄弟做情人,做两口子过日子,那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有问题了。杜安毕竟是个男人,自己也是个男人,杜仲平以己度人,深深得觉得若是自己处在杜安的位置上,实在是太不安了。      为这家里操持一辈子,可是产业却不是自己的;养了一个孩子,可是处在杜安的位置上,能理直气壮的要求杜家谨儿以后孝敬他、给他养老吗?恐怕在外人眼里,杜家人给杜安养老是重情重义,若是谨儿不管不顾,顶多也就是被人说几句心性凉薄,在感叹一下杜安命不好罢了。当然,杜仲平现在绝对相信谨儿不是凉薄的孩子,可是若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别人的良心上,不管这人是好是坏,都是太悲哀的一件事了。就像杜仲平下定决心不会娶妻一样,杜仲平自己现在自然是心疼谨儿的,可是以后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真的能不偏心吗?杜仲平实在不敢保证,枕头风的威力自己已经领教过了。真要是娶了老婆,就算自己是心如磐石,恐怕也架不住枕头风的水滴石穿。杜仲平觉得,像那些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用在家庭事务上恐怕也是一样合适的。      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杜仲平觉得有必要替杜安提前考虑考虑。要知道,以上辈子众多八点档的经验,没有婚姻约束的情人关系,实在是世界上最亲密也是最脆弱的了。在自己与杜安正式步入这个关系之前,要给他一个相对平等的地位,最少不能一提到他就是“哦,知道,杜秀才家的”。所以,这次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会支持杜安。甚至,杜仲平想好了,哪怕这次不成呢,有机会还是要让杜安站出来做点事给众人看的。      这样,若是以后有什么变故,杜安也有立身之地,而不必被困于杜家,甚至看人脸色吃饭。      就在杜仲平想七想八想到了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的时候,杜安却是想得很简单:证明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也是个“能撑得起家的男人”,这样,就能和平哥儿说说一起过日子的事了。当然,不是像现在这样,而是和八哥胜哥他们一样。杜安甚至想到了,哪怕以后两人老了,还可以互相搀扶着走,死了以后,就算不能像普通夫妻一样埋在一起,也得埋得很近才行。      想到以后的美好景况(?),杜安心里充满了干劲儿,领着孩子们干得更起劲儿了。累了倦了,想起平哥儿拿出压箱底的银锭子给自己做本钱,虽然自己没要,可是,那可是平哥儿赤果果的一片心意啊,想到这个,浑身的倦意就都飞走了。杜安现在越来越肯定,平哥儿和自己已经只剩下一成窗户纸没捅破了,美好的生活只要自己再努努力就能得到了。      杜安的无本生意很简单,他想着既然是第一次开互市,那些商家没走过这边的商道,必然会万分小心的。为了货物的安全,绝少不了镖师护院这样的人。再加上伙计什么的,人数必定很可观。      当初自家跟着大批的移民到燕北时就发现了,燕北之地真正地广人稀,有时走个一两天也遇不上一个村子,大部分时间是吃的干粮,当初着实受了不少的罪。      既这样,干脆就卖给那些人生鲜菜蔬就好。比如院子里的吃不了的菜,河里的鱼捞了圈养起来,还有捉些山鸡野兔什么的养着。到时就卖活的给商队的人,一来自己省事省钱,二来商队的人也放心。      有些孩子听过说书的讲那些江湖故事,倒是问杜安:“安叔,人家能要咱这东西吗?听说那些镖师护院都是武艺高强,随随便便不就能捉到,还用买咱们的?”      杜安晒黑了不少,呲着一口白牙大笑:“你以为那镖师长了三头六臂不成?他们啊,每天赶路就累得很,有余力也要防着贼人野兽,哪里会用在打野味满足口腹之欲上面?再说,就咱燕北这地界,有那个敢离了大路乱走的?林子里的狼可不是好玩儿的!倒是那么多的商队从大路上过,路边的野物早就惊跑了。谁还能特意跑出几里十几里的就为打只野鸡野兔的?放心吧,肯定会有人买。哪怕十个里头有一个买,咱也赚了——你们平时也没少疯玩儿吧?就当咱大玩儿了几天。你们安叔我还会去给你们先生那里去求情,少布置点功课给你们。” 第四十一章 ...      杜安一日日的忙碌着,身上的皮肤被大太阳晒得黝黑,人也越发的精瘦了,只是看着精神却是极好的,一说起他那摊子的事儿时,黝黑的脸上散发出来的光彩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杜仲平不禁感叹,有了自己事业的人那种气质真是格外的不一样,以前的胜哥是这样,现在杜安也是这样。说起来,八哥倒是不需要额外的东西,只要人在那,就是主心骨了。只有自己,还得接着努力啊。      话说这杜安也真是的,因为他这段日子格外忙碌,天天脚不沾地的,方胜曾提出来自己代替他做一阵子的饭,省得他忙完外头还得忙家里头,实在也是太累得慌。哪里知道杜安竟死活不肯,宁可冒着毒辣的日头出去忙和,也不肯耽误了家里的三餐。每日里早上出门前做好饭菜,够家里几人早中两餐,等晚上回来再正经做顿讲究点儿的晚饭。      方胜与赵八两人很是实诚,也着实过意不去了一阵,觉得实在是太为难杜安了,也是,从过完年开始,两家一直是在一起吃饭,大多都是杜安一手操持的,自己二人顶多是打个下手,洗个菜、烧个火什么的,太过于依赖杜安的后果就是,弄得现在杜安竟然放心不下家里的吃饭问题了。两个哥哥内疚了,对于杜安的事更加的上心,赵八直接撸胳膊挽袖子亲自的上阵帮忙就不提了,方胜也特意多收点儿野菊花晒干,留着杜安可以泡菊花茶去卖。      只是没两天,这两人就豁然发现,自己俩人这是顺带啊。      瞧瞧饭桌上杜安那个样子吧,自己家里人吃饭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些天就晚饭时候人最齐了,自然个人都免不了在饭桌上把一天的事情都说出来听听,有时后家里人还能帮着出点子主意啥的。可是杜安吃饭时不但把自己一天的事儿说了,还一边说一边偷偷的看杜仲平的脸色,要是杜仲平皱皱眉,杜安这边就蔫头吧脑的,要是杜仲平没啥反应,杜安也就能滔滔不绝的继续说,要是杜仲平脸色稍微好点儿、嘴角往上翘点儿,那可就了不得了,杜安简直可以算得上神采飞扬了。      每每这个时候,方胜赵八还有小谨儿简直成了背景一样,杜安的傻笑与杜仲平红红的耳根子成了每天必备的风景。当然,也有方胜赵八看热闹被发现的时候,那就更有意思了,两人有志一同的埋下头吃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真是不知要让人说什么好了,这也太过装模作样了吧,除了谨儿,桌上的两个过来人还能看不出来吗?赵八笑的肚子疼,要不是方胜在桌下狠命的拧着自己的大腿,他简直要大笑三声:“装吧,装吧,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去。总说我脸皮厚,你们这装相的本事也不遑多让啊!”      这几天,赵八和方胜回自家休息后,总忍不住说说杜家这俩人。赵八虽然每天看戏看得很乐,可是难免要笑话杜家这俩不爽利,天天眉来眼去的,当着人还要装成没事人一样。这时候在装相有用吗?除了不懂事的小谨儿,瞎子都能看出来。      这天躺在炕上赵八又忍不住说起来,方胜实在忍无可忍,天天说不烦啊,直给了他一肘子:“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心里想了就直接动手!要不是、要不是,……哼,我就直接拿刀劈了你你都不冤!”      赵八心里暗自思量:要不是直接动手,就你这脸皮,不定别扭到啥时候呢?咱又不是死人,来往那么久了你心里愿不愿意还能不知道吗?      这话却是万万不可说出来的,要不怀里这人恼羞成怒起来,自己可就有得受了。      想起以前的事,赵八不禁心头发热,只搂着方胜痴缠起来,方胜拧他不过,也就不挣了。只是,两人厮磨一会儿后,“别动,让我抱着……”,赵八虽身上火热,却只把他紧搂着,把头埋到方胜颈项之间,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喷到方胜的皮肤上,立时就激起了一小片的鸡皮疙瘩。      “你给我摸摸吧。”赵八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方胜身体不好,当初给他看病的老大夫说了,他这身子不但干不得重活,连这事也得有节制才行,前两天刚那个过,赵八一向把大夫的话执行的很到位的,今儿自己必要忍着点儿了。      方胜伸下手去,自己身体不好,赵八顾忌着自己,从不敢贪欢,常常把他自个儿憋得冒火。      早两年,因为想着自己既是不能给他孩子,若是连这事都得让他时时顾忌,一味的拖累他还有什么意思呢?这样磨着倒不如豁出去,就是少活些年也早让他解脱,免得一直拖着他。      只是真正动手做了,这人却是急红了眼:“我要是想找个泻火的,窑子里多得是!这两口子过日子,还就只顾着这些吗!我要只顾着这事,跟禽兽也就不远了!”      这人紧抱着自己,滚热的水滴落到自己脖子里,烫的自己心都疼了:“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只要看着你我就舒坦了,何必这样呢?等咱们都老了,还得埋到一个坑里,你要是不爱惜自己,早早的下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下面让我怎么过意得去,说不得就要下去陪你了……”      方胜想起前事,眼眶微热,跟着这么个人过一辈子,自己觉得就是比起那些家财万贯、子孙满堂的人也不差了。      “别搂着我,热死了。”      赵八僵了一僵,都这个时候了,不是要撂挑子不干吧?可悲的是,自己的身体却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自动自发的挪到傍边躺平。赵八泪流满面,自己已经听话到这种程度了吗?千万不敢让别人知道,就是妻管严也没这时候都这么听话的啊!      正在难受纠结间,一阵悉悉索索后,方胜整个人都钻到了被子里。      “你这是何必……”赵八正想着怎么今天有这等的好事,紧接着的动作却让他再也无力去想别的,只有急急的喘息。      良久,方胜钻出来,整个人湿漉漉的,出了一身的大汗。赵八只觉得方胜两只眼睛亮的惊人,就那么直直的看着自己,心头如同有热流涌过一般,忍不住搂上去密密的亲吻。唇齿相间,气息相交。方胜如今也不嫌热了,两只手搭到赵八腰上,悄悄的收紧……      不说这两个柔情蜜意,转头再说杜家二人。      话说,杜仲平不是不感动于杜安的心意。每天这么累还顾着给自己做饭,生怕换了人做不合自己胃口,让自己受了委屈。只是,之前他们下地的时候也不是没凑合过,也没怎么样啊!跟他说吧,他就一脸委屈的看着你,好像在说“我要有本事你就不必受这样委屈”,第二天的菜色就更上心了。杜仲平叹气,这人是把自己当成多么娇贵的人了啊,却也知道劝是劝不通的,只能由他去了。      只是,你每天把事情进展说一说是好事,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大家也能给提个醒。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本是好事。可你自觉偷偷摸摸实际上把桌上的其他人都当不存在似的,说一句话看自己一眼算是怎么回事啊!那两个人家是两口子,你那眼神飘来飘去的人还能有什么不明白?没看八哥笑的后槽牙都要露出来了!以前你丢脸只是丢你自己的脸,现在可是连着我的脸一起丢啊!      杜仲平想起方胜揶揄的眼神,心下流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加倍来报,自己就是刚知道胜哥他们两人的事情时,稍稍的,呃,好吧,揶揄挤兑了下两人,如今胜哥可不就要揶揄回来了?杜安这傻瓜从来不注意这些,最后也只有自己受着了。      可是,怎么忍心责怪杜安,这些天来他付出的努力自己都看在眼里。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让自己什么也说不出了。      是夜,已近八月十五,如今虽然还不是满月,却也挺亮堂。现在这时候,白天还热,晚上却是有些凉了。每天把屋里的炕稍微烧点火,有些热乎气。大人不觉得凉,单把谨儿放到炕头,小儿体弱,免得受了凉。      哄睡了谨儿,杜仲平也合上了眼。      杜安借着月光,怔怔的看着杜仲平的侧脸。这人睡觉十分安宁,仰躺着,被子拉到肩下,可能觉得有点子热,两条手臂都放到了外头,交叠着放到小腹的位置。      忙了一天,杜安其实应该有些累了,只是看着月光下,杜仲平葱白一样的手指头,怎么也睡不着。杜安咽咽唾沫,好像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向着杜仲平的手摸过去,等到了地方,却是徘徊着不敢真的碰到。手臂举得时间长了,微微的有些颤抖,却也不舍得收回来。      正在犹豫间,本应已经睡熟了的那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做贼心虚的把手臂收回来,那人本来交握着的左手却是向上抬了抬,碰到了杜安的。接着眼睛一闭,好像杜安刚才看到的是幻觉一般。      杜安傻了片刻,复有狂喜,紧紧的捏着那只手,拉到自己身边。两只手都握了上去,轻轻的摩挲,真是,真想狠狠给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做梦,又怕扰了那人。      杜仲平嘴角悄悄的上翘,又很快扯平。真是个没出息的,火烧火燎的盯着自己那么半天,死人也给他盯醒了,磨磨蹭蹭的连个手都不敢拉,实在太没出息了!      第二天,赵八自是神清气爽,方胜也是难得的温柔,与杜家人打过招呼,却发现杜安挂着明晃晃的一对黑眼圈,神情却是亢奋的很,忙里忙外的上着早餐,脚下生风。两人对视一眼,不是吧,难道两人刚刚眉来眼去的,现在就进展神速了?忙细细打量给谨儿收拾的杜仲平,行动之间毫无变化啊,实在不像啊。这个杜安,到底打的什么哑谜啊? 第四十二章 ...   这日正是八月十五,因杜家上年的中秋仍是在路上过的,当时只顾赶路,也没顾得上什么节不节的,连月饼也没吃上一块。再往上数几年,也是净有些污七八糟的事,也没好好过这个节,如今在北地安家落户不说,杜仲平在村里已是有些名望,杜安也有了自己的事业,连谨儿多了些要好的玩伴,实在是最惬意的一年了。更不用说还多了两个处处维护帮扶自家的哥哥,这寓意团圆的节日定是要好好过一回才好。      杜安私底下还有个小心思:以前过节虽说自己也算是一家人,但是到底是奶兄弟的身份,如今平哥儿手都肯让自己拉了,嘴上虽没说开,实际上已经是默认自己与他的事儿了。这怎么能不让自己心花怒放?现在,自己也算是平哥儿最亲近的人了,真真正正与平哥儿、谨儿组成了一家人,这中秋团圆的佳节,也就更有寓意了。      俗话说:女不祭灶,男不拜月。于是连只母鸡都没有的两家也不用操心别的,杜安能张罗的,也只剩下让大家吃好这一条了。      若是在南边,不用多说,中秋时节自是少不了持螯赏桂,可在燕北,杜安自今还没见过螃蟹的影子,更别说桂树了。但是没关系,咱们吃饼赏菊也不错嘛。月饼是自己做的,因为太忙了,杜安也只做了一种月饼,就是青丝玫瑰加上磨碎的芝麻花生,糖则是用的冰糖,做出来的馅料十足,除了干果的香,还有青丝玫瑰特有的味道,虽是普普通通又没什么金贵的东西在里头,吃起来却很是不错。      要说这青丝玫瑰,也算是本地的特色了。中秋是个大节,总要吃点儿月饼的,月饼再怎么简单,也要用上白面、糖、油等物,对于农家来说,自己做更划算。因此近来集市上就有专门卖月饼馅料类的东西。杜安逛集市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在卖,不免问了一问。原来这青丝,乃是青杏的果肉晒干的,做馅的时候自己切成细细的丝;而那玫瑰,则是燕北很多地方都能看见的刺玫花用糖或者蜂蜜腌制的,刺梅花颜色有很多种,但是人多是喜欢用那种大红色的,图个喜庆好看,吃的时候,同样切了丝拌进馅料里就是了。杜安也在野外见过刺玫,那花开的热闹之极,花色艳丽,香气扑鼻,只是满枝的尖刺让人敬而远之。杜安暗自下了决心,过年一定自己也腌制一点,听说这个用在元宵里也是极好的。      月饼做的不少,杜安想着要给那些帮忙的孩子们一人送上几块,这些日子跟着忙和,自己还没谢过呢。虽说以后挣了钱,少不了要分给孩子们,这大过节的也要先让他们甜甜嘴才好。还有里正家,也要送几块,多少是个心意。      剩下的菜,杜安也决定就用捉来的鱼、虾、泥鳅等。家里这几个人,杜仲平、方胜外加个小谨儿都是属猫的,对这些爱的很,赵八一般只要有的吃就没意见,当然要是有大块的肉就更好了,而杜安自己,只要看着他们吃得开心,心里就舒坦了,再说他也不挑食。      想着某人对水果情有独钟,杜安转了一圈,买了正当季的葡萄,因是自己吃,不要送人图好看,杜安挑的都是串比较松散的,看着不咋样,实际上比那紧密大串的倒是甜的多。      那买葡萄的倒是熟人,在杜家扛过活儿的。要说杜家雇的大多是后来垦田的,这人却是地地道道的坐地户,只是他三十多才生了一个儿子,如今人到四十多岁,一般人家都能做爷爷了,还得出来干活给自己儿子攒家底。这四十多岁的人和年轻人比起来,自然体力不济些,他怕被人辞了,每日让自家婆娘打了苞米面掺菜叶子的饼,差不多每隔个把时辰就吃一回,全靠这顶着才不被拉下。杜安与赵八也都不是冷硬的心肠,见他这样实在不好就辞掉,还约束几个帮工的不让说他的闲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主家对他态度不差,不像以前有人见他年纪大就不肯用他或是克扣工钱,每日里还有预备的绿豆汤可以喝,这人也就对杜家印象大好,就是回了自家村里也没少说杜家好话。      今日见杜安特意挑那卖相不好的,以为是故意要帮他,还实在拦了一回,听得杜安说了缘故才放手:“若是自己吃,就是这散串的最好,葡萄粒都是又大又甜的。要是上供或是送人,就得挑卖相好的才拿得出手。”      杜安有心就在自家搭个葡萄架,顺便问了几句哪里买葡萄苗。这人就道:“哪里就用买了?等我回去给你插几棵就有了,等过年开春给你送来,直接栽就行!”      心里盘算着东西买的差不多,就想往回走,没成想迎面就碰上了气喘吁吁的大柱。      “安叔,八叔说家里来了客了,让你多买点儿肉回去呢!说是人家吃不惯你那小鱼小虾的。恩,要点儿下酒菜,八叔说晚上要喝酒呢!”      “是谁来了?”杜安有些疑惑,这大过节一般都不出门,像今天这集市都是只有半天,等到了下午人就各自回家过节了。      “就是上回的余钱叔,骑着马来的呢,说是什么以后没空了,先找八叔喝喝酒什么的。”大柱也只知道一点儿,他是上课上到一半被八叔叫出来送信的。      杜安一听是过年时来过的那人,他对那些当兵的食量和酒量都是深有体会的,就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大柱让他先拿回去:“我在卖点儿东西,你先帮我拿回去。对了,要是等会儿你们散学我还没回去,你就跟你先生说,就说我说的,让把做好的月饼给你们分分,带回去尝个新鲜。这些日子你们跟着我上山下河的,可是累坏了。”      大柱嘿嘿笑了两声:“安叔真疼俺们,下回你说一声,就是钻老林子俺们都跟着去!”      杜安没好气的给了他个脑崩儿:“我把你们带老林子里去你爹能饶了我?臭小子净会挑好听的说。告诉你,吃可不是白吃的,等明儿都给我卖力干活!”大柱这孩子,刚来杜家念书时多老实啊,半天都没一句话。如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贫嘴巴舌的,不过这样才像小孩子呢,以前也太老成了!杜安撇撇嘴,转身去买东西,全没想到大柱这些日子除了上午跟着杜仲平念书,就是下午跟着他自己满山乱跑,话多实在怪不到别人身上去。      昨日杜安就把些鱼虾之类的拿回去养着了,就想着没螃蟹吃个新鲜也不错。只是这小鱼小虾的,拿来待客就是不妥了。回身买了几斤上好的五花肉,想了想,又买了个肘子,这个回去卤了,倒是可以下酒,末了又寻摸了只肥鸡,家里还有点儿蘑菇,再炖一回鸡吧。怎么说八哥以前的朋友来了,也要给八哥做个脸才是,万不能被说小气了。      家里原来预备的是口感温和的果酒,想着平哥儿和方胜也能喝上几口,杜安又绕了个大圈子,打了几斤烧酒回去。   果然等杜安到了家,杜仲平已经给学生散了学,正忙着分月饼给众人。有的孩子拿了油纸包好的月饼,一路蹦跳着往出走,和进门的杜安撞了个正着,看见杜安,笑嘻嘻的还道了声谢。杜安手里拎着东西,实在腾不出手来,要不真想去揉揉孩子的脑袋。和这些孩子处的久了,就没办法不疼爱,个顶个都是好的。      进了院子,就见赵八还有杜仲平陪着来过一回的余钱说话呢,忙打了招呼。那余钱一看就是春风得意的样子,也站起来回了礼:“又要麻烦杜小兄弟了,小兄弟的手艺没话说,让我也解解馋。”      方胜把一盘子切好的西瓜摆桌子上,就过来接了杜安手里的东西放到厨房去。杜安才腾出手来回礼:“哪里算得上麻烦,到这里跟到八哥家一样的,千万别客气才好。”      余钱果然不客气:“这些日子正想着吃韭菜鸡蛋的水面馅儿饼。”转头对着赵八又道:“你可不知道,锦阳城里本来卖吃食的就那么一两家,要是吃全肉的还有的吃,这菜的却难得吃着。”      杜安就应了:“既如此,咱们中午就吃这个,晚上再吃好的。”告了个罪,自去忙碌。杜安对这个余钱印象倒是不错,过年时就看出来了,他和赵八关系要比别人强一些。后来再进城,遇见余钱当值的时候,总也不收他们钱。杜安还是挺领他这份情的。   方胜也跟去帮忙,到底是冲着赵八来的,让杜安一人忙和不合适。      这余钱原本是和赵八一起的,也是知道了赵八方胜两个的事后还依然如故的,和赵八好得很。因他近日领了别的差事,就不像以前那样,赵八一进城就能碰上,又正赶上过节有假,就来找赵八说说话。其实也有点儿衣锦还乡的意思,得了好差事不跟熟人都说道说道,简直就像是衣锦夜行一样。故此,今天一早就奔着赵八家来了。原本打算和赵八说说话就算的,结果被这边院子里的读书声引了过来。赵八就把他带过来坐着。      余钱对着读书什么的还是比较敬畏的,对着赵八咋舌:“你们村里以后怕不出几个秀才什么的?这家伙,这些娃娃以后可了不得。”      赵八和村里人一样,对着这事觉得特别有面子,嘴上还要谦虚两句:“哪里哪里,秀才什么的倒是不指望,学两个字,算两笔账倒是有的。”      余钱嗤笑一声:“你还跟我来这个?我跟你说,这念了书的就是不一样,城里头一个会念会写的伙计,比那啥都不会的多拿多少钱?你不知道,那王全砸了多少钱下去,还连蒙带吓唬的,才跟个老头学了点儿,那字写得,跟鸡爪子扒拉的也差不多少,如今怎么样?到底让他混了个官牙人的差事,等着商队过来,就要带着去冷水城那头呢。看着吧,那家伙手黑着呢,肯定得捞回本来,不定怎么发财呢!”      赵八就笑:“别说别人,说说你自己个儿。看你这样子,走路都带风,一准儿也错不了!”      “也就那样,”余钱倒是带着点儿得意,“这话啊,咱得晚上喝上一口才能说。我今儿不走了,和你说一宿话。你先带着我去看看那小秀才,说不定咱也能沾点儿灵气呢!”      赵八见惯他有事儿就好卖关子,这时候你越问他就越得意,等喝上两口小酒,你不问他都跟倒豆子似的说个没完,你不听都不行。当下也就不问了,带着他去等着杜仲平散学。老实说,他也想趁着这回好好让他和杜家两个认识认识,上回实在人太多,还有两个只是面子情的,倒不好都认真介绍给杜家二人。       第四十三章 ...   杜安手脚本就麻利,况且还有方胜帮忙,一会儿就收拾好了菜蔬拌好了馅儿。余钱说是吃韭菜馅儿饼就行,可是到底也太简单了些,不是待客的道理,因此,还是拌了两样馅儿,一个韭菜鸡蛋,一个是芹菜猪肉。又找了老黄瓜削皮切片,打了个黄瓜鸡蛋甩袖汤,又清爽味道又鲜,总不能让人干顶吧。晌午头倒是不用再做什么热菜了,简单的蒸了个金丝瓜搅丝拌了凉菜,又用土豆丝过水烫熟、花生水煮、拍了黄瓜切块拌了。有这两个清爽的凉菜撑撑场面倒也看得过去了。      余钱果然不客气,边吃边赞,最后拍拍吃的有点撑的肚子:“这才是真正好日子呢,八哥倒是有口福了。”      赵八大笑:“我虽没什么本事,过的日子却比你们强多了!你要真是有了好差事,干上两年也成个家,最起码回去也有个热汤热水的岂不是好?”      余钱眯缝着眼睛:“哪有那么好的?你不知道,咱营里不是没有成家的,只是他那婆娘很花了点钱才娶到手,结果呢,倒是有热饭,只是那手艺确实不敢恭维,不管什么菜,反正都是倒了水进去煮,跟营里的大锅饭也差不离!还有气人的呢,平时过日子是千省万省,轻易不见一点儿肉星,成亲也有大半年,新衣服也没裁过一件,补丁摞补丁的!”      赵八奇道:“这有什么不好?这多会过啊?咱家里就没一个会针线的,都得花钱雇人呢。”      余钱一拍大腿:“要是真省也就凑活了,就当给以后孩子攒分家底。后来才发现,他媳妇把省下的钱都搭娘家去了!感情吃了大半年的苦头,算是白吃了!”      几人都笑起来,余钱又道:“真娶着个这样的,还不如不娶呢。万幸他那点儿卖命钱没都交他媳妇手里,要不哭都没地方哭去。”      说笑一阵,那余钱一早赶路来也乏了,就到赵八家歇一歇去,赵八自然作陪。杜仲平就留了方胜在自家歇着。      赵八好奇心重,自余钱歇完晌起来就想法设法的要撬开他的嘴,奈何那余钱一会儿转到后头看看方胜养的那几头不算胖的猪;一会儿转到杜家后院看看新打的那口井,还毫不客气的自己从井里提溜出凉着的瓜果来吃;又一忽去看看那金丝瓜长得啥样,笑着跟杜仲平讨了两个要拿回去给弟兄们尝鲜……      真个是从前蹿到后,又从后窜到前,愣是没给赵八发问的机会。气得赵八直咬牙,被方胜拉去给宝贝猪剁食去了。这余钱跟在杜仲平后头,一道听着谨儿奶声奶气的背《千字文》。话说自从杜安带着那些大孩子上山下河的折腾开了,谨儿就落了单。杜仲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他收收心,加重了功课。这孩子,自跟大柱他们满村跑后,虽然性子没以前那么娇怯,身体也好了不少,这心也野了,再不像从前那样能坐得住,静下心来学功课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在杜仲平心里,谨儿还是读书有出路些,照着自己的体型来看,杜家人想干体力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硬件就不怎么达标。      听得谨儿背了一大段,杜仲平点点头,又给他在小桌子上铺上纸笔,研好了一砚台墨,让他自己描红。谨儿嘟嘟嘴,虽想出去玩儿,还是忍住了,爹爹这时候最吓人了,自己可不想让爹爹生气。      杜仲平引着余钱到外头说话,省的谨儿不专心。到了院子里的棚子底下坐了,那余钱就笑道:“果然读书人家好家教,搁平常人家,这么大的小子哪里坐得住?这么小小年纪就认得这么些字,又会写,真真是聪明伶俐的很!”      杜仲平最听不得别人夸奖自家孩子,嘴角眼角的眼见着就弯上去了,又想起这不是胜哥他们,忙绷绷脸皮,接道:“这也是没办法,余哥瞧瞧我就知道了,哪里干得动庄稼活呢?只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了。再者说,谨儿年纪还小,性子还不定,但是不管怎么说,先读书明明理,总是不错的。”      余钱道:“看着杜秀才一家和乐融融,又都是通情达理的,想来与赵八那厮还好?我今日看你们两家更加亲近,也为我那兄弟高兴!看今日这景象,想来赵八平日里也没少受照顾,我这里倒是要替他谢上一谢了。”说着,竟是起身一躬。      杜仲平忙避开:“这是说的哪里话?自我们来了八哥就一直帮扶者,若是没有八哥两口子遇事挡在头里,我们家还不知是如何景况呢……”杜仲平捂住嘴,坏了,怎么就顺嘴说出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那余钱倒是长舒了一口气:“你知道赵八他们的事了?我还担心你不知道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余钱坐回位子,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你不知道,因着他俩的事情,赵八没少憋屈,我估计就是这村里他也没多少能说心里话的,要不他也不能挑这么偏的地方住,这眼瞅着就要出村子了。以前进城,净找我跟他喝酒,说说话什么的,自过年开始,再看着他倒觉得他没以前那股子郁气了,我也是打心眼里替他高兴。他赵八堂堂一个汉子,就是他替方胜做的那些事我也佩服他,这是真正有担当的人,人品在那摆着,要是因为旁人闲言碎语的受了憋屈,我也替他不值。好兄弟,你既是管赵八叫哥哥,我也把你当弟弟看,要是遇到什么事,你就替他开解开解,我念你的情。有什么事哥哥能办的,你来找我准没二话!”      杜仲平听得心里一暖,这人竟是担心着八哥两口子,对着自己这样年纪小的说了这许多话,不管这话以后能不能做真,至少他是有这个心的。都说北边边地之人重义气,果不欺我。      杜仲平挺直后背,坐直身子,正色道:“我把八哥胜哥当亲哥哥一样看待,余钱大哥尽可放心。”又转了脸色,笑道:“咱们倒是都为他们好,依我说,竟很不必为着这事谢来谢去的,倒显得外道了。”      余钱抚掌大笑:“果然爽快,我就说,能和赵八那厮处的好的读书人,必是和一般的腐儒不一样,今日一番话,就可见分晓啊。痛快,果然是痛快人!”      杜仲平笑着端起茶碗,虚虚朝他一敬,有什么话,尽在茶里了。      杜安就在西头的厨房里忙碌,这鸡啊,肘子啊,红烧肉啊,都是要花功夫的菜,还有那鱼虾之类的,也是要细细的收拾干净了才好。这边锅碗瓢盆叮当响的忙碌着,那边隐隐传来杜仲平和人的说话声,没一会儿,又有笑声传来,杜安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平哥儿,与人相处,只要不是那心怀恶意的,总能和人相处愉快,是人如沐春风,这也是本事呢。既不贬低自己让人看轻,又能不动声色的让人觉得受了重视,就是来时一路上,平哥儿靠着这手受了带队兵士的不少照顾呢。      晚上这顿饭,着实丰盛:红烧肘子,这肘子先放滚水中煮出血水,再下油锅反复煎炸成红棕色,在放了切好的葱姜片上锅蒸,这还不算完,蒸好的肘子拣去葱姜,放到锅里加了盐、黄酒,少少一点儿汤,烧上个两刻钟,等汤汁浓稠,沾到肘子上,这是出锅,真正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忍不住流口水;还有鸡肉炖蘑菇,这个倒是没什么取巧,只是仗着蘑菇的鲜味儿而已,鸡汤清亮,上头略飘着点儿油花,卖相也很不错;再有瓦罐里加了黄酒文火煨出来的红烧肉,这菜已经荣升赵八最爱的菜了,每次遇到这个菜,赵八能多吃一碗饭,连菜汤都拌了饭的,一点儿不浪费;一道酱焖鲫鱼,这是给家里这几个属猫的预备的;还有从河里捞上来的河虾,加油、盐干炒的红亮,看着也挺不错。看着一桌子的荤菜,杜安又快手快脚炒了个小青菜,凑齐了六个,取个“六六大顺”的吉利意思。虽只有六个菜,分量可实在不小,大大小小的碗碟,直摆满了一桌子。      酒水杜安就预备了两种,这烈性的粮食酒自是赵八与余钱去喝,剩下的三个大人和早就备好的果酒,甜甜的又不上头,连方胜也能喝上几杯的,谨儿的自然还是甜水。这孩子,自过年那一回起,总忘不了要和大人一起碰杯的。      等着团团坐好,那余钱就道:“我今天虽是客,却也要先喝上三杯,我可不是乱喝,杯杯都是有讲究的。”      几人都道:“倒是要听听都有什么讲究。”催他快说。      余钱就道:“我是粗人,说的都是糙话,大家伙儿只听个意思吧,想来也不会笑话我。头一杯,却是因为赵八兄弟两口子,这日子越过越好——我是眼见着你们走到如今的,着实不容易,这一杯,我先干了,兄弟替你高兴1”      赵八笑着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好兄弟!”也是一饮而尽。连方胜也都干了。      余钱自己又满上:“这第二杯,要敬杜家两位小兄弟,自你们来了,我这兄弟可就越发过得好了——且别推辞,不管是你们帮了忙了,还是命里带来的好运气,总之,旺了我兄弟!,来,走个!”一抹嘴又道:“忘了说,以后杜兄弟教出的学生个个有了出息,那就真正德高望重,人人都要称一声杜先生了!”      杜仲平一口喝了,举杯示意:“借余大哥吉言了。”杜安也笑眯眯的,夸了杜仲平他可是高兴得很呢。      余钱又举杯:“这第三杯嘛,是为了贺我自己——自打完了仗,就带着十几个人,成日里窝在那城门下,如今兄弟我终是得了好差事:要带着百十个弟兄,安置那些南边来的商队。倒是个省心的肥差!哈哈!”    第四十四章 ...   余钱听得赵八说了杜安的打算,不禁抚掌笑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杜安兄弟你要卖点儿东西给商队,这不是容易的紧吗?这可真是应了老话了,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边刚瞌睡,你这就是送枕头上来了,合该咱们俩有缘分!这可得走一个!”      杜安笑着与他碰了一杯,真是天将好运,本来还担心都是些孩子跟着做买卖,要是遇上那不讲理的、蛮横的可怎么办?少年人都是火气方刚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吃了亏,回来怎么交代呢?这可好了,有了余钱他们在旁边,这事就不用担心了。      杯盏交错间,几人大概把相互间的情况了解了一下。      余钱自打完仗,因为觉着自己个儿不是种地的材料,又没有人帮着理财,也没攒下多少家当,当下决定还是继续当兵。怎么说,这营里总是管吃管穿的。凭着以前的底子,就带着几班兄弟守起了城门。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差事,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日日操练,也稍稍还有点儿油水。只是两三年干下来,又有王全那样的比着,心里不免也长了点草。这回互市,倒是不少地方用人,上边见他做事稳当,就将安置商队的差事安排给他了。      这头一回互市怎么也是要倍加小心的,万不能失了脸面。之前打仗那些年,对于北边的药材、皮子,也是缺的很,更不用说马匹了。正因为如此,虽然对于蛮人都有点儿心里突突的,还是不少的商家要来。而方便起见,互市安排在了冷水城,就是为了不让蛮人进到燕北来,冷水城作为挨近草原的地方,城墙高大厚实,却是军用,实在腾不出地方来安置众多的商家,除了几家背景深厚的官商,其余人等都得在城外驻扎。这就实在太不安全了,反正不管在哪里,都是要通过官牙人与蛮人交涉的,就有那机灵的提了,咱干脆把商队留在锦阳这头,派人带着货物样品跟着官牙人去和蛮人交涉,等都谈妥了,再把全部货物运过去——锦阳离冷水才三百里,走个两三天就到了,误不了事,关键是安全啊,在冷水城外呆着,万一那蛮人见财起意,突然抢一把呢?人家骑着马,行走如风的,逮也逮不着,就是逮着了也未必打得过人家,不过白白吃亏罢了!虽说富贵险中求,可是如果有稳妥点儿的办法,自然都不想冒险,何况这法子只是费点劲儿罢了。再说,在锦阳这头,补给什么的也都容易。      可是锦阳城也不太大,里头大多也都是驻军。也是根本安排不下这许多人,末了,当官的说了,那就一样安排在城外吧,咱们派兵日夜巡视就是了。因有人只想着去冷水捞那油水大的,倒把余钱给显出来了,就这么着,这差事就派给他了。余钱也挺满足,他也没费心思去寻关系送礼,就有这样的差事落在他头上,手底下带的人也多了,倒也挺美。这不,当着手下人的面不好表露出来,一得了假,就跑赵八这里说来了。      余钱和赵八口味相似,筷子频频往那红烧肉,肘子肉上招呼,对那鱼啊虾的到不怎么待见。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送到嘴里:“这不,就这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轮到我头上了,算是撞了大运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王全那一帮子往北边奔的人,要不是这样,也轮不到我啊。”      杜仲平笑着道:“余哥也不用自谦,想来也不全因为这个。刚听得你说上边夸了你稳妥,想是因为这个?”      余钱就笑起来:“果然不愧是秀才!我跟你们说,上头嘱咐我的时候说了,就在城外寻个地方安置他们,咱们当兵的日夜巡视,防着歹人野兽,更重要的,得防着商队的别和咱本地人冲突起来——咱这头的人,都烈性着呢,前些年,有些村子里,可是不管男女老少都敢抡起菜刀往上冲的。这回可万万不能出乱子啊。”      众人点点头,要是把商队安置在村民家里,自然是好安排,可是,万一有什么乱子就不好说了,还不如干脆就给他们安置在一起,想来他们一路过来时露宿的时候多了,也不怕多这几天。      杜安问道:“不知这些商队安排在哪里呢?”问清了地方,才好打算啊。      余钱道:“不远,离着城里个把时辰,挨着河边的那块地方,这几天带着人把那里的杂草杂树收拾了就行。”      杜安点点头,每次进城都能看见那块地方,离着大路不远,难得挨着水。也是,要不那么多人和牲口吃水就成问题了。这可是在正好,那里离村里赶车的话也只有一个多时辰,倒是方便每天来回。      沉吟片刻,杜仲平还是问出了自己觉得不太好启齿的问题:“余哥,我想问一下,那个,嗯,就是杜安他们去卖东西,要不要给你的那些兄弟们教些保护费啊?”说完之后,杜仲平颇觉不好意思,忙忙的又补充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要是有这样的规矩,咱们也照着做,省得余哥为难就不好了。而且,咱们也不能白白借光不是?”      赵八正喝汤,听了这话竟呛住了,转过头去咳嗽起来。余钱略愣了一下,听得赵八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方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哪里话?万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且放心吧,要是我收了你家的钱,你赵八大哥直接就得把我收拾了!”   赵八也缓过劲儿来了:“你怎么想到这事儿了?他头前有那么多肥羊摆着,哪里还会费那个劲儿到你这小瘦身板上刮肉?他在那些人里要是连这个脸面都没有,也就不用干这个差事了!”      方胜也是看着杜仲平笑,自来只见平哥儿做事有板有眼的,从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呢。      见杜仲平有些窘迫,那余钱就道:“杜小兄弟能直接开口问我,也是没把我当外人。我就实说了吧,杜安兄弟也算是帮了我个忙,我既然要安置他们,这人和牲口的吃喝就都得管到,要是没杜安兄弟这回事,我也得一样找人送菜送粮送草料的。既然是咱自己人做这事,倒是比外头的让人放心的多,咱两方面都有利的事,倒是用不着这么着。”      杜仲平听得余钱如此解说一番,倒觉得好了些。唉,都怪上辈子见的那些蚊子腿上都刮肉的事,弄得他都条件反射了。      余钱又笑道:“要是你实在疼哥哥,这么着吧,你家杜安去的时候,有功夫给咱弄下饭食好了——杜安兄弟这手艺可不一般啊。咱们那拨下来的柴米油盐都是有数的,动动手就行。”      杜安就道:“这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大锅饭估计做不出多好来,到时还得多担待着点儿。”      余钱摆摆手:“这是自然,你就指点指点那火头兵就行,让他别做饭千年都一个味儿,谁能吃得下啊。”      第二天,余钱临走的时候说了过了二十就到那头去开始收拾,杜安就与他约好了,到时先过去看看情况。      送走了余钱,杜安这边越发紧锣密鼓的收拾起来,每日忙的团团转。除了这个,还抽出时间来和赵八商量着,既是顾着这事,地里的活恐怕就顾不上了,到时只有拜托赵八多多费心盯着了。好在今年已经定了请人的,倒也不用担心。   估摸着余钱他们已经过去了,杜安就抽出一天来,拉上里正、赵八加上几个孩子,带着二十几个大西瓜,赶着车去看地方。      余钱他们的营帐已经立起来,地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见了杜安他们也很是亲热。说了一回话,应着余钱的强烈要求,杜安去和火头兵交流经验技术去了,里正这头又对着余钱郑重托付了一回,钱不钱的没关系,关键是护着点儿这些孩子们,可别真吃了大亏就行。其余的,吃点儿苦头就当锻炼了也没什么大碍的。余钱自是应了,又带着他们在营地里略走了一圈。      话说杜安和当兵的交流的相当顺畅,一来就带了这么多瓜果来,多会做人啊,况且和当头的明显关系不错,两下里倒是变得熟稔起来。等到杜安帮着火头兵做了顿饭之后,就更是受欢迎了,不少人已经和他称兄道弟起来了。这要是杜仲平在,非得似模似样的感慨一回,这真是不管什么年代,有门手艺在身上,总是好的。    第四十五章 ...   时至金秋九月,燕北的天气已经渐渐凉了下来,往锦阳城去的官路上来了不少的人马车辆。这北地其实不难走,一路都是平原,并没有南方那种山路崎岖,只是一天里日头在天上的时候,还是有些热,而等日头落了山,这温度就降了下来,若是入了夜,那就得盖厚被了,就是值夜的也得聚在火堆旁烤着。      这一队人马是江南蒋家的商队,这蒋家虽比不上各大官商,却也是本钱雄厚,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原来这蒋家专门做布匹绸缎买卖的,已经经营了几代,外人看着依旧兴旺,倒是没必要往北边跑的。只是那蒋家当家也有愁事,前些年打仗,很是压了点儿货在手里,等到打完了仗,喘过气来,却发现好多料子都过了时,显得陈旧了。这样的料子,显然是卖不上价了——江南有点儿钱的人家,都讲究个时兴,今年兴这种花样,明年又兴那种,若是穿了过了时的出去,倒是要让人笑话的。要是降价卖给穷人家,自然是卖得出去,只是却要折了本钱——这样的料子又不是一匹两匹。可是要是不卖,压在手里就更为难了——要有地方装,还要有人手看管整理,防着鼠咬虫蠹,最重要的是,干放着也换不成钱啊。最后没办法,听得这燕北开了互市,这蒋家当家的有了主意:北地的蛮人哪里讲究什么时兴不时兴的?要是能用这过了时的陈旧布料换了北地的上好皮子回去,那可不是一点半点的赚!就这么着,才有了这一趟。当然,跟着来的不是当家的,而是蒋家的大少爷蒋茂林,今年也过了而立之年,办事也是极稳妥地。      估摸着再走个一日半日的,就能到锦阳城了,蒋大少爷在入夜后又巡视了一遍,跟押镖的师傅道了辛苦,也自去休息了。每日里赶路乏得很,他虽是壮年,这许多日子下来操心的事也不少,又着实艰苦了些,想着明日就能好好歇一歇,心里好受了点儿,很快就睡了。      只是越睡越觉得冷,身体都蜷在了一块儿,仍然敌不过阵阵寒意,蒋茂林只得起了身。这才发现,帐子外头已经点起了不少的火把,伙计们跑来跑去的正忙着给货车盖上油布——原来,竟是下起了雨。      走出帐子,看到这回跟来的几个账房掌柜也都起来了,正聚在一处说话,连娘舅家派来的那个江先生也在,蒋茂林免不了要过去问候一番。这个江先生是跟着来看看药材的——蒋茂林的娘舅家正是做的药材买卖,听得蒋家要来北边,派了人来看看,算是搭了蒋家的顺风车。彼此寒暄几句,蒋茂林见东方已经隐隐发白,眼见众人是睡不成了的,就道:“诸位,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不如辛苦些,早些赶路早些到那锦阳城,也好好好歇息一回。等到了地头,蒋某人请诸位好好吃一顿,也扫扫这些日子以来的风尘!”      主家发了话,诸人纷纷应诺,就紧着赶起路来。   没成想,这雨虽是不大,却沥沥拉拉下个没完。人都道“一场秋雨一场凉”,众人今日算是体会到了这种滋味,有衣服的赶紧把衣服胡乱套上,脚底下也越发的加紧,就盼着到了锦阳城热汤热水的好好吃一顿去去寒,再有个干爽的床铺与厚厚的被子,狠狠地睡上一觉。      没想到,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从路边的草亭里走出两个官差,把车队给拦住了。   就有伙计赶紧上前询问。那官差斜眼看着他:“你们是南边来的商队?哪一家啊?”      “蒋家,江南蒋家,专门做布匹买卖的那个!”      “没听过,有这家吗?”      “好像没有吧,不记得有姓蒋的。”      两个官差打哑谜一样说了几句,那个斜眼看人的就道:“你们啊,进不得锦阳城!”      那伙计急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这么多的罪,怎么还不让往城里去呢?      另一个官差就道:“你是伙计吧?换个能主事的来说话吧。”      小伙计不敢耽搁,一溜小跑去报了主家。蒋茂林也急了,这么多货都运过来了,难道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当下也坐不住了,带着个小厮,一起过来了。      那两个官差早回了草亭子里等着了,还拢着火,桌案上摆着酒壶酒杯,显然,这俩人是时不时来上两杯驱寒气的。见蒋茂林带着人过来,也不托大,站起来等着,还拱了拱手。蒋茂林忙还了一礼,问道:“二位官爷说不能进锦阳城?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个嘛——”那官差拖了长声,跟来的小厮上前一步,从袖口里掏出个大荷包来,鼓囊囊的塞到那官差手里:“官爷辛苦了,也打点儿薄酒驱驱寒气。”      捏了捏手里的荷包,恩,够重,回身拿了盖了大红官印的公文出来:“上头吩咐了,除了几家官商,其余人等都要在城外驻扎。”      蒋茂林接过公文细细看了,果然不错。暗叹了口气,都到了现在这一步,还能怎么样呢?只能人家怎么说,自家怎么做了。      “还请官爷指点一句,我们这些人该往哪里安置呢?”那小厮极有眼色的问着。      这官差收了钱自是痛快:“你们顺着右边的岔道一直走,两刻钟就到了。”      不管心里如何不满,蒋茂林也只能带着人往岔道里头走,经过这事,众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点打击,气氛越发沉闷起来。      等到到了营地,才发现这是简单平整出来又简单围起来的大块儿平地,看样子,已经有商队住了进去。看着不是自己一家被赶到城外来安置,心里多少舒服了点儿。很快,就有人指引他们到了一块地方,这里就是这几天他们的营地了。      早有身边的人拉过那带路的官差,塞了点钱,把这周围问了清楚。      回去跟蒋茂林学了一回:“……往西边不远就有河,取水也方便。他说这里柴米油盐的日常用度都要咱们自己张罗,还要给他们交点钱——说是有兵士日夜巡视的。后头有搭的棚子可以栓牲口,只是喂食喂水的就得自己来了……”      蒋茂林咬咬牙,这在城外可不是不方便的一点儿半点儿,样样都得自己来。人生地不熟的,这些东西上哪里张罗去?可也不能就这么凑合着,这么多人,总不能安置下来还得啃干粮吧?现在离互市可还有段日子呢。本来想着早点到稳妥些,没想到竟是如此情况。      “这柴火什么的,自己捡的话,现在还有干的吗?都下了一天的雨了。”蒋茂林问道,总得弄点火驱驱寒气,要是在这里得了风寒,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人回道:“刚才那人说,就在营地中间,有个棚子,说是吃的用的都有卖。”      蒋茂林带着几个人带了营地中间,果然有个大棚子,里头竟还摆了桌椅板凳。一字排开三四个炉子,上头都有大锅冒着热气。走进去,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出来招呼:“几位新来的?里头坐,先喝碗热汤,驱驱寒气。”      蒋茂林大感兴趣,这一天天不亮就开始折腾,在车上只啃了几块干粮,这会子有热汤自是要喝一碗。      那少年带着他们到一个桌子边坐定,也没问一声,径直端了几碗汤过来。蒋茂林接过一看,里头飘着切得细细的姜丝,“我们还没点呢,你怎么就上这个了?倒是好眼色。”蒋茂林赞了一句。      那少年笑道:“各位远道而来,没什么好招待的,这姜汤是白送的,给各位驱驱寒气。其他的,再说也来得及。”   蒋茂林端起一碗喝了一口,味道辛辣里头还带着点儿甜,看来还加了糖,品了品,这汤显然不是随便糊弄的,用料十足,而且肯定熬了不少功夫。就冲着这份心,就让人心生好感。      一碗汤喝完,身上已经微微发了汗,倒是舒坦不少。   “你们家主人呢?我们倒是要买些东西。”蒋茂林道。      刚才那少年又过来了:“有什么要买的吩咐我就成,这是自家的买卖。只是有些东西卖完了,倒是可以今天先定下,明日我们再带过来。”      蒋茂林奇道:“难道你家竟是你一个孩子出来做生意不成?我这要买的东西可不少,你能做得了主?”      那少年就道:“我家叔叔去余叔——就是这里带兵的,到他的帐里说话去了,恐怕还得过一阵子回来。咱们这里的东西统共就剩几样,您跟我说一样的。”      原来还和当官的熟识,怪道能把东西卖到营里来呢。蒋茂林抬起头来接着问:“那你们还有什么啊?都说说吧,能用得上的就买了。”不买也不行啊,就这么独一份儿。      那少年就笑眯了眼睛,“这下雨天的,您想是要点儿木柴烤烤火吧?咱这里还有七八捆,绝对是干的,一点儿没受潮;厚被子也还有两条;今日的菜蔬野味都卖完了,您要是想要,说出来咱明儿给您带来;这还有些面,还有些骨头汤、鸡汤的,您几位晚饭要不要在这里吃?”一溜儿的话嘎嘣脆,显然是说熟了的。      蒋茂林就道:“就依你说的吧,柴火和被子都留下。对了,你这里还有多少姜汤?我那还不少人呢。面有多少?够晚上吃吗?”      那少年想了想:“面大概还够二三十人的,姜汤您尽管叫人来喝,一样不收钱,只当咱结个善缘。要是想在这吃饭可得快着点儿——咱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家去了。”      蒋茂林就派人回去叫人来吃饭——面条大概少点儿,但是有热汤就着干粮吃也算不错。转头又跟那少年定了明日多带些菜蔬野味过来。      那少年一一应了,还拿出纸笔来记了下来,吹了吹,又把纸折好塞到怀里,转身去通炉子煮面。正忙活着,走进个十八九岁娃娃脸青年来:“大柱,这时辰还有人来?”      那少年应了一声:“可不是,这不,要吃面呢。安叔你就回来了?我还想着余叔定不会轻易放你回来呢。”      那青年摆摆手:“他是下雨闷得慌,非拉着我喝酒,这哪儿成啊?回头还得赶车回去呢。”      杜安转身走到蒋茂林跟前,略行了个礼:“倒是怠慢了客人,您请少坐,面就上来。”      蒋茂林倒也不托大,略回身避开,还个半礼:“还没谢过你这白送的姜汤,老板倒是实在客气了。”      杜安就道:“不值什么,天儿冷,别闹风寒了。大老远出门在外的也不容易,您且稍等。”      转身与大柱自去忙碌了。    第四十六章 ...   等杜安带着大柱回到青牛村的时候,天已是黑了。杜安先把车赶到里正家门口,放下大柱。大柱正与杜安滔滔不绝的说着明日要带哪些东西去,哪家都定了什么之类的。杜安一停,他才发现已是到了家门口,他一边利落的跳下车,一边道:“安叔,明儿别忘了咱早点儿去啊。”      杜安手里长长的鞭子甩了甩,响亮的“啪啪”两声,“知道了,比我还啰嗦了!早点儿歇着!”      杜安盯着大柱进了门才放心,正想着赶车往回走,没成想院门一响,大柱又钻了出来,后头还跟着里正。杜安这车上只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亮只照得见眼前一块儿地方,倒是看不出里正脸色如何。杜安忙跳下车来,跟里正问了好,又疑惑的望向大柱:不会是因为今天回来的太晚了,里正生气了吧?      里正却不跟杜安客气:“要搭你个顺风车,去接俺家二小子。”说着自顾爬到车上。大柱冲着他安叔吐吐舌头,也跟着爬上去。杜安也不多话,连忙架起车往回赶。      今天一天因为下雨是又湿又冷,晚上因为面都卖了出去,杜安只给大柱留了一碗,自己是饿着肚子的,这会子也是实在没力气与人说话,只是闷头赶路。接近家门口,就见前头的门房里点着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杜安心里就暖了起来:天黑回家,有人在暖暖的灯下等着你,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里头的人听到了车的响声,提着灯笼出来开了大门,杜安定睛一看,居然是方胜,心里正奇怪,就见方胜比划一下,要自己把车送到院子里,方胜提着灯跟着走给他照亮。      杜安此时也无暇细究,忙着卸车,里正与大柱也一同帮忙。等着把车放好,牲口牵进棚子里又添了草料,杜安几人才往屋里走。才到门口,就听得里头透出幼童背书的细细嗓音:“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财物轻,怨何生,言语忍,忿自泯……”几人忙停住脚步,不忍打断,却都竖起耳朵细听。      方胜吹了灯笼,压低声音道:“平哥儿说这两天先教了两个孩子做人的道理,再来就要真正教些圣人言论了。你这几天回来得晚不知道,平哥儿脸一板,对着孩子可是严得很,谨儿都不敢撒娇了,二柱那小子被平哥儿一瞪,哭都不敢哭,今儿下午写了一下午的字,啧啧,一动不敢动。”      里正就点了点头,也低低的道:“这才是正理,就该当严些才好。”      等得里头停了声响,方胜这才推门进屋。杜安一进门,倒是大吃一惊,杜仲平斜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卷起的书本,两个小的正立在他跟前,老老实实的,一听门响,二柱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又忙转回头去站好。这倒是还算正常,最让他吃惊的是赵八高高卷着袖子,在那里用力揉着一大盆的面。      杜仲平见几人进了屋,先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对着两个孩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睡前还要自己背几遍,明儿一早我就要抽背,若是背不出,就再加罚十遍!”又道:“长辈来了,还不行礼!”      这两个孩子方才可怜兮兮的转过身来与众人见了礼,杜仲平也站起来与里正见过:“失礼了。我今日留下二柱这孩子,想来让您担心了。”又让坐。      “哪里,这孩子顽劣,让杜秀才费心了。”里正见了杜仲平对着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跟着正经起来。跟在后头的大柱也上前一步跟杜仲平行了礼,杜仲平点点头。      这头大人各自坐好,那头方胜早忍不住了,拿出了早准备好的点心,招呼两个小的进里屋去吃。两个小家伙转头眼巴巴的看着杜仲平,直到他点了头,才雀跃着跟着方胜进了里屋。      杜仲平眼睛在杜安身上转了一圈,就转过头与里正大柱说话去了。轻声细气的问了问今天生意怎么样,又问了冷不冷饿不饿的。当大柱答道安叔把最后一碗面条给了自己,杜仲平就道:“锅里还留着饭,只是菜放在碗橱里,还要热一下。”      杜安忙道:“不着急,等会儿吃也行。怎么今天两个小家伙耗到这个时候?”他才刚回来,才不要一个人去吃饭,等会儿人都散了,就能回屋里守着人吃饭了,那才叫舒心的。      那边赵八就忍不住了:“你个杜安,好没良心,哥哥帮你揉了这许多面,你问也不问一声,就顾着那俩小的!”他本就爱说话,刚刚杜仲平看着两个小的背书,他已是忍了半天了,连方胜也不理他,光顾着两个小的了。      当下赵八就巴拉巴拉倒豆子一般把事儿给说了一遍。原来,自从杜安他们出去,杜仲平对着剩下的孩子就一日日的要求严了起来。对那些脑子木讷点儿的,倒是还好,对那些脑子机灵的,真是下了狠手了,加了功课不说,每日必定抽背,字也加了篇数,还当着学生的面请了木匠家来,定了把大大戒尺,说好了先给一个月的功夫适应,等一个月后还是不行的,就要动手了。一时之间,那些学生倒是老实了,功课也认真了。只是两个小的,谨儿已是被杜仲平调教一段时间了,奈何二柱却是一直跟着哥哥们到处跑的,现如今哥哥们轮着跟着安叔出去,他还要每天坐在房里念书,未免坐不住。只是他个小孩子,怎么也出不去的,就带着谨儿淘气起来,今儿已经是连着两天功课都没完成了。      杜仲平气得急了,一个下午都没动地方,盯着两个人把功课抄了好几遍。不得不说,杜仲平这先生当得还是很有威严的,平时笑眯眯的时候,自是看着和蔼可亲好说话,真正板起脸来,连赵八方胜都不敢求情。两个小家伙被拘得狠了,最后的时候,都是一边抽抽搭搭的一边把功课写完了的。二柱曾想嚎啕一把的,哪成想刚出个声,先生一眼看过来,吓得他把后头的又咽回去了。这孩子感觉先生和自家爹娘是不一样的,若是自家爹娘面前,哭闹打滚一回,十有八九就能得逞,虽然可能会被拍两下子,而在先生这,二柱有感觉,就算自己哭破嗓子,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再说先生的眼神那么吓人,他也不敢放肆了。果不其然,到后来两人一边掉眼泪一边写字,胜叔八叔都跟旁边不停地兜圈子了,先生也没说一句不用写了。      这还不算完,方胜看了一下午,虽然刚开始也气两个小家伙淘气,到底是心疼的,想着吃饭的时候总该放二柱回去了吧。只要放回去一个,这头这个就好说了。明天杜仲平消消气,自己在跟一边求求情,给他们个教训也就是了。没想到,到了快晚饭的时候,杜仲平直接找人捎信给里正家,说是二柱什么时候背完了什么时候送回去,要是晚了就留着住一晚上了。      方胜赵八暗叹了气,这两个小东西哟,这回可有得受了。只是看着平哥儿那板着的脸,到底不敢求情。饭桌上,两个小的在杜仲平的低气压下,战战兢兢的都没怎么吃饱。等吃过了饭,略放他们活动了两刻钟,就又都拎到跟前来背书了。方胜看着小孩儿可怜的样子,早准备了点心。这俩孩子,今天算是真正上了回规矩。      里正听得自家孩子带着小谨儿淘气,很是生气,就要立刻脱了鞋去抽那淘气小子一顿,众人忙拦住了。      杜仲平就道:“这里也有我的不是,因我看着二柱这孩子机灵,记性也好,不免对他格外要求严些。今儿他已是受了罚,倒也不必打他了。”又转头对着大柱道:“如今人人都上了功课,你帮着你安叔的忙,落下一点儿,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大柱哪里敢就应下,忙着保证一定加紧功课。      杜仲平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这样吧,每日你回来,就到我这里来抄一篇书,然后或是早起、或是在那头找出闲的时候背,晚上再背给我听,如何?”      大柱忙应了,心里暗暗流泪,先生你当着我老爹的面这么说,我敢不应吗?      “好,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杜仲平赞道,“那就从今儿开始吧,正好有现成的笔墨,等你抄完了,你家弟弟也吃完了,正好一道家去。”      里正对于杜仲平加紧的功课只有叫好的,他从前就觉得杜秀才教得好是好,就是对着学生太松了些。在他的观念里,严师才能出高徒,教学生,就得该打打该骂骂,要不然如何成器?当下就跟杜仲平道,两个孩子,只管下狠手去管教,要是不听话,只管说,自己亲自动手给他们顿好打就是。      杜仲平没向往日一样推脱,再顺嘴夸上两句什么的。只是似笑非笑的扫了大柱一眼,大柱听得他老爹说狠话,正抬头偷瞄呢,就对上了自家先生的眼神,大柱只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汗毛都“唰”的一下立起来了,当下不敢再看,低头专心写字。      等到送走了里正一家三口,赵八也揉好了面,洗了手坐在桌子旁歇着,方胜抱着谨儿出来,杜仲平放柔了神色,谨儿就扑到爹爹怀里去了。方胜摇摇头,小家伙比二柱还小一岁,倒是比二柱强些,至少没哭闹,就是后来掉了眼泪,也是被那调皮的小子带的,孩子果然是自家的好啊。      方胜点了灯去厨房热饭,这杜安,回来还不吃东西,硬挺着想成仙啊?杜安也就不好意思再推了,乖乖的跟着去端了饭菜回来吃。      方胜见谨儿已经被杜仲平抱在了怀里,两只手环着杜仲平的脖子正在撒娇,而杜仲平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就清了清嗓子问道:“平哥儿,这几日你怎么对着孩子这么严起来了?”      杜仲平垂下眼睑想了一会儿,才道:“这些天想了想,咱村里有些孩子倒是有些灵性,严严地看着读几年书,未必不能得个功名。”      赵八又惊又喜:“果然如此吗?若是真能读出点儿名堂来,可真是大造化了!”      杜仲平道:“这还做不得准,还得看看这些孩子心性如何,可能吃得了苦——这功名不是那么好考的。八哥,这话也别往外传,等真有了数,再说吧。”      赵八忙不迭的应了:“放心,不跟别人说。即是这么样,等有那不听话的,告诉我拿那戒尺打他,必要打得他们老老实实的念书不可!”      杜安吃着饭,听着杜仲平的话,心里却疑惑起来,这人,明明对这些不是很上心啊?收学生的时候不是说只教几个字,算几个数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背地里还跟自己说过,万不能教出那直奔着功名读死书的来,真要那样,倒是害了人了。杜仲平一向对学生也不苛求的啊,字会写就成,道理能说明白就行,怎么这会儿倒变了样呢? 第四十七章 ...   随着互市日期的临近,营地里的商队是越来越多了。虽然人人都是对必须要驻扎在城外有所不满,却没有任何办法,毕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行商的人家与当兵的比起来,怎么也算不上强龙。相反,他们对周围的兵士们态度可是好得很,兴许什么时候就有求到人家的时候了。      营地中心的那个棚子也是越来越热闹了,每天一大早,那小老板就带着他那几个小伙计赶着车带着前一日各个商队定好的东西过来,当场一一分发结算完毕,就会架起锅子,做些热汤吃食之类的。现在营地里诸人也是无处可去,也就都愿意到那棚子里坐一坐,认识不认识的坐在一起聊聊天什么的,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要说这小老板为人倒很是实在的,也曾有人进到城里打听过,城里一样的东西与从小老板手里买来的,价钱上是没差的,细究起来,可能这小老板手里的还要好些,分量也足,还是直接送到营地里的,所以也就没人挑三拣四的,都是从那小老板手里买。      日子长了,天天打照面的也就熟悉了,营地里的人就都知道这小老板姓杜,他手底下的那几个小伙计都是他们村里的子侄辈,个个都叫他叔的。这小老板不但心好,还有一手好厨艺。他那棚子里,三四个炉子,一个烧的滚水,沏茶用的,他那里有两种茶,一种只是普通的茉莉花茶,沏得酽酽的,倒是便宜,几个钱就敞开了喝,多是些伙计、走镖的人喜欢;另一种就是他自家做的菊花茶,上好的野菊晒干了,再加上点甘草,喝起来味道也还不错,又是下火除燥的,虽然稍微贵点儿,倒也有不少人喜欢,粗茶入不得口,就喝些别有风味的也不错嘛。还有一个炉子也是烧的滚水,只是这滚水却是用来煮面、煮饺子、煮馄饨用的,另一边的一个就是专门用来熬高汤的。没错,这杜老板每日里带着些做好的吃食,有人想吃就下一碗,方便得很。      这外出行商的,就算自己有好手艺,也不会把做饭的家伙事儿都带着,既不在城里,想吃点儿好的也只有往这里凑了,因此这卖吃食的生意很是不错,汤好料足的,也能改善改善伙食。唯一不足的是,这里不做现炒的菜,倒是有一些卤菜,像是猪头肉啊,肘子啊,只要称好一切就行了。      那些小伙计也是个个机灵得很,嘴巴也会说话,看见人大老远的就打招呼,礼数周到,但是却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这还不算,个儿顶个儿的还能写会算,每日里结账,一张小嘴儿那是噼里啪啦的就出来了,算盘都不用的,这就实实在在的难得了。      这天蒋茂林与自家几个账房掌柜又一起到棚子里去坐坐,要了壶菊花茶,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得飞快,抬头看看天色,眼瞅着就到了晌午,那蒋茂林就叫:“伙计,先下三斤羊肉饺子来。”      哪知那平日里一叫就应的伙计却没有搭茬,蒋茂林几人大觉奇怪,转过身看去,那小伙计坐在炉子后头的椅子上,手里捧着张纸,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着什么,十分入神。这头蒋茂林难得的起了好奇心,轻轻起身走过去,要看看什么东西让这伶俐的小伙计生意都顾不上了,那头几人也配合的压低了声音,看着他们的少东家去逗弄人家小孩子,唉,这几天实在无聊,连一向稳重的少东家都忍不住起了玩儿心。      大柱正自摇头晃脑的背得入神,冷不丁一只手拽走了他手里的功课,倒是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店里的常客,就知道定是刚才人家叫自己没听见,才亲自走过来了,不由不好意思起来:“蒋老板是想要些什么?刚才怠慢了!”      那蒋茂林看着手里的纸,这明明是四书里的内容,怎么,这小伙计还在读书?既然读书怎么还会出来做这事?   听得蒋茂林的问话,大柱憨笑着摸摸头:“是在跟着先生读书呢,因这几天出来耽误了功课,才抄出来抽空背背,等回头到了家先生还要查呢。”      这下不但蒋茂林,连那头那几个也都好奇起来。蒋茂林就问:“你可知道,既是正经读书,就不能做这商贾之事?现在你没进学还好,等进了学,不免要惹人诟病,你家先生怎么肯让你出来做这样的事?”这是大实话,念了书的,在做生意买卖,这风评可就不怎么好了,就是到了学官那里,也没什么好印象的。所以自来书生宁可清贫度日,也不肯做些买卖糊口养家,更有甚者,靠着父母妻子供养,只知埋头一味苦读的也多的是。      大柱正色道:“我这却不是行商贾事,明明是在做好事呢!”      蒋茂林大奇,看着这样老实的孩子也会狡辩?不由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怎么就是做好事了?这茶水、这饺子,难不成都不收钱了?这感情好了。”      大柱稳稳答道:“这些东西当然是要收钱的。可是也是做好事。”      那头几人就起哄道:“你要是能说出道理来,咱们就送你些上好的笔墨,要是说不出来,咱们今天吃这饭,可就不给钱了!”      大柱笑着冲他们拱拱手:“一言为定!”就道:“其一,咱每日拿来的米面菜蔬柴火等物,都是自家地里出的,并没有倒卖,这可算不上是行商贾事吧?”众人点头,这农耕之家卖自家地里出的东西确实不算做买卖。      “那你这些吃食怎么算呢?要知道,摆了小食摊子茶水摊子,这可就算是买卖了。”有人又问。   “这些吃食却不是自家的了”大柱道:“这些都是村里的各位婶婶伯娘们做的,咱却只是帮她们个忙。这些婶婶伯娘们不过是想用手艺换些钱,贴补些家用,可是一则自己不方便抛头露面,二则算账也算不灵光,咱受了村里多少照顾,这点子小事怎么能不帮忙?话说回来,咱可从中没留下一文钱,算起来还搭了好些柴火呢。”      众人大笑:“看着是老实孩子,哪里想得这么能说?罢了罢了,算你是做好事,赶紧给咱煮点饺子来吧!”又有人道:“你那先生也好脾气,随着你跟大人出来,不怕耽误了你功课?”      大柱笑弯了眼睛:“先生说了,不可一味死读书,咱们读书为的什么?首要就是明事理,会做事。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正是要多经多见才能明白事理。再者说,咱做这事往小了说是出来历练历练,也能自己赚点儿书本笔墨的钱,省得爹娘劳累;往大了说,这是身在乡间也要为国效力——要是没咱这样的打点琐事,各位互市可怎么去呢?所以,就是耽误了些功课,先生也不怪罪,再说,我这不还是抽空就背呢嘛。”      众人越发大笑起来:“你这先生也是个有趣的人,怪道教出来你这样的!”      大柱转身去下饺子,并不接话。先生说了,要是有人问起这事,只管往大义上扯,反正自己只是半大孩子,没人会较真,胡搅蛮缠也好,东拉西扯也好,只要不让人把行商贾事这一天坐实了就成。行商贾事的只能是安叔,咱们这些读书的,先生说了,以后要去试试科考的,可不能留下不好的名声,等实在考不上了,再做别的,也没什么关系。先生本来说了一大篇之乎者也的,自己也没记住,反正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自己村里不是为了谋利,实在是要为这互市做点贡献,是为了配合朝廷的行事,解决去参加互市的人的后顾之忧。      大柱暗中撇撇嘴,先生可真狡猾,赚多少钱一律不肯向外透露,明明赚了那么多钱还说不是为了钱什么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就叫闷声发大财。不过安叔他们可真够意思,发现赚钱之后,想法设法的各家各户都拉上点儿,并不发独财。那米面草料都是代各家卖的,饺子馄饨面条什么的,也是找了各家婶子伯娘做的,真正有钱一起赚!可比那个丁三狗强太多了。呸,怎么能把丁三狗跟安叔他们比呢,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杜仲平近些天要求孩子们越来越严,原本的字只要写出来能看清就行了,现在还要求什么“风骨”;背书也就算了,连走路举止也要一一纠正一回。赵八他们也曾有疑问,乡下的孩子学这些干什么?杜仲平就道,既然要去科举试试,那不管肚子里有没有货,卖相总要有的,最起码得能唬住人,一时半会儿不能穿帮才好,要知道,过县试那一关时,说不定要面试的。      说是这样说,其实杜仲平自己知道,这段日子自己确实是有些心烦意乱的折腾人。杜安自做了买卖,虽说确实赚了钱,可是这人也是整天的不着家,早出晚归的,按这势头发展下去,说不定忙急了都不回家了!这人回了家,也就能安生的吃一碗饭,然后就折腾着忙这忙那,再也顾不上多看自己和谨儿一眼。杜仲平知道杜安忙的都是正经事,自己不也早就想好要支持他吗?可是这一天天的过去,自己那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了,只是这话怎么好说?跟谁也不能说啊,这火气就上来了。      杜仲平这边纠结别扭,杜安那边却是越来越忙,帮着村里的穿针引线,把东西卖个好价钱,帮着那些客商奔走忙碌,预备干粮草料,现在他只顾得上那些大宗的买卖,那些吃食什么的,只能完全扔给孩子们了。杜安虽忙,心里却是越来越高兴,自己做出点儿事来,才能去跟平哥儿说些过日子的话啊,眼瞅着前头光景越来越好,希望就在眼前啊!杜安越寻思越美,倒是没注意到他家平哥儿越拉越长越来越黑的脸。 第四十八章 ...   这商队有直接拉着大队人马直奔凉水交易的,也有像蒋茂林那样带着几个人一些样品,先去凉水城探探情况的,不管怎么说,营地里留下的人渐渐少了。但是杜安却还是没有清闲下来,因为各个商队都跟他下了单子,要他准备回程的粮草物品。这可是大买卖,一般来说,回程商队的货物更加的贵重,燕北又是到了冷的时候,估计没人会愿意多呆,差不多互市回来拿上补给就上路的。      杜安不敢怠慢,又因为营地里主事的人大抵都去了互市,剩下的人倒都是些俭省的,那头除了隔两天送回粮食菜蔬,卖吃食的生意算是停下了。那些孩子们可算是轻省了,总算能专心一意的跟着杜仲平读书了。杜仲平这段时间,给那些出去做过买卖的孩子,除了日常的功课,还额外就“重利轻义”等等进行了专门的讲课,说的孩子们眼泪汪汪,纷纷表示自己只是随大人去见识见识,不会真的成了重利轻义之人。      立正等来旁听过的人心里暗自点头,这杜秀才果然周全,怕孩子们见了世面,坏了心性,这样看来倒是不用担心时间长了又出现丁三狗那样的人。      里正会时不时的来杜家倒不是专为听杜仲平讲课来的,而是因为杜安。杜安接了帮人预备粮草物品的活计,这回数量特别大,他就想着跟里正商量每家分多少去预备,好歹大家伙儿都挣点儿,这个事是不好厚此薄彼的。但是村里各家情况都不一样,谁也没有里正了解,所以就将里正请来商量。这也是尊敬里正的意思,这么大的事儿,总要经过里正点头才好。而且每家分多分少自己个年轻的说话没分量,说不好还得受埋怨,里正开了口,人人都是信服的。      里正很满意杜家人这种态度,说老实话,刚开始他还真没想到杜家小子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就能折腾成这样,觉得他们也就是挣个笔墨钱。倒是没成想能让村里人都受了惠。如今这村里,哪家里的菜不是杜家小子卖的?哪家没经过杜家小子的手送过粮食草料给营里?还都是当着面现场算了钱的,真正省心又省事。那原本吃不完要扔掉或是喂猪的菜,自家婆娘捏几个饺子馄饨,在杜安手里通通都变了现钱回来,如今村里说起来就没有不挑大拇哥的!      杜安与里正商量:“咱村里把这些都包下来倒是有点儿勉强了,粮食什么的都得现磨,草料也得收拾好了才行,都得花点儿功夫。要不咱们也到别的村里要点儿吧?”      里正有些犹豫:“咱们赶一赶呢?这价钱实在是好,我倒有点儿舍不得便宜了外村人!”   杜安笑道:“我是这么想的,他这互市不是就开一回,若是这回挣了钱,明春的互市只怕人更多,到时粮食等物倒是不愁卖,价钱只怕也都是低不了的。倒是草料,春日里定然是不需要那么多的,咱们不妨趁着现在多卖些草料,粮食则把大头留到明年春天才好。”      里正一想,可不是吗,正是这个理,也就点了头。   杜安就道:“这事还得里正出头跟村里诸位说一下,免得大家伙儿以为我杜安偏心旁人就不好了。”      里正道:“这是当然,好事不能变坏事,一心为着大伙儿的咱也不能让你吃亏不是。等我去跟他们说,你忙里忙外的帮了这么多的忙,让他们过年厚厚谢你一份礼!”   杜安忙道:“这倒是不用,说老实话,要是没咱村里人在后头撑着,我也不敢折腾的这么大不是?这么着倒是与我生分了,往后这样的时候还多着呢,客气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里正大笑:“借你的吉言,往后都能像今年这样卖上价钱才好。”      晚上,杜仲平已经给谨儿洗漱好了塞进了被窝,正坐在炕沿边上给小孩儿讲点儿小故事什么的。这学习也是要一张一弛的,只要谨儿每天完成功课,杜仲平还是很好说话的,也乐意哄哄小孩儿。杜仲平低柔的声音讲着故事,不时的回答几个谨儿提出来的“为什么”,桌子上的灯光照过来,印下杜仲平线条优美的剪影。这本来看着是多么温馨的画面,只是——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声,某人不时的奇怪的笑声(?),让这一切变得格外怪异起来。      在又一阵的算盘声后,杜仲平又听到了某人略显得意的笑声,听的人格外的刺耳,咬咬牙,实在是忍无可忍,杜仲平抓起个枕头就扔了过去:“大半夜的不睡觉,只在那里折腾,谨儿还睡不睡觉了?赶明儿在东厢房给你砌铺炕,你和你的算盘睡去吧!”      杜安慌手慌脚的把那枕头接住,好悬没掉砚台里。当下不敢再接着算了,赶紧的把账本算盘笔墨都收起来,又出去洗漱准备睡觉。平哥儿发火的当头,可千万不能接话,随你说什么到他那里都成了狡辩,只是他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会儿再好好哄着,也就是了。      再说,刚才他算了算账,这一阵子的收入可着实不少,足抵得上家里一年的开销,这还不算之后这批准备的粮草的进账呢。按这么着,以后都用不着平哥儿操心家里的收入了,太过好的不行,却也足够平哥儿过自己个儿想过的日子,最起码,雇人做活绝对没问题,明年就再也不用平哥儿下地去干活了。嗯,等忙过这阵子,好好的给家里人裁上几件衣服,平哥儿今年身量长了不少,可得做上几件长袍,都是当人先生的人了,必要穿的体体面面的。      杜安洗漱完了,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杜仲平已经睡下了,侧身对着谨儿,手还在小孩儿背上轻轻拍着,杜安探头过去,小孩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偶尔吧嗒下嘴,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转身吹了桌子上的蜡烛,屋子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平哥儿怎么说都是心疼自己的,自从晚上开始算账,家里点的就是蜡烛不是油灯了,虽然贵些,却是亮堂不少呢。   杜安摸索着脱了衣服,钻到被窝里。被子铺好了一会儿,已经是热乎乎的了。杜安人躺进去,心里也暖和起来了。平哥儿只是嘴上不说,却事事都想着自己。习惯性的伸手去拉平哥儿的手,哪成想只摸到了一个后脊梁,还在被碰到时躲了躲。杜安哑然,又觉得很委屈,这些日子,自己和平哥儿最亲近的时候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能拉拉他的手,怎么今天生气手都不给拉了?      杜安探起身子,比划了半天也没胆子直接去把平哥儿扳过来,只能任他把后脊梁对着自己。颓然躺下,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睡了,他这得是多吃亏啊!想了半天,杜安伸出手捅捅杜仲平:“平哥儿,你转过来咱们说说话?”      杜仲平不动,杜安再接再厉的又去捅他:“咱说说话吧,都多长时间没好好说说话了,啊?”      杜仲平本打算晾晾他出口气就算了的,毕竟杜安这些日子也够累的,听得他这样一说,心里那股子火“呼”的就上来了,当下翻过身,一巴掌拍开锲而不舍的骚扰自己的那只手,一边压低了声音怒道:“你还知道多长时间没好好说话了?天天别的也就算了,那么点儿的帐算起来没完没了,连抬头看谨儿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你算来算去能多算多少钱出来啊!再这么着,单独给你个屋,你和你的账本子去过吧!”      杜安急了,伸手去捉杜仲平的手:“这是哪的话?没这回事儿啊!”   “没这回事儿?”杜仲平越发来了火气:“谨儿下巴都尖了,你都没发现,还说没这回事儿?”说着那手就往出挣,这杜安,出去别的没学着,竟然还敢睁眼说瞎话了,谨儿那下巴,嗯,还有自己的下巴,用八哥的话说,再尖尖都能当锥子使了,他愣是没看见!杜仲平当真愤怒了。      杜安更急了,平哥儿这是真生了气了,这手挣出去准又给自己个后脊梁,只是他不敢真使劲儿捏疼了杜仲平,杜仲平又不断挣扎,眼瞅着就挣出去了,杜安一着急,手臂一伸,把杜仲平连人带被的整个搂到了怀里。      两个人都傻住了,还是杜安先反应过来,收进手臂把人整个拢到了自己身边,脸对着脸的,气息相闻,杜安只觉得看着杜仲平那双亮亮的眼睛,嘴里的话一句都说不出了。待到怀里的人开始挣扎,他忙大着胆子把那人的头揽到肩膀上,不看着他的脸,总算能说出话来了:“平哥儿,你听我说,听我说,说完了你怎么罚我都成!”      杜仲平不动了,下巴搭在他肩上,等着他说话。杜安感觉到肩上那下巴尖尖的,果然心里内疚的不得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做生意是想着能更好的照顾这人,哪里想到自己竟为了钱疏忽至此,这尖尖的下巴竟像是扎到自己心里去了!      “都是我不好,没见过世面,竟钻到钱眼里去了!这些日子委屈你们了,都没顾得上家里的事儿,以后再不会了!”杜安先认了错。   “……咱家也不缺钱,你怎么对挣钱的事儿这么上心啊?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这地方有钱都没地方花去!”      “最起码,也得能让你不用下地干活啊。平哥儿怎么能干这庄稼活儿呢?就连谨儿,以后难道还要让他跟这乡里的孩子一样吗?咱家孩子怎么能吃这样的苦呢?”杜安喃喃道。   “怎么我就不能干这活了?”杜仲平听得杜安句句都是想着自己,火气也没那么大了。踹了杜安一脚:“松开手,抱着热死了,快点儿!”      杜安呐呐得松了手,杜仲平躺好,杜安探起身给他拢好了被子,又偷偷的摸着了他的手,还好,这回肯让他拉着了。   “以后再做事,先想着到底是为的什么,别最后倒把开头的打算给扔一边去了,成了什么样子了!”杜仲平还是有点儿不满,忍不住抱怨。      “放心,以后定是不会的。”杜安承诺道,“哪头轻哪头重我还是知道的。”    第四十九章 ...   第二日一早,早餐很是丰盛,杜安也没有早早的就出门,一直在杜仲平身边围前围后的转。赵八方胜两人边看热闹边互相使眼色:杜安突然这么殷勤,必然是又有什么故事了。杜仲平厚着脸皮喝粥,装着没看见那两人眉来眼去,真是的,八哥哪天不是围着胜哥转的,自己可没笑话过他们。以前杜安总是在身边转来转去的还没什么感觉,这段日子冷不丁的看不见人,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如今杜安又围着自己,心里实在是舒坦。      要说桌子上最高兴的得是谨儿,安叔可好久没做饭了,总是谨儿起来杜安出去忙了,也正经好多天没好好的打照面了。爹爹总是说安叔有正经事做,谨儿也该好好念书才是,可是今天见到安叔在家还是觉得好高兴啊。谨儿高兴起来不免对着杜安撒起娇来,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只把杜安指挥的团团转,偷偷看爹爹没什么反应,干脆闹着要杜安喂着吃。杜仲平几个都只当没看见,杜安一早特地细细地看过谨儿,果然觉得小孩儿小小的下巴尖了不少,心里本就心疼的不得了,有内疚得很,这会儿自是有求必应,忙得团团转,自己都顾不上吃饭。      杜仲平见时间差不多了,杜安也给谨儿喂了大半碗粥,咳嗽一声:“谨儿,该去上早课了。”   谨儿依依不舍的搂着杜安的脖子蹭了一会儿,磨得杜安答应晚上做鱼吃,才跳下地去前头读书。统共几步路的距离,真个是一步三回头,看得杜安心酸不已,哪知谨儿进了学堂的门,又探出个小脑袋来:“安叔,别忘了我的鱼!”,倒是让杜安有些哭笑不得,先前的那些感动倒是飞了大半。      “放心,安叔忘不了。”直到杜安答应了,谨儿那小脑袋才缩了回去,紧接着就听到谨儿开始背书的声音。   杜仲平抹抹嘴:“先把该办的事办好了再说别的,既然答应了别人,就得做好了。”杜安有些迟疑,经过昨儿晚上的事,还有谨儿可怜的小样子,杜安是想着今天就不去忙别的了,先在家里好好陪陪两人再说的。      杜仲平正色道:“到底正经事要紧,难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谨儿吗?还用你陪着?好好做事,可别丢了我杜家的脸!”      杜安心内十分纠结,昨儿是谁那么生气的啊?这会儿又是这么讲了?这平哥儿可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眼见着杜仲平眼睛瞪过来了,杜安忙点头:“放心,必不会误了事的。今儿和里正一起到李二哥家去,很快就好的。”      杜仲平哼了一声:“天天净知道往外跑。”起身去学堂,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若是鲤鱼就做糖醋浇汁鱼,要是鲫鱼还是炖汤好。”说完就匆匆去了。      等到杜仲平出了门,那边方胜赵八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早上的,比看戏还热闹呢。真真平哥儿这不爽利的性子不知是学了谁了?旁的事情上也没这样过啊,一会儿让人家杜安赶紧办正事,一会儿又嫌人家成天出门,难不成杜安还得学个□法?      赵八一巴掌拍在杜安肩上:“你这小子,怎么惹了平哥儿了?今天对着你挑来拣去的?”      杜安憨憨笑着,并不说话,平哥儿,这也算是舍不得自己?      赵八见杜安只是笑,就道:“你们这天天打哑谜似的玩儿呢?有事说开了不好?我和你胜哥什么样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还能笑话你们不成?”   杜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赵八嗤笑一声:“有什么使不得的?平哥儿难道一点儿意思没有?你要不好意思说,哥哥替你去挑明了!”话音还没落,方胜就一把掐到他腿上,狠狠一拧:“老实呆着你的,怎么什么事都要掺和?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也管!”      杜安一听赵八说的那话就拿手堵了他的嘴了:“使不得,使不得,八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赵八一头被方胜拧的疼了,一边还被杜安捂了嘴,真是难受的紧。他不敢去拦方胜,只把杜安的手扒拉开:“好好说话,你堵我嘴干什么啊!哎哎,别掐了别掐了,我不乱说了,哎呦哎呦疼死了!”      方胜松了手,坐回去还弹了弹衣角:“老实呆着,不许乱参合,人杜安自小和平哥儿一起长大的,还能不了解他?还用你尽出烂主意!”   赵八自己委委屈屈的揉着腿:“我这不是替他们着急吗?好好,我不乱说话,我只看着还不行吗?”转头又对杜安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八哥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胜哥掐我你不帮着我拦一拦,还跟着捂我的嘴,感情敢情咱家数我最小是不是,谁都欺负我!”      杜安笑着看赵八耍宝:“是,是,知道八哥心疼我。我记着八哥的好呢。只是你不知道啊八哥,咱家平哥儿吧,性子有点儿……,嗯,有点儿特别,有些事呢,他嘴上随便说,却是不肯做的;有些事呢,他做是做了,却是万万不能说的,你就只能当着不知道才行;当然还有些事他是既不提及也不肯做的。这些啊,你慢慢品就知道了。就你说的那个,千万不能提的,除非他自己说了,要不你们就当不知道就行。”      赵八撇嘴:“没见你们这么费劲儿的,一会儿不能说,一会儿不能做的,怎么那么多花样?”眼见着方胜那手又要伸过来了,赵八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从今儿起,遇见你们的事我只当个哑巴还不行吗?”      杜安忍着笑,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紧着要收拾桌子好出门办事,方胜把他拦下了:“你只管出去忙你的,这个不用你管,放心,有人做。”冲着赵八撇撇嘴。   赵八心不甘情不愿的起来收拾,杜安看得好笑,八哥干地里的累活都没像这样,他也不客气,对着赵八做了个揖:“多些八哥嘞!”转身一溜烟的出了门。      杜安找了里正一起去寻李二哥,他们家几人都对这个直爽的汉子很有好感,既然要联系外村人做这买卖,何必便宜别人呢?里正自然也是愿意的,李二哥正经是他的小舅子呢,实打实的亲戚,再好没有了。就是王嫂子知道杜安要照料自己娘家生意,也是高兴地不得了,脸上都能笑出朵花来了。本来十来里路不过是抬抬脚的事,今儿王嫂子偏要让里正赶着车去不可:“你们这是正经事,早去了早定下,也算了了一件大事,大家伙儿都放心。再者说,杜安兄弟是给咱揽了这么大一注挣钱的事儿,可是咱家贵人了,怎么能走着去?”      杜安被王嫂子的热情吓了一跳,忙着推却不肯,还是里正闷不吭声的套了车:“好容易去一回,你不是得了些好布料吗?给大柱他姥家带点儿去吧,过些日子该裁棉衣了,倒是省得再跑一趟。”杜安自从和蒋茂林搭上了茬,从他那淘换出不少的好布料,顶了饭菜钱。蒋茂林也无所谓,他那布料多得很,卖谁不是卖?杜安也挺高兴,蒋家的布料除了样子旧点儿没别的事儿,摸上去比当地买的布料要厚实也软和,颜色也是挺正的,在乡下也用不着讲什么时兴不时兴的,也就留了不少。村里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一般人家都等着裁新衣裳呢。      见这车上装了东西,不是只为着他一个人了,杜安也就不再推辞,再推就没意思了。一路顺顺溜溜的到了李二哥家。说了来意,李二哥家里哪有不肯的?这价钱可是比卖到城里实惠不少,虽说要自家磨好了,那又能费多少力气,实在是划算啊。又见了王嫂子捎来的布料,听说就是做买卖跟人家换的,心里就更乐意了。      李二哥得了这么大一个实惠,对着杜安感激的很。虽说自己姐夫是青牛村里正,在他们村里能说得上话,可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姐夫自己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要不是杜安先提出来,打死他也不会提自己的小舅子家!      杜安叮嘱李二哥:“二哥,你帮着再找几家,一定的盯着是好粮好面才行,也得磨得细细的,万不能马虎了事——这是头一回,干的好了,以后有的是这好事,干的不好,人家以后也信不着咱们不是?”      李二哥拍着胸脯:“这事儿你教给我就放心吧,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可不敢砸了你的招牌,往后还得靠兄弟你看顾呢!放心,我亲自盯着去。”      杜安道:“二哥办事自然是极妥当的,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见正事说完了,杜安就要告辞,李二哥哪里肯放人,一定要留杜安和里正喝酒不可。杜安苦笑着推辞:“今儿实在不行,早上家里孩子说了,晚上要吃鱼呢。我这出来办事,连鱼鳞还没见着一片呢,可不敢再耽搁了!”杜安心想,小的虽说了吃鱼,其实好哄,实在没有做点儿别的好吃的也能对付过去,可是今儿大的也说了吃鱼,连怎么吃都想好了,万一晚上没有,自己可怎么交差?好容易给自己个好脸了,可不能再出茬子!      李二哥就笑:“杜兄弟也太惯孩子了,吃什么不是吃?今天高兴,咱们必要好好喝一顿才行!”      杜安解释道:“倒不是惯着他,只是这段日子孩子读书实在辛苦,小脸儿瘦的只剩一条儿了,下巴尖的能扎人,又是个猫似的胃口,好容易听他说想吃鱼,咱能不赶紧给张罗?”      里正在旁边点头给打证实:“这一段功夫先生给加了功课,孩子都累着呢,咱们喝酒什么时候不成?等拿了钱到手再喝不迟。现在你赶紧张罗事要紧。”   李二哥见如此,也道不好硬留,就将自家捡秋得的山货给二人一家装了点儿:“不值钱,都是我的心意,你要是再推迟我可就恼了!”      杜安果然不再推辞,欣然收了,就和里正赶车回去。      到了村中间,好歹集市还没散,杜安忙辞了里正,拎着他那口袋山货赶紧去买鱼,想了想赵八,又买了肘子肉。      晚上一顿饭,杜安使出了十八般解数,一条大鲤鱼去了腥线,横切几刀下油锅炸,一头又起锅调了汁,待鱼炸的熟了,撒上点儿胡萝卜丝儿,香菜末儿,再浇上可口的酸甜汁,香味一下子就出来了;两条鲫鱼葱姜腌过炖了汤,汤汁奶白,再切进去几片豆腐;一条草鱼,因为刺多,杜安生怕谨儿卡了嗓子,下了大功夫把鱼肉剁成泥,挤成了鱼丸子,炸成金黄色。又把那肘子按上回的做法炮制了,要知道,上回那红烧肘子做的家里几个都爱吃。      一顿饭下来,杜安的人望又回来了,谨儿吃的高兴,还用油乎乎的小嘴“吧嗒吧嗒”亲了杜安,给他两边脸上留了油印子。杜仲平虽没说什么夸奖的话,可是也是眉开眼笑,不复之前阴沉着脸的样子。赵八不用说,有的吃就高兴,何况还有戏看。只有方胜最厚道,把杜安夸了又夸。      杜安见大家吃的开心,心里也舒坦,趁着杜仲平高兴,把去李二哥家的事儿汇报了一遍。杜仲平听了,微微皱着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杜安忙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杜仲平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今年你忙着,咱家都没进山去捡秋。”说着看向杜安。      杜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儿,咱就进山看看呗!”果然杜仲平眉毛就松开了。      那头方胜拧了赵八一把,把他那句“这时候了山里还能有什么啊”给拧了回去。真是的,太没眼色了,人家两个耍花枪,你老跟着掺和什么啊! 第五十章 ...   杜仲平给学生布置了功课,又请了方胜来帮着考校学生背书,自己则慢悠悠的晃出了家门,把谨儿哀怨的小眼神抛到了身后。咳,那个啥,小孩儿上山太费劲儿,还是留在家里好好念书吧。      村口进山的路边,杜安正背着个背筐等着,见杜仲平过来,不禁迎上去,两人并肩往山里走去。      这日天气晴好,日头挂在半天空,阳光暖暖地洒下来。上山的小径不复往日树荫遮盖的情景,变黄的叶子无风自落,脚下厚厚积了一层,踩上去沙沙的响。杜仲平本来走得急,又有些莫名的紧张,在这样静谧的路上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慢慢走着,身边有人陪着,又有那样好的日光照下来,连天空也蓝得剔透,心情突然放松下来,只想就这样天长日久的走下去。      转头看向杜安,却发现那人正专注的盯着自己,连路都顾不上看了。两人目光接触,杜安好像做贼被捉一样的心虚,又舍不得离开眼睛。慢慢地,觉得那人墨黑的眼眸中满满是自己的样子,待要细看,那人又转回头垂下了眼睑。      杜安觉得耳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周围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气氛,让他不自在之极,想要做点儿什么打破这一切,可是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正着急,前面有一陡坡,杜安清楚记得,过了陡坡就是棵好大的山楂树,去年自己还爬上去过的。      杜安心中一喜,快走几步先上去,又回头把手伸给杜仲平。杜安只觉得平哥儿的目光有如实质般从自己伸出去的手上一直爬到了自己的脸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度一下子就蹿了起来,只觉得好像过了好久,那人勾起嘴角,自己握到了温热的手掌。      手拉手一直走到树下,枝头依然挂着不少红红的山楂,这些天杜家固然是十分忙碌无暇进山,其他人家也没闲着啊,舂米磨面的,就是各家的媳妇也都忙着做面食托了杜安拿去卖。今年有了这笔额外的收入,也就不太重视进山的事儿了。      大红的山楂果在枝头热热闹闹的挂着,十分喜庆。杜安心里痒痒的,准备着大摘特摘一把,又舍不得松开手,拉着平哥儿在树下一圈一圈的兜圈子。      杜仲平只觉得自己已经转晕了,狠狠的挣了开,这人,咳,没胆子得很!把那背筐从杜安身上扒下来:“转悠什么,头都转晕了!赶紧多摘点儿这东西,冬天用蜂蜜腌了给谨儿开胃。”      杜安手脚利落的爬上树,晃得红红的果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杜仲平一时没注意,被这果子劈头盖脸打个正着,慌忙跑出树冠的范围,抬头看杜安在树上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反射性瞪过去,一时自己没绷住,也不禁笑了开来。      摘了点儿山楂,捡了点儿栗子,背筐里稀稀拉拉的没装满,两人也不在意。杜安握着那人的手,只觉得把自己的一辈子也握在手里了:“咱们就这么着过一辈子吧!你、我、还有谨儿,等以后谨儿成立了家,咱们两个老头子一起作伴!”杜安盯着前头的地面,好像那里突然长出朵花来一样。      “什么老头子做伴?把孩子养大,以后自然是要他孝顺的!”      杜安不知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突然又没了勇气去追问。听得那人突然笑一声:“笨蛋!”,又伸手过来扳过自己的脸:“低头,你脸上蹭的什么啊?”      杜仲平伸手给他抹抹脸,杜安低着头好方便他动作,突然间觉得那人脸孔在眼前放大,他呆愣愣的,简直不知如何反应,这也太,太……。杜安实在是呆住了,他,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呀。杜仲平后退一步:“闭上眼啊笨蛋!”杜安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闭上眼睛只觉得唇上温润,久而,连脚底也觉得软了,晕晕乎乎,心跳如鼓。      杜仲平抹抹嘴,挑眉看他:“你呀,有贼心没贼胆,也就这点儿出息了!”话是很放得开,耳根却是红了一片。      自那天从山上下来,杜家两人心情就很好。一个给学生讲起书来,一句书牵出无数典故,兴致来时讲古论今,把学生听得晕晕乎乎;一个带着几个孩子干净利落地结了各商队的粮草帐,赚了一笔又把那些商客满意地送走了。是的,去冷水城互市的商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得趁着还没落雪,赶回家乡。不用问商队生意如何,只看那些人满脸的志得意满就知道了,更有些人已经与杜安预约了来年的物事了。      杜安与家里商量,这几个孩子都是帮了大忙的,除了要给些钱,还想有点儿别的表示才好。   杜仲平点头,只给钱倒显得把他们当成雇工待了:“咱们家不是留了好些布料吗?干脆给他们每人做一件好点儿的衣裳吧,我看他们多是穿方便干活儿的短打,就做长衫吧,过年见客也好穿,也是咱们的心意。”      几人点头赞同,杜安道:“这个好办,拿了料子找裁缝就是了。我想着,还是请几个孩子家里吃顿饭吧,村里互相帮忙不都这么干吗?”      赵八点头:“这法子不错,只是有一条,这村里孩子平常都是不上桌的,你弄一桌子菜,咱们这些长辈在这坐着,他们怎么也放不开手脚啊?要是没人陪,更是不像话,哪有请客主家不陪着的?”      想来想去,还是杜仲平道,不若找出元宵时那铁丝网来,预备些生肉,干脆烤肉算了。这个算不得正式的宴席,用不着拘礼,孩子们又都是爱吃的,就是家里几个人混在里头,边吃边玩儿都有了。      几人都道不错,只是难为杜仲平怎么想起来。杜仲平就笑道:“倒还是托了胜哥那天收拾厨房的关系,胜哥把那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折腾出来,我才看见了。说起来,这个是因为元宵节时咱家摆摊子特意预备的,那之后就再没用一回了,谁也想不起来用它,白搁着了。”      杜安就张罗起来,半大小子个个都是能吃的,光是肉就预备了不少:上好的五花肉,鲜嫩的小羊肉,本来还说要弄只鸡穿了肉来烤的,赵八却道鸡肉不够肥烤出来发柴,最后还是算了。又准备了调料:磨得细细的盐末,特意调的五香粉,辣椒末。      几个孩子都挺高兴,能接到大人的邀请,自己也算是大人了吧?特别是安叔手艺好,又是做的烤肉,烤肉这个东西,大柱这样吃过的人,说起来直流口水,那没吃过的也是闻过那股子香味的,也都是向往不已。最好的一点是,安叔说了,大家只管敞开了吃,肉管够!这谁家也没平日里能敞开了吃肉的啊,几个小子恨不得嗷嗷叫着扑过去,安叔实在太大方了啊啊!      等到了那日,几人吃吃喝喝闹了一下午,个个挺着个肚子吃的形象全无。刚开始是杜安给烤,奈何人多肉少,干脆都自己动手。虽然一会儿糊了一会儿咸了,众人还是很欢乐。等到天渐黑,几个孩子就要告辞回家去,哪成想先生转身回屋又捧出了几件衣服,居然人人都有,还是那种很正式的长衫,孩子们实在是感动了,也一个个正经起来,规规矩矩的挨个从先生手里接过衣服,心里倒是都想着一样的事:要好好读书,不辜负了这衣服才是。      时间忽忽悠悠的过去,眼见着又要到冬天。杜家东厢房到底砌了火炕,并不是谁要搬出来住,只是杜仲平心疼学生,想着收拾出来等下雪天外村的学生可以借住,省的来回折腾。      菜窖里依旧存了不少的菜蔬,特别还有不少的金丝瓜,这东西外皮上像是涂了蜡,看样子倒是能放上好久。最重要的,地窖里存了不少的稻谷,这是杜家田里收上来的,虽没有南方的产量高,却是也够杜家几口吃很久了。当初种稻子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觉得这杜秀才是玩儿呢,哪成想竟真的收了不少的粮食来呢?      纷扬的大雪揭开了村里人猫冬的序幕,大家只觉得这雪稍稍有点儿大,倒也没别的。冬天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悠闲,今年有了额外收入,大家都很滋润,全然不知千里之外的中原却不是这么平静。 第五十一章 ...   这端倪是入冬时就渐渐露出来了的。话说今年的雪来得早,加之北风很大,吹得人冷到骨头里,不过这丝毫不能影响青牛村里喜庆的气氛。      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反过来讲,青牛村里各位好汉今年头一回手里这么宽裕,加之本来性格多是豪爽,这日子过得就更美了。再加上村里接二连三的喜事:先是单良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可是落户之后头一个孩子,自然是全村都高兴的;再加上入冬后闲下来,王嫂子又帮着好几个小伙子说了亲,眼瞅着又要办喜事了。整个青牛村里的气氛都透着股喜庆劲儿。      这头儿人家生了孩子,亲朋好友去看望时,要带着点儿吃的,比如鸡蛋、红糖,或者家里带点儿米面都是那个意思,也有带着小毯子、小被子的,而讲究的人,会两样都带,这在当地称之为“下奶”。反而是出钱的少,因为这小孩儿满月什么的,一般不办酒,这是为了不娇养,免得折了小孩儿的福寿。就是当地的年轻人也很少有过生日的,十分讲究的人家也只有孩子过了十岁才会庆祝庆祝。      杜家得了单良喜得贵子的消息自然是要去看的。他家不同于别家,一者单良娶媳妇还是杜仲平帮忙的;二者单良上回还给杜仲平解了围,不管怎么说,这份情杜家得领;三者秋天杜安也帮着他们家卖了不少的东西,这一来二去两家关系挺不错,所以杜家得准备厚点儿的“下奶”礼。      杜安盘算了一回,这吃的什么的好说,花钱卖点儿就有了。只是那小毯子小被子的自己家实在是找不出来,这样用作贺喜的东西,要大红喜庆的颜色才够吉利,而自己家的料子,因为杜仲平的喜好,都是偏素淡的,就是拿了料子找人做都不能够。这单良还只是头一份,后头估摸着还有呢,不能缺了礼数啊。      与家里人商议一回,最后还是定了去锦阳城里大肆采购一回好了。有了头一个,以后接二连三的准少不了,早早备下东西,省得以后再费神。      只是谈论这事的时候,杜家两个发现赵八方胜都有些黯然。也是,从两人平日对谨儿、对那些孩子就知道,这俩也是很喜欢孩子的,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却是没了这个盼头了,虽说平日里想得开,可是看着往日的老友有了孩子,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失落吧。      杜仲平打岔说起了进城的事:“说起来倒是挺长时间没去了,趁着这回进城,可得把东西都买足了。胜哥,你还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的事儿,咱两家头一回进城,竟然买了两大车的东西,活脱脱的乡下人进城没开过眼的傻样!”   说得几人都笑起来:“可不是,可真是一堆一堆的买啊,后头跟着一溜儿的小伙计拿着东西。幸亏咱赶了两辆车去,要不都拿不回来!”      既然商定了进城,杜仲平特意给孩子们放了一天的假。谨儿自然要带上,这孩子已经乖乖读书很长时间,也该带出去转转了。      一切一如去年,只是路上竟然也碰到了村里人赶车同去城里的,这下,一路说说笑笑只觉过得更快了。城门口的兵士也已经不是余钱他们了,交了几个钱,赶车进城,依旧是直奔油铺去了。因为今年杜安的买卖,已经找着老板换了几次油,已经是熟客了,老板二话没说就安排伙计帮着把车存在自家店里,还和几人寒暄起来。      几个人客套几句就去买东西。方胜赵八还好,时不时的进城来卖药材,杜仲平这样一年半载不来一回的却是大吃了一惊,各式的店铺多了好些,街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十分热闹,和去年的冷清模样大不一样了。赵八把谨儿举起来架在肩上,一来小孩儿看得远些,二来省得挤丢了。      这街上的店铺真正是南北货物都有,南边的茶叶布料,北边的皮子肉干,但是各有特色,还有的店家干脆南货北货摆在一起,随你怎么选了。就如他们现在在的这家布庄,一头儿是布料甚至绸缎,一头各色皮子,还有颜色艳丽的毡子。杜仲平几个自然先选了大红的布料,看着身边的谨儿,又买了些颜色鲜艳的料子。孩子嘛,还是要穿得鲜亮些才好。买好了布料又转到另一头,这些皮子毡子的价钱倒是不很贵,几人也动了心思。赵八把谨儿放下,也跟着去挑,方胜怕冷,这厚毡子看着就暖和,做点儿什么也好。      等几个人挑完了结账,却不见了谨儿的身影,顿时都出了一身冷汗。许是几人表情太过着急,那店里的小伙计一看就知道了,忙道:“小公子就在后堂那玩儿呢,并没走丢。”说着就带着人往里头去。原来这店面后头就是住的地方,中间只有一个穿堂,谨儿本来老老实实地等着几个大人,却看见后头露出个黑色的小脑袋在那里拱啊拱的,不觉就被引了过去。等几人找过去的时候,他正和个小狗玩儿的正欢呢。      杜仲平一把把小孩儿搂到怀里,他真是吓坏了,这会儿脚都有点儿软。小孩儿看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找过来,也有点儿吓着了,老实地认了错。杜仲平倒是没有责怪他,这事儿怨不得孩子,大人只顾着看东西去了,说起来倒是自己的错多些。只是要走的时候,谨儿却是对那小狗依依不舍的,哀求的看着自己爹爹。杜仲平想了下,养只小狗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人家这是布庄,也不知道这小狗能不能卖?      好在掌柜的见一行人买了不少东西,这狗自家也不止一只,倒是挺痛快的答应了:“几位倒是好眼光,这狗不是咱当地的,是从蛮人手里得的。看这毛,都比咱们这头的厚。据说这狗性灵得很,蛮人都用这狗放羊的。”杜安笑着给加了些钱,才算把小狗买到了手。      掌柜的得了钱,又笑着指点:“这小狗刚断的奶,各位不怕麻烦,就到那头儿店里头买点儿奶末儿,回家用水化了,搭着给这小东西吃,长得可快了。”几人谢过,真的出了门奔了那店铺去了。      那店里卖的是蛮人的吃食,风干牛羊肉干、马奶酒、奶疙瘩、奶皮子、奶豆腐,各式各样,看得几人眼花缭乱。既遇上了,少不得买一些。给小狗买了大包的奶末,想了想,总不能给狗买了,人反倒空手吧,杜仲平一手紧紧拽着抱着小狗的谨儿,一边挑挑拣拣。风干的肉干是要一些的,这个十分有嚼劲儿,而且这个时候能有牛肉吃还是很不容易的;奶疙瘩什么的,都是干的,可以放很长时间,也都包了一包。杜仲平有个小心眼儿,他现在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多吃点儿奶制品兴许能长得高壮些,现在和杜安两个也就是拉拉小手、偶尔背着人亲亲小嘴,可是迟早有一天也得更进一步不是?自己体型上可不能吃了亏。      杜仲平一边买一边找着说辞:“听说蛮人整天就吃肉啊、奶啊的,个个长得高壮。咱们不能像人家一样,多吃点儿这个兴许身体能结实点儿呢!胜哥,尤其是你啊,多吃点儿试试,我刚尝着倒是没什么没什么膻味。”      赵八倒是对这上了心,也没想着方胜吃不吃,也跟着买了不少。末了,自己也想尝回新鲜,要了两坛子马奶酒。      等着众人回到油铺,手上又是大包小包的。依例从车上拿了豆子下来换油,年前估计也就进城一回,把该办的事都办了才好。趁着伙计去过秤打油的功夫,掌柜的和他们聊了起来:“听说今年啊,南边不怎么太平。”掌柜的语气很八卦。      赵八是个爱说的,当下就问:“南边有什么不太平的?这不是刚做了买卖走吗?”      掌柜的摆摆手:“不是那头,是离咱们燕北不远的地方。说来也怪,那边现在不到下雪的时候,竟然也下了大雪,听说有的地方房子都压到了。啧啧,也是,他们哪里经过大雪啊?倒是咱们这头和北边,还没怎么下。”      赵八奇道:“竟然比咱们这儿雪大?今年这雪本就下得早下得大,南边比咱们这还厉害?”又问道:“你这一口一个听说的,到底听谁说的,准不准啊?”      掌柜的嗤笑一声:“我还能骗你?就是那头卖布的去南边进货,回来说的。他亲眼见的还能有假?”又感叹道:“你等明年开春,这头肯定又多了来开荒的人。唉,摊上这事,只能求老天爷开眼,熬过这一冬去。不过说句没良心的话,这总好过咱们这或是北边遭灾,要是北边遭了灾,明春一准就来开抢,那才真正倒霉呢!”      几人无语,这可真是大实话。 第五十二章 ...   赵八觉得吧,自从身边多了个谨儿,这家里就觉得热闹不少,如今小谨儿抱回只小狗,家里竟比从前热闹了十倍。      谨儿抱回的这只小狗,全身乌黑的毛,许是从北边来的缘故,这身黑毛比本地的狗要厚得多,偏偏这小狗本来就是吃的有点儿圆,简直就像是个黑色的圆团子。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上头有两撮儿白毛,冷不丁的一瞅倒像是长了白色的眉毛。眼睛也是水汪汪的,每当谨儿抱着小狗,一主一宠四只眼睛望着你的时候,几乎就没人能拒绝小孩儿的要求。谨儿靠着这一招把家里几个大人吃得死死的。      要说这小狗也是真灵,它好像知道谁是和它一家一样,从不吃外人的喂食,哪怕家里给它准备的只是苞米面熬的粥,而外人给的是烤的家雀儿也一样。它这一举动让谨儿在外边的一群小孩儿面前特别的有面子,小胸脯腆得那个高。回头颠吧颠吧的给小狗冲奶末儿喝,一天三顿绝不含糊。这额外的加餐果然有效,很快小狗的两只原本半耷拉着得耳朵就竖起来了,这回看着就更精神了。      赵八相了一回,对着家里几人道:“咱家这狗啊,以后肯定厉害!”      杜安看看躺在谨儿脚底下,露出鼓鼓的小肚皮,划拉着小爪子和谨儿玩儿的热闹的小东西,这还是圆鼓鼓的一团啊,好玩儿是好玩儿,哪里能看出热闹来啊?      赵八看着杜安那表情,就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家这狗,灵啊,分得清里外,你看它自己玩儿的时候,就在家里头转悠,房前屋后的跑,就是不出门。而且,你看那么多人逗它,它从来不叫唤啊。这两天耳朵也立起来了,这精神立马就出来了。”      杜安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谨儿,给你的小狗起个名吧,不能总是狗啊狗的叫啊。”      谨儿一手揉着小狗软软的肚皮,一手托着腮帮子,把杜仲平平时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我想好了,就叫旺旺好了。”      几人大囧,难道这小狗自己不叫唤,别人叫它时就得学狗叫?几人轮番劝导,皆败退在那一大一小水汪汪眼睛的注视之下,就此,这只小狗就正式叫做旺旺了。      虽然名字不受待见,但是小狗的待遇还是挺不错的。一日标准的三餐是磨得细细的苞米面熬的粥,除了谨儿每天还定时的给它冲奶末,有时小孩儿还偷偷把自己每天的零食分给它吃,像是早上的鸡蛋水、拿在手里啃的牛肉干,趁着大人不注意,就往小狗嘴边送。就是几个大人也没事会给小狗开点儿小灶,杜安有时出去买肉,会顺便带点儿内脏之类的剁碎了给它吃,杜仲平则认为狗就应该吃骨头,经常会把骨头扔给它,只是旺旺还小呢,哪里咬的动?杜仲平看着不大点儿的小狗整个趴在大棒骨上,张大嘴变换着角度去咬,啃得骨头上净是牙印就是咬不下来,捂着肚子笑的直打跌。谨儿撅着嘴,爹爹最坏了。      村里的日子平静安详,外头却不怎么平静。听说南头遭了灾的,现在就有往这边来投奔的了。要知道,燕北的冬天冻得死人,大片大片的荒地没有人烟,这个时候往这边来,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李二哥那个村里,就有人抱着孩子来投的,哪里知道那家早就没了人了,听得这话那抱孩子的妇人当场就坐到地上大哭起来,还是边上好心的人家把她让回去歇息了。一说起这事,人们都是唏嘘不已,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可得怎么过啊?      倒是不用别人为那妇人担心,她自己就做出了决定,拿了所有的钱财,甚至包括了孩子身上带着的小银锁,走的踪影全无,把个没断奶的孩子扔在了这里。      气得收留她的那户人家破口大骂,本来,把这一大一小留下就是看这两个穿的不错,手里也像是有两个钱的样子,哪成想最后什么报答都没有,还扔了个累赘给他们。骂了一回却没办法,人已经是找不回来了,这个小的可怎么办呢?这可真是个难题,村里人都是才吃上饱饭没几年的,多养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再说,要是个女孩儿还好,养大了嫁出去还能收点儿聘礼,这可是个小子啊,可是要是就把孩子扔那里不管,也是一条命,实在也是不忍。      杜家几人赶着车来李二哥家吃杀猪酒,这是头几天李二哥亲自去请的,也是那回听说了这事儿,没想到没两天竟然有这样戏剧性的变化。可巧的是,收留那对母子的人家偏偏就在旁边,这头吃着饭,还能听到隔壁院子妇人尖利的咒骂和小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桌上的人感慨着那可怜的孩子和那做好事也倒霉的人家,却没有一个去劝劝的,谁都不想惹事上身,平时偶尔做做善事还好,自家孩子还养不过来,哪里还有余力去养别人家的,还是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既然他自己亲娘都能狠下心把他扔下,也就只能怨命不好了。      方胜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听得孩子的哭声心里酸酸的难受。那回去给单良的孩子送“下奶”礼,因为不方便进产房,单良还特意把孩子抱到堂屋里给大家伙儿看看,虽然还有点儿皱巴巴没长开,可是那软乎乎的小手小脚还是让人心都软了。听那单良抱怨似的说着每天要洗多少多少尿片,晚上还要起来几回等话,虽说是在抱怨,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的欢喜。当时他就想着了,要是自家也有孩子,天天折腾他也愿意啊。哪里想到,这有了孩子的自己不珍惜,说扔下就扔下,自家这样想要孩子的却是永远没有机会的。方胜想到这里,心下微微一动,想来想去真正合适,这念头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回头看看赵八,这人已经喝得半醉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先和他商量商量才行啊。咬了咬牙,方胜悄悄出了席,到外头寻到了李二嫂子。女人都不上桌,她此时正和王嫂子姑嫂两个厨下说话呢。见方胜寻了来,还以为桌上怎么了,正要去看,方胜把来意吞吞吐吐的说了,王嫂子就道:“这是好事儿啊,那家定然是愿意的。”      方胜道:“还没有和赵八商量过,想着先请李二嫂子帮着照看一天,我和他商量过了,就来接。”      那李二嫂有点儿犹豫:“你们可得先想好了,我要是把孩子接过来可就送不回去了。”后半截没说出来,要是方胜他们反悔,自家可怎么办?      王嫂子先就打了包票:“没事,你先接过来吧,他们定然不会忽悠你,说要一定是会要的。你也知道,他们家宽裕,不差养孩子的钱。”王嫂子倒是不好说俩男人在一起过日子一定不会有孩子,现在收养个正好以后养老,随便找了个借口。李嫂子倒是相信的很,自己家跟着杜家都挣了不少,想来赵八他们只会多不会少。      既然定下了,李二嫂就和王嫂子一起去把孩子接过来,方胜想了想,还是拿了钱出来算是替这孩子谢谢那户人家。李二嫂接了钱心里就更有底了。那家自然是愿意的,巴不得有人把这烂摊子接过去,何况还有钱拿。王嫂子抱过孩子,还不忘了嘱咐几句别乱说话,那家也急忙应了。      李二嫂看着这孩子,忍不住叹口气。前两天来的时候,他娘奶水足,孩子白白胖胖的,这才两三天功夫,已经被糟蹋的不像了,这小衣服小被子脏了也没给换,怪不得孩子一个劲儿的哭。抱回厨下,方胜正眼巴巴的等着,因附近也没人家有小孩子,自然没有奶,李二嫂给小孩儿收拾收拾,只弄点儿米汤喂了。孩子吧嗒吧嗒吃的香,想来是饿得狠了。旁边的几个大人看着眼圈都红了,李二嫂子叹一声:“作孽哟。”        下晌回去的时候,几人在车上都觉得方胜坐立不安的,一个劲儿的往回张望,看那架势,竟像是要随时跳下车跑回去似的。赵八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好像吃酒的时候你就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可是有什么事儿?”      方胜原打算回去和赵八单独商量的,只是离开那孩子一会儿,心里就放不下了。车里都是自家人,也就顾不上了,就把那孩子的事儿说了。赵八沉吟一会儿,方胜就慌了:“我也不是别的意思,咱俩没有孩子,收养一个日后也有个养老的人。原本想着先和你商量的,实在是听那孩子哭得太怜了。”      赵八道:“你急什么?既然已经定了,咱也不放李二哥家了,直接带回去不好?放心,我老早想过了,早晚咱得养一个,今儿遇上就是这孩子和咱们有缘分。”      几人走到一半,又掉头回去接了那孩子。 第五十三章 ...   见几人回来特意接那孩子,李二嫂子的心彻底放下来了,把孩子严严实实地包好送到车上,赵八方胜还跟她再三的谢过,这才赶车往回走。      这么一折腾,天色就有点儿晚了。杜安把赵八撵进车里去,自己赶着车往回走。既然他们两口子要养这孩子,这会儿孩子抱回来了当然急着想看看,这点儿眼力价他还是有的。再者,今天出来吃杀猪酒,因为小孩子不上桌的规矩,自家并没有把谨儿带来,而是接了大柱二柱到家里给小孩儿作伴,这会儿回去晚了,恐怕小孩儿要着急。杜安想着,甩了甩鞭子,发出“啪啪”的声响,拉车的骡子慢慢跑了起来。      杜家这车里照旧是点了火盆的,并不冷。赵八坐到方胜身边,看着方胜怀里的孩子。那李二嫂子把孩子包的太严实了,连脸都盖住了。轻轻拨开盖着的被角,露出小孩睡得红扑扑的脸,这孩子因着这几天的折腾,瘦了不少,如今好容易换了干净的衣裳被子,正睡得香呢,时而吧嗒吧嗒嘴,时而转转小脑袋,就是不醒。      杜仲平怕冷着孩子,拿个火钳子正在拨着火盆,好让火在烧的旺些,一时抬头看见赵八看得目不转睛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自家这两个哥哥,能走到今天可真是不容易,如今安稳下来再养上个孩子,也算是老天疼好人。想了想,对着俩人道:“胜哥,八哥,这孩子咱们接回来了,可还有不少事要张罗,赶紧的合计合计,如今都腊月二十了,得趁着年前把该预备的预备了,省得到时手忙脚乱不说,东西也都不应手。”      俩人抬头看着他,孩子抱回去养着就是了,还要预备什么?      杜仲平看着两人的眼神,不是吧,这两位还不知道养个孩子,特别是没断奶的孩子有多么不容易吗?就是谨儿这么大了,自家还处处小心呢,这么点儿大的,碰上这俩大男人,杜仲平已经可以预料到往后的日子得有多么鸡飞狗跳了。      “杜安,咱回去的时候到裁缝大婶家去一趟,请她到咱家赶点儿活计。”车里传来杜仲平的声音,可是怎么觉得有点儿有气无力的呢?杜安答应一声,赶车绕道。      对着赵八他们疑惑的眼神,杜仲平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了起来:“这孩子抱回来,总不能光着吧?得做点儿小衣裳出来。这还不算,尿布、小褥子、小被子都得准备很多才行。进了正月就不能动针线,现在不做就来不及了。”      两人恍然,光顾着看孩子,这怎么养两人真还没核计过。目光炯炯地盯着杜仲平,盼着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杜仲平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最重要的是,这孩子也就四五个月吧?”   方胜忙答道:“四个月。”   杜仲平叹一声:“这还没断奶呢,咱得怎么喂啊?恐怕这村里也没地方找奶妈去吧?”      这倒是个难题,现在村里有奶的妇人只有一个,就是单良的老婆,可是人家自己儿子还喂不过来呢,这些日子可没少见单良求着人去抓鱼什么的给他家媳妇下奶。断没有人家不先顾着自己儿子的理。再说,这大冬天的,孩子总不能就搁到人家家里吧?抱进抱出的要是吹了风倒不好了。两人没了主意,又一起看向杜仲平。      方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儿我看王嫂子给孩子喂得就是米汤,小孩儿喝得也挺香的,要不咱也熬米汤吧?”      正说着,就觉得车停下了,杜仲平撩帘子一看,正是到了裁缝家门口,就道:“喂什么咱回去再说,我先找裁缝跟咱们回家走一趟吧。”      杜家算是裁缝大婶的老主顾了,出手向来大方,所以虽是到了年底,看在杜家以往的情面上,当然也是看在工钱丰厚的份儿上,那大婶二话没说,跟着车就去杜家拿料子,答应一定尽快赶出来。      等到了家,几个孩子正和旺旺玩儿的开心,旺旺饿了,可是大人不在家,谨儿就拿了热水化开了奶末,喂给旺旺吃。旺旺正美得尾巴直摇,那边几个大人回来了,还抱着个娃娃。      杜家两个翻箱倒柜找出了细布打发走了裁缝,才有功夫去看谨儿。谨儿对着胜叔怀里的小人儿好奇的紧,又要照顾旺旺吃饭,只离得远远的看着。几个正为喂什么发愁的大人,见了正吃得香甜的旺旺,都是眼睛发亮,谨儿机警挡在了旺旺前面,怎么大人出去一趟,回来看着旺旺竟然像二柱看见了安叔的点心似的?他们要把旺旺怎么样?      事实上,大人们没有对旺旺怎么样,但是却把旺旺的额外加餐都拿走了。这还不算,八叔居然还把自己以前的小衣服也都拿走了,好吧,衣服小了,自己穿不进去了,可是那也是自己的衣服啊!更难受的是,八叔胜叔他们晚饭都没吃就带着那小不点儿匆匆回家去了,这下没有八叔抱着玩儿也没有胜叔帮自己背功课,谨儿耷拉着小脑袋很失落。      扑进爹爹的怀里,还是爹爹最好了。      杜家两个看着谨儿委屈的小模样有些好笑,家里从来只有他一个小孩儿,谨儿都习惯了家里几个大人都围着他转,这下来了个更小的,恐怕谨儿要吃味儿了。杜安刮刮谨儿的小鼻子,转身去给他做晚饭,嗯,今天就做点儿小孩儿爱吃的吧。      吃了饭,杜安把给赵八他们准备的饭菜送过去,还额外用小砂锅用今年新下的大米熬了浓浓的米汤,要是那孩子不认冲出来的奶,就只能将就喝米汤了。      这一晚真正是不平淡的一晚,谨儿因为晚上的事变得越发的缠人,杜仲平费了平日几倍的精神才把他哄睡,与杜安耳鬓厮磨一阵,正是似睡非睡的时候,就听见赵八叫门的大嗓门。不但把杜仲平两个叫醒了,连谨儿也被吵醒了,谨儿搂着杜仲平的脖子死活不松手,杜仲平无法,只得把杜安踹出去帮忙,自己在家里哄着自家的小祖宗。      这也没得清净,没一会儿的功夫杜安又跑回来翻箱倒柜,叮嘱了杜仲平好好在家就又出去了。一会儿又听得后院传来打水的声音,乒乒乓乓闹了半宿。直到天边泛白,杜安才回来一头扎到炕上。杜仲平把谨儿的被角掖好,自己轻手轻脚起来。先是到赵八家窗外听了一听,没什么响动,估摸是睡着了。自转回家来,不忍心叫杜安,就自己熬了粥,等着过会儿叫谨儿起来吃饭。      唉,好困,一晚上没睡好,杜仲平一边烧火一边庆幸着已经给学生们放了假,等会儿还能补个觉。旺旺已经醒了,在杜仲平脚边转来转去,杜仲平摸摸圆滚滚的小东西,可怜见儿的,你的奶末要让给小娃娃吃了。      一时日头高升,听得谨儿在屋里叫爹爹的声音。杜仲平赶紧把灶边收拾干净进屋去。这小祖宗从昨天就开始黏人,醒了要是见不到人还不知怎样呢。进到屋里,连杜安也醒了,给谨儿穿了衣服,正收拾被褥。      杜仲平给谨儿收拾着,一边问:“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晚上怎么了?”      杜安哈欠连天的道:“不知那户人家怎么喂得孩子,半夜里拉起肚子来,孩子哭个不停,八哥他们没带过孩子,就慌了手脚。幸好咱们家预备了各色现成的丸药,弄了点儿给孩子灌下去,这才消停下来。”家里有药也是因为谨儿年纪小,怕一时有什么事来不及请大夫,就各色都预备了点儿,没想到谨儿这两年小身板挺结实,倒是用到了赵八他们孩子身上。      杜安又笑道:“你不知道,昨天半夜八哥洗了多少东西,嘿嘿,他那屋里都挂满了。这往后他头疼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杜仲平斜了他一眼:“谨儿小时候你也没少洗,这会儿又笑话起人来了。”      杜安抱过谨儿大大的亲了一口:“那怎么一样?给我们谨儿洗多少我都乐意,咱们家谨儿多好啊,是吧谨儿?”   谨儿抱着杜安脖子亲回去,如今他怕安叔也向着那小娃娃去,自然表现好点儿。      杜仲平摇头:“八哥他们自然是一样的心思,谁家孩子谁不疼啊?一会儿你吃了饭再睡会儿吧?”   杜安摇摇头:“不了,一会儿我还得出去呢。”见杜仲平挑起眉来,忙道:“八哥说他要在家帮着带孩子,村里人请吃杀猪酒就不去了,让我代他去呢。”    第五十四章 ...   家都说小孩子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这话果然不假,杜仲平在心里偷偷腹诽着。      这小娃娃可能是前两天被饿怕了,因此不管是冲的奶还是熬得米汤,真正是来者不拒,几人也就彻底的放下了心,只要能吃就好。吃得好了,哭起来就是中气十足的,饿了要哭,尿了要哭,甚至半夜醒了也要哭。方胜经常抱着孩子在地上一走就走半宿,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赵八心疼得不得了,只是那小东西居然还挑人,没奈何,只能包了家里其他的杂事,在孩子睡着时慢慢地给方胜揉揉胳膊。      还是杜仲平看着方胜两眼上抹不去的黑眼圈,想着这么着不是办法,出了个主意:白天时别顺着那孩子,多让他玩儿会,晚上累了自然也就不那么闹了。方胜还有点儿舍不得,他总心疼那孩子前些天吃了苦,怎么着都顺着。还是赵八狠得下心,特意到集市上买了花花绿绿的拨浪鼓小风车天天逗着玩儿,这才好些。      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杜安。要说杜安做生意的时候倒有几分精明,遇到家里的事儿就有点儿一根筋了。他这两天干了件糗事:他看着方胜他们带着孩子辛苦,就想着好好做点儿好的慰劳慰劳。走到集市上买菜时和人闲话,说起家里的带孩子辛苦啊什么的,偏那卖菜的竟是个外村的,又不熟,就道,那你就给做点儿炖猪蹄、炖鸡汤、还有鲶鱼什么的给补补吧。杜安也没多想,按着人家教的就做起来了。      一顿两顿的大家还没觉出来,连着两天才反映过味儿来:这黄豆炖猪脚、老母鸡汤就不说了,什么鲶鱼汤、小米粥红糖卧鸡蛋分明是产妇吃了下奶的啊?这给两个大男人吃算怎么回事?方胜两个啼笑皆非,既感动于杜安这么心疼自己,又觉得实在好笑。杜安也没想到竟然闹了这么大个乌龙,也是不好意思之极。还是杜仲平给他打了个圆场,让他把那好容易得的鲶鱼汤给单良家送去,他家媳妇奶水不足,正到处寻摸这个呢。      杜安送了东西去单良家,果然单良十分领情,特意把他带进屋子看了看他的儿子。出了月子的孩子果然已经不是前些天那红皮猴子样了,长开了白白胖胖很是可爱。最重要的是,小孩儿是放在吊在棚上的悠车里的,单良媳妇就坐在旁边,时不时的推一下,悠车晃晃悠悠的,小孩儿一点儿都不闹。      回去一说,赵八一拍大腿才想起这码事儿。可是一时半会儿哪里寻去?想来想去,里正家已经养了两个孩子,定是有的。赵八风风火火直奔着里正家去了。      有了悠车,果然好多了,孩子再不用时时抱着。赵八把小孩子的玩儿意儿给吊在悠车顶上,小孩儿醒了自己都能玩儿半天。      乖乖的小孩儿还是很惹人爱的,能吃会长,没几天就又是白胖白胖的了,两个眼睛黑亮黑亮的,软软的手指抓到什么都往嘴里送,就连流口水都显得小嘴儿红红的。小孩儿不哭了,谨儿也就愿意往跟前凑合了,谨儿还是挺有脾气的,这小东西一来胜叔八叔就不跟自己玩儿了,还呜呜哇哇一直吵,他才不愿意搭理呢。更别说还抢了自己的衣裳和旺旺的口粮。杜仲平对于谨儿的小性子真是哭笑不得,只得哄着他,以后弟弟跟在你后头,就像二柱跟在大柱后头,多么威风。想了想大柱平日里威风的样子,谨儿总算肯亲近小孩儿了。      这小孩儿小孩儿的叫着也不是回事,方胜和赵八正正经经的要给孩子起个名。这孩子算是两个人的,名字就成了问题。赵八最爽利的人,就道这名字里得有两个人的信息才好,才能体现出这是两人一起养的孩子啊。名字是肯定不能重了的,这和长辈同名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儿,就只能从姓氏上下功夫,嘴里把“方赵”、“赵方”来回念了两遍,直接拍板定了大名就叫“赵方”。      杜仲平点头说好,这“方”字属水,又是个吉字,这孩子可不是因为“水大”才到北方来的?这正是合了与赵八方胜两人的缘分。听得杜仲平这样讲,两人自是欢喜的,就定了小名叫“水生”。      今年这个年必得好好庆祝一下,添丁进口不说,两家的日子都是又顺又好,自当好好预备预备。赵八家添了个小水生,这可是大事,年前已经是来不及了,年后定然要办桌酒席请村里大家伙儿热闹热闹。      一备起年货来几人都忙开了。自家的猪还没长大,只能去外头买猪买羊的,连着鸡鸭之类的,因怕小孩子眼睛干净,并不敢带回来杀,只能在外头杀好了拿回家来收拾。这活儿自然就是杜安赵八他们的事儿,方胜也要帮着烧水,还得喂自家的几头猪,过年的馒头也得预备得了,忙得团团转。杜仲平则是因为去年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今年来求对子福字的人越发多了。几人想来想去,只得把水生的悠车白天挂到杜家屋里来,杜仲平没人时照看一下,大人都忙起来,谨儿就帮着推几下。这个年,竟是大人小孩儿没一个闲着的。      谨儿这几天,生怕后来的弟弟抢走自己的爹爹安叔,整天跟在杜仲平屁股后头,像个小跟屁虫,又表现的好像小了两岁,吃饭要喂、睡觉要哄,提出各种磨人的要求,连着他的小狗旺旺也在杜仲平脚下转来转去。杜仲平看着谨儿,如何不明白他的小心思,虽说这个时候正忙,他也不忍心伤了谨儿的心,小孩子可都是很敏感的,和杜安两个拿出十足的耐心伺候着这小祖宗,总算是有点儿效果。      谨儿见这两天各种任性的要求一一得到满足,果然爹爹还是最疼自己的,对那新来的小弟弟也就没有那么大的防备之心了。杜仲平乘机教他要“拿出男子汉的担当来,照顾家里弱小”,谨儿想着大柱的模样,竟也肯了。只是小弟弟小,他自己也不大,想要帮着喂喂奶啊,抱一抱啊,实在是力不从心,大人也都不放心啊。最多也就只能帮着推推悠车,在小弟弟哭的时候找找人罢了。谨儿有点儿忧郁,好容易有爱心一把,竟然还无处施展,最后只得把满腔的爱心都放到旺旺身上,除了喂食,还找了把小梳子给小狗梳毛挠痒痒,真是无微不至。在看了大人给小弟弟洗澡之后,甚至也想效仿,还是杜仲平哭笑不得的阻止了。开玩笑,这个时候给狗洗澡可没什么吹风机之类的,一准儿的会感冒。再说,也没听说过村里谁家还给狗洗澡的。就算这样,小狗旺旺也算是青牛村最幸福的狗了吧?      赵八他们运气着实不错,小小的水生很能吃,长得也壮实。只是奶末当初是给小狗买的,实在不是很多,现在再去买,人家已经收摊回家过年了。眼看着吃食渐少,方胜他们别提多着急了。虽说米汤也吃,但是到底不怎么顶饿,吃了不多时又饿不说,还导致要洗的尿布多了不少,方胜他们屋里拉了几条绳子,挂的满满都是。最严重的时候洗了没干那头就又尿了,弄得赵八那么大个子一人蹲在火盆边上烤尿布,实在让人看了喷饭。      杜安记得谨儿几个月时,已经能吃米糊了,就找了小石磨出来,将米泡好,一点一点磨碎了,再小火去煮,里头稍稍加点儿蛋黄,一块儿煮熟了喂给小东西。试了试,果然好多了。几个大人才算是松了口气。能吃就能长,眼见着小水生一天比一天白胖,小手小脚也越来越有劲儿。直接的体现就是在给小孩儿洗澡的时候。屋里烧的热乎乎的,在拿大盆备上热水,白净净的小娃娃放进去,那小手小脚扑腾的,满地都是水。谨儿躲在爹爹身后,探出小脑袋去羞小弟弟:真是羞人啊,光溜溜的,什么都被看光了。自己洗澡就只要爹爹在一边,别人是不给看的。只可惜他的小弟弟太小,完全不懂,倒是让他白费了心思。      转眼就是大年,杜家今年没了刚来时的忐忑,人人都是高兴的:杜仲平是因为一年下来事事皆顺,总算背井离乡大老远的功夫没白费,自己也算是对得起自家三口了;杜安则是欣喜于与杜仲平关系越来越亲密,也许有一天他们也能像赵八他们两口子一样,恩,自己也得有些本事,才好站在平哥儿身边,和他携手过一辈子;小小的谨儿有好多好多的事值得高兴,有了可以带着自己到处跑到处玩儿的朋友,还能和自己一起背书,自己还有了一只在村里最漂亮的小狗,还有还有,家里有个会吐口水泡泡的小弟弟,也许过两年,自己身后就能有个小尾巴?就像大柱哥哥那样,多威风。      大年三十的饭菜依然是那么丰盛,摇曳的烛光也依然那么温暖,顺顺利利的又过了一年,来年的光景只有更好。桌上的几人都是满心的欢喜,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五十五章 ...   年后的日子幸福安详,虽然雪有点儿大,到底不碍。暖和和的屋子里,几口人各得其所各得其乐。谨儿乖乖地在爹爹跟前背完了书,才去看小弟弟。小水生躺在厚厚的被褥间,盯着胜叔手里的拨浪鼓,眼睛随着拨浪鼓转。一时倦了,又玩儿起自己的手脚来,小手拽着自己的脚丫子往嘴里送,逗得几人笑起来。      方胜眼神温柔,盯着小小的孩子,虽然带孩子很累,到底心里那种满足是无法言语的。      赵八见屋里气氛正好,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杜安,平哥儿,我和你胜哥商量了,水生如今也壮实了些,也不怕生了,就借着正月十八的好日子在家里办几桌酒,请请各位乡邻,也是那么个意思。”      杜安忙道:“这不早说好了的?既然定下了日子,咱们就张罗起来。两位哥哥得了儿子可是件大喜事,咱们总要正正经经的操办一回才好。”      赵八大笑:“正是这个意思,虽然有人看不惯我和你胜哥俩,可是如今瞧瞧,咱们可比别人差些什么?”方胜虽白了他一眼,却也并没有说什么,赵八这些年在外头很是听了些闲话,让他松散松散也好。      低头想了一会儿,赵八又有些犹豫的道:“还有个事儿,我想着吧,我和你胜哥就这么着也不好……”话音没落,就见这屋里的人都拿眼睛瞪着他,忙接着道:“我就想着去年有人给你们胜哥提亲那回,往后咱们日子过得好了,指不定又有人上门来拿这事来烦人,不如趁着这回一起表白清楚就好了。”      几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真是的,说话一定得把重点放前面,要不很容易引起误会啊。杜安有些迟疑:“那得怎么表白?这事儿咱村里虽没人明面上说三道四,到底咱们也不好太过张扬了。”      赵八拽着方胜的手,道:“这倒无妨,我和你胜哥都是白身,种地的老粗,只要村里人不挑三拨四的,也没人会来管,不比你家平哥儿,行动都有人管着。再说咱也不张扬,我想着,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我们俩结了兄弟,在一起养个孩子,就没人不明白了。就是有人来找茬,也是说的过去的。”      杜安望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再说不出别的话了:“既这么着,八哥要是信得过我,只管把这事交给我来操办,管保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赵八道:“好兄弟,那八哥可就都托付给你了。”转头与方胜对视,终于咱们也能在人前大大方方的在一块儿,这也算是个名分吧。方胜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这人总觉得让自己受了委屈似的,其实和他在一块儿过得这日子,哪里有什么委屈可言呢?只要他有这个心,自己就在满足不过了。      杜安几乎是亢奋的去张罗这件事的,赵八有一句话说的对,他和平哥儿是没办法这样做的,平哥儿身上的功名就决定了要注意周围的物议,万不能出格的。就算是平哥儿不管不顾,还有谨儿的将来呢?自己两人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孩子以后的前程。杜安暗自思量,自己从前再没有想过这一天,喜欢上平哥儿,平哥儿竟然也愿意和自己过一辈子,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杜安忙里忙外,找人定了菜蔬,借了桌椅板凳,找人来帮忙,甚至把赵八的院子也收拾了一回,就差在门上窗上贴上大红喜字了。      杜仲平看着杜安忙忙呵呵,心里有些黯然,这是自己给不了的东西,不管谨儿以后走不走科举,自己都不能让他有一点儿受人诟病的地方。自己终身不娶没问题,可要是和人结了“兄弟”,免不了被人议论。当然,自己可以狠下心,功名丢了就丢了,可是若没这么个功名,谁还会把自家放在眼里呢?只怕自家立足的根本就没了。现在人人都对着自家不错,可是杜仲平不想去猜疑万一有个什么变故,村中诸人会怎样。特别是杜安渐渐崭露头角,谁知哪个会不会见财眼开做出什么事来?自己已经要将村里的孩子培养出几个读书人来,若是多几个有功名的,村里说话底气也足些吧。杜仲平苦笑,自己总是脱不了对别人的猜疑,这也算是在现代生活过的人的特点了吧?      杜仲平打起精神,既然已经是这样,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下去。怎么说也是八哥和胜哥的喜事,自己也要出点儿力才好。见杜安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找不到自己能插手的地方,杜仲平脑子里转了转,回身找了裁缝,又和这杜安二人挨家挨户的去请人。      村里人早就听说赵八方胜两人抱了个孩子回来,已经想着什么时候肯定有这一席:在农村,不管日子怎么过,总得有个孩子养老送终吧?这可是件大事儿,天可怜见儿的,老天竟给了他们俩一孩子,这些以前的兄弟都是为着这两个人高兴。又有颇有些体面的杜秀才和会做买卖的杜安两人郑重来请,自是没有推脱的,有那些热心肠的,还向杜安讨了差事,一定要过来帮忙。      杜仲平一路走下来,觉得心里渐渐的暖起来,这些人,真心是为那两口子高兴的。      到了正月十七,家里诸人都是有些兴奋。杜安从头到尾确认了一回,事事都安排妥当了,来帮忙的人也都一一叮嘱了,才安心坐下喝一口茶。赵八和方胜这两天被勒令呆在家里带孩子,万事不用操心,此时心里也是有些打鼓的。想的时候都是挺好,事到临头再怎么从容镇定的人也会惴惴。      杜仲平从外头回来,把一个不小的包裹交给赵八:“你们一家试试,看着哪里不合适,趁着天还没黑还能改改。”   赵八狐疑的打开一看,竟是大红的外裳,看这样子,是一家三口人人有份,甚至还给水生预备了大红的包被。摸摸料子,这绝不是乡里就能买到的料子。翻翻底下,甚至连新鞋也预备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仲平笑道:“你们收了儿子是大喜事,你们俩结了兄弟也是大喜事,趁着还没出正月,穿着一身大红的也不算出格。也算是咱们一家给哥哥们的贺礼,表表心意罢了。”      赵八愣了愣,反应过来就笑眯了眼,反正他要做的事就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如今也好,反正已经出格,就再出点儿也无所谓。方胜拿着衣服,脸上都被映红了。眼睛亮晶晶的,却没说一句反对的话。      杜安就在一边添油加火:“快点儿试试看,穿上看看怎么样。”还特意跑过去帮着撑着衣服,做出一副小意的样子来。赵八就笑着胡乱披在身上,只看着这大红的颜色就不停的说着挺好挺好。方胜还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将小孩儿的都换上看看,还道过年时才做的新衣服,如今怎么可能不合适。见水生被包成一副红包样,方胜的嘴角也是压也压不住了。      这一夜,除了两个小东西,几个大人翻来覆去几乎都没怎么睡。      赵八方胜两口子的大喜事,自然是要在赵八家院子里办的,只是人实在太多些,杜家把空着的屋子都拢了火盆,摆上桌子,等着摆席。杜家两人都去殷勤招待,连谨儿也带着一群小孩子在杜家屋里。      等人来的差不多,那一家三口才穿戴停当了出来,众人见这三口竟是大红的一身,先是底下有些微微的议论,到底这些人连两个男人一起过日子都能接受,只穿了红色的喜服又如何呢?没一会儿就有那人笑道,赵八,你这一穿红的,竟是显得更黑了,小心吓到你儿子!大家伙儿也就一哄笑起来了。      里正充当了主事的人,在大家伙儿的见证下,两个大的三拜九叩行了大礼,焚了黄表,算是正式结了兄弟。村里人对他们的事都是心知肚明,如今二人结了兄弟,不过是向众人表白一番罢了。倒是有不少人对着两个光明磊落的做法很是钦佩:不过怎样,敢作敢当,就是汉子!      热闹了一天,天色将暗,众人才一一散去。几个人都是累的散了架一般。赵八拉过杜安偷偷摸摸嘀咕几句,杜安皱皱眉,还是很快点头。      将要休息时,杜仲平已经铺好了铺盖,杜安却是从外头大包小裹的进来:怀里抱着小水生,悠车挂在他背上,胳膊上搭着小孩儿的尿片、被子,浑身上下提溜当啷,十分狼狈。      杜仲平和谨儿都瞪大了眼睛看他,杜安尴尬笑道:“八哥说,送佛就要送到西,今儿怎么也算是他们的大日子,就……”他把怀里的小东西往前递递。杜仲平木然的接过孩子,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一幕以后一定会一次次的重演! 第五十六章 ...   所谓七岁不同席      “安叔,水生又尿了!”杜家的西屋传出谨儿的大吼。   这边杜安把头埋在杜仲平肩上,恨恨地捶了捶被褥,简直咬牙切齿,这两个孩子,简直比人家家里的公鸡还早啊。底下的人见状闷笑,胸膛传来微微地震动,一忽,杜安只觉得耳朵上一热,正飘飘然间,又传来谨儿的叫声,耳朵上一痛:“快去!一会儿谨儿找来了!”杜安狠命地在某人项颈间蹭了蹭,才匆忙套上衣服连滚带爬的赶过去收拾。      谨儿很委屈,自今年自己过了七岁生辰,安叔就把家里的东屋收拾出来,和爹爹一起搬了过去,只把西屋留给了自己,告诉自己“七岁不同席”,自己很疑惑,这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可是这疑问在安叔一堆堆的点心、一碟碟好菜的许诺下还是咽回去了,那什么,有自己的房间也是件好事啊,大柱带着二柱住,自己一个人就一间屋子,比他还厉害些呢。再说,年纪大了还和爹爹睡一起,会被人笑话啊。      谨儿接过了安叔的贿赂,看着委委屈屈地自己住了西屋。杜仲平到底不放心,每夜里把谨儿哄睡了,给他掖好被子,点上盏小油灯才自己回去。这也是没办法,杜仲平心里自然是舍不得谨儿的,但是孩子大了总得自立,而且,自己与杜安这两年,顶多就是挨挨蹭蹭的,谁也不好意思就在孩子旁边做些什么事体啊。      本来谨儿自己睡的挺好,哪知被赵八他们知道了,竟然厚着脸皮隔三差五的把他家水生送过来和谨儿混一宿。两岁大的娃娃,平时倒是挺乖的,跟在谨儿后头“哥哥”、“哥哥”的叫,倒是满足了小谨儿当人家兄长的心思。就是晚上一起睡,谨儿也很愿意当个合格的兄长照顾小弟弟。只是,和杜仲平一样稍稍有点洁癖的谨儿怎么也没料到,原来两岁大的娃娃还有这么一样无敌的绝招——尿床。这可是大大超出了小孩儿的承受能力,是以,每当水生过来住的时候,一大早的十有八九会听到这么一嗓子。      杜安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谨儿在一边抽抽鼻子:“安叔,礼记上说‘七年,男女不同席’,我和爹爹都是男的,怎么不能睡一起了?我要和爹爹一起睡!”      杜安顿了一下:“谨儿,今天想吃点儿什么?安叔给你做啊。”      谨儿道:“爹爹说,如今天热,不能闹着吃复杂的菜,安叔会热得受不了的。”谨儿眨眨眼睛,很有点儿狡黠的意思。      杜安咬咬牙:“没事儿,只管跟安叔说,这还得是掌勺的说的算不是?”      小孩儿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安叔最好了,中午就吃鱼丸子汤吧,还想要上次那样的炸小鲫鱼,还有突然好想吃安叔过年时做的蛋饺啊……”小孩滔滔不绝的点菜,也没忘了自家的爱宠:“旺旺好想要吃骨头啊。”      杜安心里流泪,不就是哄过他一回吗?每次都拿这事儿出来说嘴,自己每次都没出息的说什么应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家里,连旺旺都压他一头啊。抱着床单往外走,听得谨儿犹自喃喃:“晚上吃点儿什么好呢?”他脚下一个踉跄,紧走几步出门,呜呜,这孩子越来越不可爱了。      青牛村第一帅狗      要说青牛村第一帅狗,莫过于杜家的旺旺了。      先说旺旺头一个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名字,有别于其他“大黄”、“二黑”之类的名字,这“旺旺”二字显得格外的响亮,这是它的小主人亲自给起的名字,据说,当年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是旺旺不会叫,他的小主人立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教会它“说话”。当然,它不会叫这一点,在来年的开春就被证实是误传——那年开春,因有流民摸到村边的杜家,幸好有了这只狗,真正是声嘶力竭的叫,把人叫醒才免去了一场大祸。不仅如此,旺旺还印证了刚来时赵八说的那句话“以后肯定厉害”——它奋不顾身地狠狠咬了翻墙进院的流民,虽然因为身高的关系只咬到了腿肚子,还被人踢了出去,但是这也无法磨灭它在这场家园保卫战中立下的功勋。至此之后,它的各方面待遇都得到了提高,甚至连被夺走的口粮——香喷喷的奶末也重新有了供给。      旺旺一边吧嗒吧嗒地舔着香香的奶水,一边享受着小主人温柔的抚摸,果然,狗的地位要在不断的战斗中得到体现啊。虽然它只有几个月大,也无限鄙视那些没事瞎叫的同类,叫声,只有在关键的时候发出才有用啊。      家里几人:果然,会咬的狗不叫,这是正理。恩,要给旺旺加强伙食。      旺旺第二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的血统。它是一只来至于草原上的狗,它的父母甚至能和狼搏斗。体现在它身上的就是,一身黑亮亮的皮毛,和比一般家狗大得多的体型。自从立功之后,家里几位主人对它的态度好的不得了,每日固定的食物就不说了,几个主人还纷纷背着人给它加餐,什么骨头啦,奶水啦,偷偷喂给它的鸡蛋水啦,只把它吃的每根毛都又黑又亮,比起村里其他的狗狗来,那毛色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这让它在青牛村的众狗中很有面子,每次跟着小主人在村里走过,它都是昂首挺胸的,一边立起耳朵还能收到人们的赞语“这狗可真是漂亮啊”、“这狗可灵性了”、“上回就是这小狗吧?有人摸进杜家,让这狗一口给咬了”……      要说它高大,这个怎么比呢?这么说吧,现在旺旺每天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每天早上,家里的大主人出门,旺旺从后面扑上去,两只爪子正好能扒到大主人的肩膀上。大家应该心里就有谱了吧。(这是以前俺家狗狗最喜欢和俺家老爸玩儿的游戏)      第三个不一样的地方,体现在家里的主人们都有一个爱好——背着人偷偷地和它讲话。举例来说吧,那个个头最高的主人常常跟它说些诸如“哎呀你说方胜怎么能有了小孩儿就把我踢到一边呢”或者“你说把水生送到谨儿那里待一宿怎么样恩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每当这时,旺旺都会很乐——把那只会哇哇叫的和它抢东西吃的娃娃送到小主人那里,第二天十有八九小主人能敲到一顿好的,当然,自家的主人永远不会忘了自己的,用小主人的话说“旺旺,有我的肉吃就少不了你的骨头吃”。      总而言之,旺旺是青牛村里最帅的狗了,大概也是地位最高的狗?也许过两年,旺旺可以带着一群帅帅的小狗跑在青牛村里。让我们祝福它吧。 第五十七章 ...   因着这些年互市的缘故,锦阳城里是越发的热闹繁华了,不说别的,就是大的客栈都多了好几家,哪里还像刚开始时商队都在城外呆着了?如今已是另一种气象了。      话说这正是开春的时候,城里最大的悦来客栈门前来了位客人,这客人赶着辆骡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客栈门口。伙计一看,忙迎出来:“杜老板来了,快里头请!”      那杜老板跳下车来:“不忙。”转身撩开帘子,从里头抱出个十来岁的孩子出来。伙计这才把骡车牵到后院去。      这头杜老板拉着那孩子进了客栈大堂,掌柜的早迎上来问了好,又引着进去坐下。      自开这客栈以来,各式米面菜蔬之类差不多都是从这个杜老板这里进的,据掌柜的所知,这城里几家客栈倒是大部分都依仗着这个杜老板的。按说这也没什么,真要说起来这买家更能拿腔拿调一些,锦阳城周围不少的村子,实在也不缺什么。只是这个杜老板却是不一样,他还和南边来互市做买卖的大商家关系都挺好,凡是商队的各式物件都是这杜老板一手操办,这些年下来估摸着实有点儿家底的。      只是,掌柜的拿眼睛上下扫了一扫这杜老板浑身上下,只穿着青色的细布长衫,头上发髻上用的也只是个木头簪子,看着乌润有光倒是挺好看,只是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件金的银的,这一身虽然整齐,虽然到底有点儿寒酸了。要是个不知根知底的,怕是看不出是个财主。      掌柜的一厢往里头让,一边问道:“怎么今儿没见杜小公子?这位小哥儿是?”      杜老板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谨儿头年考了童生,如今正在家里备考,准备今年的院试呢,如今哪有功夫跟着我乱走?这是我家兄长的孩子,闹着要来。水生,问伯伯好。”      那小孩儿虎头虎脑的,听话的问了好,眼珠子滚碌碌转来转去的看着大堂。掌柜的忙应了,又大声叫伙计上盘子点心来。      心里暗暗叹气,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要说这杜安闷声发财,没有人嫉妒惦记那是不可能的,偏偏人家命好,刚开始是和当兵的走得近,让他稳稳地占了第一手生意,等到生意越做越大,眼见着当兵的要拢不住了,他家的兄弟偏偏又中了举人。二十岁出头的举人,在这锦阳城里算是头一份儿了,那是能跟当官的直接说上话的,就凭这这一出,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得在心里掂量掂量。      也不是没有下绊子的,早就有人说,这杜家既然是书香门第,就不该沾手这些买卖,只是把这事捅出来才知道,人家这杜家哥俩不是亲兄弟,甚至连亲戚都算不上,认真细究起来,一个是富家公子,一个是忠心仆从,虽然现在这杜老板脱了籍,仍然挂念故主,不离不弃的照应着。传来传去倒是传出一段佳话来,北边的汉子哪个不赞那杜举人一声仁义?又有哪个不赞这杜老板一声忠厚?费了半天劲儿,倒是让人家名声越发好了!      再加上那杜举人小小年纪,自来了燕北就开始教书育人,培养出多少读书的种子来?虽还没有真正中了秀才举人的,童生可是已经有了好几个,中秀才眼见就是早晚的事了。就是这锦阳城里好些能写会算的伙计掌柜,也都拜在杜举人门下读过书识过字。这杜家威望一天大过一天,倒是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去找杜家麻烦了。      因现下不忙,掌柜的就一起坐下陪着杜老板说话。这个时候杜老板进城来,显见是因为互市的日子近了,商队快来了,可不得提前过来候着张罗?两个大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外头张望。那小孩儿倒是乖巧得很,在那里对付着那盘点心。掌柜的分心看去,虽是乡下的孩子,但是也看得出家里很是重视的,不说别的,就是那脖子上挂的明晃晃的银项圈,下头还缀着个长命锁,怕不有好几两重。再看孩子行为举止,虽然有新鲜点心放着那里,却丝毫没有一般孩子的狼吞虎咽,只掂了一块,细细吃着。      掌柜的又想叹气,以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杜家在这头并没有别的亲人,杜老板口里这“兄长家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他们青牛村里谁家的孩子。这杜家人确实会做人,就是那会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们村里人竟是一个说杜家坏话的都没有,但凡谈起,话语中绝对是维护的意思。整个村子倒是真正铁板一块,实在是抱团的厉害。这倒也怪不得,这青牛村不就是因为这杜老板张罗着,现在方圆百八十里头一份儿的富裕啊,得了人家好处,自然帮着人家说话。听说原来他们村里有个“不仗义的”,还是那杜举人亲自跟村里乡亲们替他求了情,这杜老板亲自给安排了个差事,如今日子过得也很好。就冲这,没人能说杜家一个“不”字。      说了一阵闲话,渐渐的生意上来了,掌柜的才过去张罗着。      等到那胖胖的掌柜走了,那杜老板,哦,也就是杜安,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掌柜的也太热情了点,说来说去虽然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得费心去应酬应酬,倒是把个小水生撂到了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个帕子给水生擦了擦嘴边的点心渣子,杜安问道:“这是不饿?我看你吃了半天没吃两块,还要点儿别的吗?”      水生冲着杜安苦着张小脸,磨磨蹭蹭地道:“这点心不好吃,还没咱们家自己的好呢。我也不饿,不吃了行不行?”家里头自然是不缺吃不缺穿的,只是家里爹爹规矩严些,轻易不许浪费粮食,是以水生不敢轻易的剩下东西,生怕罚他。      杜安失笑,点头应允:“不饿就不吃吧。也不要鼓捣了,蹭的手上黏糊糊的。”自家里一年好似一年,听得杜仲平的话,外头并不张扬,就是穿戴用度上也只是稍微比村里人精细些。只是背地里,吃的上头更讲究些。家里几人,连大带小的算上,真正说身体很好的,也就是赵八和杜安两个,剩下的弱的弱小的小,既然有了条件,杜安就加倍上心,饮食上精心了倒是比成日里吃药还好些,看看现在的小水生,再想想刚把他抱回来时的样子,杜安心里十分有成就感。      原本还担心赵八方胜两个好容易抱回个孩子,怕养的娇纵了,没想到小水生一天大似一天,瞧着心软的不得了的方胜也一天严似一天,将个小孩子教养的规规矩矩十分懂事。再加上个谨儿人小鬼大的,可算有个比他小的弟弟听他调、教了,没事就敲打敲打,小水生如今出得门来,任谁见了也要赞上一赞的。      日头升到了半空中,眼见就是晌午了,逶迤而来一队人。到了客栈门口,乱哄哄的拿行李卸车的。杜安站起来略眯了眯眼睛,就带着小水生往门口迎去——来的正是蒋家的商队,已经是杜安的老主顾了。   迎头正碰上蒋茂林带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往里走,两厢一见面,免不得互相问候一番。那蒋茂林见了杜安,也顾不得要去先洗洗一路的尘土了,一行人先到了店里捡了清净的位子说话。      那蒋茂林坐定,就对杜安道:“这是犬子蒋瑜。”转头对着那年轻人,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起的杜家叔叔,为人最是诚信厚道,为父已经和你杜家叔叔打了半辈子交到,你倒是该称一声世叔才好。”      那蒋瑜起身行礼,口称世叔。杜安忙要避过,哪知被蒋茂林抬手止住:“这是该当的,以后还免不了让贤弟你多照应你这侄儿。”虽说蒋家是南边的大商家,很有些根基,但是这里毕竟是燕北,民风不是一般的彪悍。以前城里还没见起客栈的时候,有人心思灵巧,找了乡民家里去住,既省钱又比外头舒服,算盘打得好,奈何手底下人没管住,到底惹出点儿事儿来。具体怎么回事没打听出来,只知道那商家赔了不少钱给人家,在这边站不住脚,灰溜溜的回南边去了。只是据说,惹事的人再没见过,平白少了个大活人,却是没人敢问。      因此,蒋茂林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有个交好的在到底心里踏实些,就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人从中周全周全。这杜安杜老板从互市开始就认识了,这么十来年的,人确实厚道,为人也仔细,事事都打点的妥当,从没误过事。这还不算,虽然他年纪不大,在这一带倒是很有些名声,就是在这商队的圈子里,也是有些名望的,有什么为难事去找杜老板,这是差不多公认的了。再说他后头还站着一个举人呢,那个举人虽然没见过,举人的儿子蒋茂林可是见过的。杜安给他介绍的时候一口一个小少爷,但是他听得明白,那小少爷可是跟杜安叫“叔叔”的,再看言谈举止间,对杜安也很是尊重,完全是当做自家长辈来对待的。去年来的时候已经考中了童生,今年要是院试过了,那可就是个小秀才了。自家儿子管这样的人叫声叔叔实在是应当的。      杜安见蒋茂林这样讲,嘴上忙应下了,道是应该的。又问:“蒋兄这意思是?”      蒋茂林摸摸自己颌下的胡子,道:“如今我也是将将四十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还能走几年?就是家里头,老父年纪也大了。因此带着你侄子走几趟,以后这摊子就要交给他了。杜兄弟千万帮我照应点儿,这小孩子没出过门,万事不周全,全仗着兄弟帮衬啊。”      那蒋瑜倒是十分有眼力,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先给杜安意思意思的倒了点儿水,才给自家父亲也倒上。见了旁边的水生老实坐着,不知该如何称呼,不禁向着父亲看去。      蒋茂林就笑:“看到杜兄弟光顾着欢喜了,还没问这位是?”      杜安道:“这是我一位兄长家的孩子,今儿跟着来城里看看。”又让水生叫人。      蒋家父子两个就开始在身上寻摸,头一回见面,总得给了见面礼才行。杜安忙止住了:“蒋兄还是急脾气,急什么?我今天一大早的就来候着,是想请蒋兄过两天歇好了移步到我家里去坐坐。因为村居简陋,一直没请蒋兄上门,如今好容易起了院子,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上门去认认门,以后有事也知道往哪里找我去。”又笑:“我知道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好东西全没在身上,等你到我家去再给吧。”      蒋茂林喜道:“早该如此。等我明日好好洗洗风尘,后日就往你家里去。”说了会儿话,杜安就告辞,让他们自去歇息。      蒋家商队忙碌歇息不提。杜安带着水生径直到了街上,就往卖蛮人物件的店里去。水生出了门,没了外人在跟前,就十二分的欢快起来,拉着杜安跑来跑去,到处看热闹。到底没忘了家里的那几个宝贝,和他安叔两个买了大包的奶末等物。这才打道回府。 第五十八章 ...   且说蒋家父子两个,送走了杜安,蒋茂林到客房休息,留下蒋瑜去安顿商队各人。蒋茂林如今已是四十不惑的年纪,一趟长途下来身体像散了架似的,想想头一回互市时,就是留在城外自己还能亲自张罗,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再带着自家儿子走两回,历练历练,这一摊子就能交给他了。      等蒋瑜把人和货物都一一安排妥当,天已经蒙蒙黑了。蒋茂林下午略歇了歇,倒是觉得好多了,也有力气与儿子交代些事体。蒋瑜到底年轻,心里存不住话,他对一个看着不比自己大多少的人,竟然还要叫人家叔叔,心里不是不别扭的,再者,看着杜安的一身打扮,人也总是笑眯眯的,实在看不出来有多能干,这会儿看着父亲心情好,不禁问了出来。      蒋茂林笑骂道:“你知道什么?就是有些人不吱声不吱气的,才真正有本事。倒是有些人张扬得很,真到了较真章的时候,反倒是不行。这个杜安已经与我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还能不知道他?有事交给他,必是妥当的,不用你操一点心。虽然年纪不大,办起事来可是比你老成多了,以后你少不了要他帮忙,叫他一声叔可是不吃亏。”      蒋瑜讪笑:“总听说北边民风彪悍,我就想着这边能做事的人还不得身形高壮、雷厉风行的?咋一见这么一位笑脸迎人的不就蒙了吗?爹你老说这人怎么能干,看他那个样子,还没咱们南边乡下土财主威风呢。”      蒋茂林斜他一眼:“你要是净拿衣裳看人,我也不敢把这一摊子交给你了!”到底是把与杜安打交道的方方面面与儿子交代了一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要是对杜安有什么成见在心里头,以后还指不指着人家办事了?别说什么面上敷衍的话,年年和那么多商队做买卖的,不至于这点事也看不出来!      而那厢蒋瑜听了父亲的话,有些咋舌:“这人能不能干的不知道,按照您的说法,他这些年可是够顺的,什么好事都让他赶上了。我估摸着,要是这么顺的时候,就是换个老实头也未必不行。”      蒋茂林摇摇头,自家儿子也是从十几岁跟着自己个儿打理家业,不免有些骄矝之气,轻易不服人的。只好掰碎了讲:这杜安本身就是从南边后迁来的,想来那时候年纪还不大,怎么就那么容易站住了脚?说他沾了互市的光,这个倒是不假,可是这光是好沾的吗?财帛动人心,要说没人给他使绊子,蒋茂林是怎么也不信的,可他偏偏就能占住这一手,还稳稳的占了这么多年,这人必定是有本事的。就是真像杜安自己说的那样,全靠众人扶持,那他也得有本事让人扶持他才行,那也是能耐!这话怎么说都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什么说不出来?还是得看人行事如何。观其言不如观其行,这才是真正靠得住的。      蒋瑜听得父亲的话,有些醒过味来,连连点头。他本身不是笨人,只是身为蒋家的大少爷,从小都是被人捧着,冷不丁碰上这事,一时还没回过神来罢了。      蒋茂林又指点他:“你觉得这家店里的吃食怎么样?”   蒋瑜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老实答道:“比不上咱们南边,在这一路上倒是也算可以了。”   蒋茂林笑道:“你看他今天带着个孩子,桌子上的点心只稍稍动了两块,咱们来的时候可是快晌午了,那孩子也没怎么动——”   蒋瑜灵光一闪:“他是家里不缺这个,或者家里的比这个好。”要是这么说来,那这杜安应该不是没钱,而是不张扬。      蒋茂林欣然:“缺不缺的,等咱们去了就知道了,想来他家里待客不会寒酸,哈哈。”      这父子两个休整一天,才收拾妥帖带着个下人往青牛村去。如今青牛村在锦阳城周边是首屈一指的富裕,随便找个人都知道的,倒是不用担心找不着。这正是春日,草木回春,野花吐蕊,一路风光却是不错。燕北大都是平地,一眼望去,路旁的田里有许多农人在劳作。前些年南边遭灾,有不少人往北边来,好在这里地广人稀,有的是未开的荒地,乐得多些人开荒屯田。      从官道下了到青牛村的岔道,一路行去竟然颇为平坦。及至进了村,几人都是暗暗有些吃惊——这村子里竟大都是砖瓦房,虽然看着不新了,一排排的整齐房子看上去还是挺震撼的,就是南边繁华的地方,乡下家家都有砖瓦房的也少。再细看,村里道路平整,倒也很干净。只是,现在是农忙之时,村里见不到闲着的大人是常事,怎么连嬉戏的村童也不见?好容易找人问明了地方,几人一直向东而去。      果然村东头一间宅子,也是村里常见的红砖房,还没等细打量,就被院里传来的朗朗书声给吸引住了。正在心里暗叹,那边已经有人迎出来了,正是杜安。几人厮见过,杜安就往里头让,一边又有人领着蒋家的下人把牲口停到偏院去。      原来杜家因着杜安做买卖有了些钱,但是在村里毕竟不好张扬,一直也就在原来的房子里住的挺好。只是家里学生越来越多,进进出出的不大方便,且谨儿越来越大了,杜安与杜仲平又有些说不出的事体要做,越发觉得地方不够只是杜仲平谨慎惯了,不肯做出头鸟。直等到前两年杜仲平中了举,又有村里里正家给儿子娶亲,先破土动工加盖了房子,杜家才大肆圈了东边的野地,宽宽敞敞的盖了两进的大宅。这还不算,在东头又砌了个偏院,把家里的牲口车马等移了过去,还建了排房,有时农忙家里的帮工可以借住。      头一进的院子,自然依然有一排坐南朝北的倒座做了书塾,不但自己村里的,还有不少外村的孩子来念书。待客的堂屋、杜家的书房也都在这一进,也有些厢房可以让学生偶尔留宿。而第二进,则是杜家自己人起居的地方。后头还连着个大菜园子。好在杜家是在村边上,要不倒是难得有这么大的地方。      杜安把人引进了堂屋,分宾主落了座,就有人送上滚水来,杜安亲自动手泡了茶:“乡居简陋,倒是怠慢了。”   蒋茂林笑道:“这是哪里话,乡居清净,又有书声悦耳,倒是比我们那成天响着算盘的好多了。”一路看来,这杜家院子屋子里没什么特意装点的东西,院子里一个亭子,里头整齐摆着石桌石凳,边上又有几棵花树,已是打了花苞,零星开了几朵。这屋子里也是,放着桌椅等物,看着简单,但是绝不简陋——料子做工都是不错的。      杜安与蒋家父子两个聊着,倒也是投机。蒋茂林问起家里人的时候,杜安特意道了歉:家里几人忙着田里的,忙着教书的,还要等一时才能过来。蒋家人表示理解,正是农忙的时候,也怪不得,再说,他们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和杜安打好交道,旁的人见了就见了,就是没见也没什么损失。等快中午时,学堂才散了。几人正说得起兴,见到孩子雀跃着往外走,都忍不住笑起来。等小孩儿散的差不多了,才从前头的屋子里出来三个人,直往这边来了。      ——————————————————————————————————————————   领头一人约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后头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和十来岁的小孩儿,倒是蒋茂林都见过的,那么这当头一个想必就是那个杜举人了。当下也不敢托大,站起来等杜安引见过,相互行了礼,才又坐下叙话。      蒋家父子惯会和人打交道的,自然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先是夸了回谨儿与水生两个,特别是谨儿,如果这回院试中了,就是正经八百的秀才了,他如今这年纪,就是放在南方,也是个年轻的,以后的前途还大有发展。杜家两个大人一向把谨儿看得命根子一般,带着家长的通病,自家的孩子怎么看也是好的,被人认真夸赞,怎么会不高兴?借着这个话头,几人也是越聊越投机,蒋家父子再把送给两个孩子的表礼送上——因去年就听说谨儿考了童生,送的乃是文房四宝,这倒还是平常,难得蒋茂林费心收罗了南方士子的各色文章集注来。自古南方文风就盛,这对于要科考的人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显见是用了心的。      杜家几人对此极是感激的,言谈间热络了不少,杜仲平不但与蒋茂林一口一个“蒋兄”、“杜贤弟”的聊得投机,更对谨儿道让他“带着你蒋家兄长去转转”。      一时又一起吃了中饭,席间气氛倒是和乐。蒋茂林与杜安都是能说会道的,两个小的也不遑多让,杜仲平只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间或与蒋茂林等人饮上一杯。      本来杜家再三的留着二人住两日再走,怎奈蒋家父子放心不下生意货物,坚辞了去。杜家早备好了回礼,又一起送出了门,这才罢了。      再说晚上回去,两家人各自思量。      且说杜家晚上歇息之后,杜仲平与杜安躺着闲话。杜安就问:“怎么你今日对蒋家父子这样热络?倒不像你平日了。虽说蒋家那礼送得好,却是因为要托我日后照应他儿子,你不必为我委屈自己和他们应酬。”      杜仲平懒懒笑道:“谁是为你呢?想得倒是美!人家有心,显见的是要与你真心诚意的结交,我也不能折了你的面子不是?倒显得我轻狂了。”      杜安仍是不信:“你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到了后头和他们恁的亲热,称兄道弟的!必是有什么缘故!”   杜仲平翻个身,正对着杜安,笑道:“到底瞒不过你。我心里是有些小打算。”原来,杜仲平与蒋茂林言谈之间听得蒋茂林的舅家是做药材买卖的,不由得心里就活动起来。      倒也不是为别人,方胜赵八夫夫两个,自有了水生在身边,因年纪小,时时离不开人,那时家里还没多有钱,自然也是雇不起人的,再者,二人又怕请了别人来帮忙孩子就与自己不亲了,方胜只好把当兽医的事情放下,专心教养起孩子来了。      如今水生已经十来岁,也是跟着杜仲平起的蒙,读书倒也有几分灵性。方胜两个爱子心切,又见村里有的孩子已经考了童生,眼见着要有功名,自然也就想着自家孩子也走这一条路。杜仲平也对此乐观其成,不提水生也算自小养在跟前的,早有了感情,以后要是真成了,与谨儿也能互相有个照应。杜仲平对自家谨儿期望颇高,小孩儿自己也是乐于上进,自家里两个长辈一个走了科举,一个做了买卖,这几年里风波不少,谨儿心里对着这些个弯弯绕耳濡目染的清楚得很,行事越发让人放心,这样的性子,让杜仲平说,出去闯闯也是好的。可是他也没忘了孤掌难鸣的道理,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自己清楚,真说读书性灵的,除了自家谨儿,也就数水生了。      现下水生忙着跟着杜家父子两个读书,方胜就闲了下来。也想过再学学兽医什么的,可是以后若是水生科考,说出去倒是不好听,因此也就放下了。此时家里已经雇了两三个人每日里打理,方胜越发闲起来,好在他这些年一直帮着人家弄些药草什么的,现在十里八村的采了草药懒得进城,直接就送方胜这来了,这两年方胜倒是能靠着这个每年里得些进项。因此今日里见了蒋茂林,又听说他外家是做这个买卖的,不由得就起了念头,若是这事做成了,胜哥也就能把这当成正经事情做起来。老实说,来这边这么些年,杜仲平与方胜两个可是好得很,如今也是事事想着他。      杜安听了这一段话,笑道:“你费这么大心思就为了胜哥?”又叹道:“到底是我连累你,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恐怕都是个官儿了。”杜安会这样感叹不是没原因的,杜仲平中举后,就有人让他补缺,虽说是芝麻粒大的官儿,其实权利不小,再说怎么也是个官儿了,也就是因为这边的读书人少的缘故。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哪成想倒被杜仲平推了个干净,仍旧回来教书。虽然免不了被人赞两句“有风骨”之类的话,杜安实在觉得杜仲平这是怕真当了官,被人发现两人关系,越发觉得对不住他。又加上杜仲平私下跟他说,以后也不想再考进士了,他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的话,杜安心里内疚,被杜仲平趁机占了不少的便宜去了。也因此,杜安对谨儿的科考特别上心,时常的托南边的商队带些上好的笔墨纸砚给家里人用什么的,要不蒋茂林怎么能知道谨儿的事呢?      杜仲平听着杜安又钻了牛角尖,心下无奈,当初也就是为了哄那呆子给自己多占些便宜,没想到倒成了他的心病,不管遇见什么事都往这上头扯,真是让人受不了了。 第五十九章 ...   杜仲平原本只是借着这事占杜安点儿便宜,没想到现在都快成了他的心病了,但凡有什么事都扯出来说一说,对于杜安这种自动送上门的把柄,倒让杜仲平下不去手了。其实杜仲平和杜安说说这事,也就是像两口子间“你看我对你多好多好,为了你我别的什么也不要”那样撒个娇似的,也是种情趣了,没成想杜安把他当了真,成了负担就不好了。杜仲平少不得耐下心来把自己的打算都跟杜安说了。      话说杜仲平其实真没像外人想得那样清高,人生在世,又是个男人,要说一点儿不爱钱不爱权的,真的很少。只是有的人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这些也就能放下了。杜仲平中举后是有人说可以补个缺什么的,但是从举人上补缺,其实都是芝麻大的小官,摊上有实权的也有些油水,但是想要往上更进一步,却是很难。杜仲平自己是读书人,很知道那些两榜进士出身的人对于举人当官的看法,绝大多数是看不起的。而且杜仲平出身上有个硬伤,他虽然过继给杜家三房,但是说出去仍然是商贾人家的出身。平时的时候,可能没人去计较这些,可要是真的碍了谁的路,少不得就得有人把这事拿出来说嘴。      燕北离南方是远,一般人家可能一辈子也翻不出来这事,可是换了当官的,真是挺容易的。到时候杜仲平身世让人拿出来说嘴,虽当着官,费心劳力的,还有可能被人看不起,前途也是有限的,何必呢?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教教学生,众人见他只有尊重的,还可以拿出更多的心力来教谨儿。等到谨儿再出去科考,杜家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乡绅人家了,土地也有几百亩,说是耕读传家也未尝不可,这样多好,谨儿的身份就无人可以指摘了,说出去也是体面的。      杜仲平把话细细的与杜安讲明了,杜安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禁抱怨一回读书人讲究多,在他心里,杜仲平自是无一处不好的,要是真让人因为出身的缘故说了嘴,不够生气的呢。再说,若杜仲平真是从杜家得了好处,被人说了也就算了,明明都被逼得远走了,还得吃他们的挂落,想想就要吐血了。倒还真不如在乡间自在些,现在家里日子也很过得,何必外头去受气。      杜安心里把前后想了一遍,定了心神,才有功夫去想杜仲平原来可不是跟他这么说的,不免很是和他算了一回帐。杜仲平虽然现在脸皮见厚,到底于此事上有些心虚,也就半推半就了。还是杜安留得一丝清明,想着要给他在学生面前留点儿面子,才没狠折腾。      夜半,杜仲平已沉沉睡去,杜安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又伸手去掖了掖他那边的被角,方才合了眼。不管平哥儿怎么说,这里头到底有自己的原因在,不过,要自己放开手,如今已是不能。这辈子自己总不会负了他就是。      且说蒋家父子两个回去,稍稍巡视了一下,又与几个掌柜的说了几句话,方才让店家上了壶茶,二人坐下细细说话。      蒋瑜就将那杜尚谨带着他到处转一回之所见所闻说了一回:“杜家小哥实在是个好的,虽是读了书的人,却没有半点迂腐气,但凡我说什么,他都领会得,全不似那些腐儒,明明不懂还在那里子曰诗云的。”      杜尚谨本就心思灵透,家里几个大人也没有愚笨的,自然越发的灵巧。加之后来杜安买卖做大,遇事也多,杜安又是个什么事都不瞒着家里的,是以杜尚谨小小年纪其实经的见的却不少。蒋瑜原本有些轻视之心,本来他比杜尚谨就大了些,再加上杜尚谨乡下长大的孩子,就算会读两本书,眼界想必也少了些。哪里想到一说起来,那杜尚谨往往能直切要点,真是半点也不含糊,蒋瑜方真心与他相交起来。后来杜尚谨又请他去自己内院的书房里坐着说话,蒋瑜眼睛略略一转,就知道他那书房里陈设虽少,却很有几样不俗的,这才信了父亲的话,杜家只是不张扬罢了。      蒋茂林听得儿子说了杜尚谨种种,不禁点点头,又问:“你看他行事为人如何?”   蒋瑜略一想,道:“虽然认识的时间短,但是依儿子看,那杜尚谨真是个重情重义的。”蒋茂林见他说的郑重,不免问了一回。      原来一进内院,就有一个极大极壮的黑狗在院里,唬了蒋瑜一大跳。偏那狗不像一般人家栓得严严实实的,竟是散放着的。见有人来那狗也只是懒懒的抬头看一眼,又趴了回去。饶是如此,蒋瑜也有些心惊胆跳的,想来那杜尚谨也是知道自家的狗吓人,忙把人带进房。      杜尚谨先是道了回歉,他实在是忘了一般人见了旺旺总是有些怕的。蒋瑜年轻人,倒是不在意这个,站在屋里往外看,院子里收拾的很清静,西边一个葡萄架,只才长叶而已,阶下有些绿意——听杜尚谨介绍那是些药草。其他再无其他杂物。偏靠着东边的墙角,有木头垒的小屋,看那大小,不像人住或是放东西,倒是那条大狗进出正合适。蒋瑜就有些好奇,一般人家养狗不外是为了看家护院,倒是没有像杜家这样的,又不是妇人们抱在怀里的西洋狮子狗,哪里就要娇养呢?      杜尚谨只笑着给他解释一回,这狗原是个义狗,当初还只一点点大时,就救了家里人——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了。就为这个,杜家所有人对这狗都是十分的好,不肯委屈了它。这狗又是个性灵的,从不乱咬人,也就散养在内院里,免得拴起来遭罪。杜尚谨说的舌颤莲花,把旺旺救主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着重突出了小狗——只有贼人小腿高,不但给主人家示警,还奋不顾身的冲上去狠狠咬了贼人一口,又被穷凶极恶的贼人一脚踢出去丢了半条命等等。只把蒋瑜说的也感动了,着实赞了两句。再看院里那狗,觉得不吓人了,那一身溜光水滑的黑毛都透着一身正气!      蒋瑜道:“他家里对一条狗犹能如此,可见是重情重义的。”   蒋茂林点点头:“既如此,与杜家来往就亲近些——不但是咱们与他家有买卖,也要往长远了看。读书人的前程不定在哪里,说不定就有用上的一天。”蒋瑜忙肃手应了。      谨儿倒没想到蒋家人竟这样看待自己的。原本蒋瑜问的时候,谨儿有些不好意思,就把旺旺原来的事略夸张的讲了一回,好把这事掩过去——自己喜欢旺旺,对着旺旺细心的很,说出去不免被人说玩物丧志等语,他是不肯留人口舌的。      这会儿,谨儿正把旺旺的大头搂在自己怀里,与它难舍难分的——自己就要去府城参加院试,这一去,可得些日子呢。   杜安与杜仲平两人给他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见他那样,不免笑话一回。谨儿满心都是与旺旺分开的黯然,只随他们说笑。      等到谨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家爹爹已经收拾出满满两大包的东西,看那样子还没完,不禁抗议道:“爹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听二柱他们说,人家带的东西只一小包,再带上文具就是了。”      杜仲平皱皱眉还没说话,杜安已是道:“一小包哪里能够呢?现在天还凉呢,衣裳可得多带点儿;你又是个挑嘴的,一路上未必有什么好吃食,把家里能搁住的点心带点儿去,垫补垫补也好;还有些常用的药丸儿,万一要是水土不服怎么办?”      谨儿拖长了声音:“安叔~,带了这么多,人家会笑话我呢。”两人看看大包,确实是多了点儿。   杜安坐到桌边喝了口水:“要不我还是去吧,不亲眼看着不放心,我亲自照看着谨儿舒服些,你在家也放心。”   杜仲平道:“那你的生意怎么办?冷不丁的把人撂旁边,这些年的信誉都毁了,这是万不能的!再说,里正好容易挣了这事儿,咱们再去人,倒像是不信他似的。”      今年村里几个孩子都要去考,其中就有里正家的两个儿子,里正喜欢的什么似的,定要亲自送他们去。拍着胸脯跟杜仲平保证,一定把孩子照管的妥妥当当的。杜仲平不好推脱,只好应了,临走却对谨儿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就是杜安,也是撒不开手,谨儿自小也没离开眼前一天,怎么放心得下?      纵使千般不放心,也只能送他走了。走之前,杜安给谨儿的包里塞了些银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委屈自己,也别怕花钱,务必以身体为要。谨儿头一回离开家人,也红了眼圈,狠下心不去看自家爹爹,跟着村里的伙伴一起上车走了。    第六十章 ...   自从谨儿离了家门,家里几个人都有些坐卧不宁的。不用说杜仲平与杜安,把孩子看得心尖子似的,从小也没离开过一天,就是方胜赵八两个,自杜家来了这些年,谨儿也是在自家眼前长大的,日日在一处,并不比自家孩子感情浅。想着春日事情多,找些事做也让日子过得快些,偏生有个水生在跟前,张嘴闭嘴的“谨儿哥哥”,勾得大人也是时刻忘不了的。      杜安虽忙着买卖的事,也没少了挂心,面上不免就带出来,甚至不忙的时候有些发愣。这些买卖人都是极通人情世故的,如何看不出来?待待问了缘故,少不得宽慰他一二,又将出些新鲜事物给杜家小少爷做贺——谁也不会说考不上不是。转过身不免感叹这杜安果然是忠义之人,旧主的孩子也时时放在心上,就是自家孩子恐怕也只是这样了。      杜安每日里收罗些新鲜事物带回去,却没有了谨儿扑上来叫着“安叔”哄自己给他做好吃的,也不见人把带回来的东西挑挑拣拣的,也自觉没了趣味,只把东西一放,提不起精神来。      杜安还好些,好歹每天有事做,可以时间过得快些。杜仲平在家里,上午还好些,教教学生,等下午没什么事了,真叫一个难捱。常常一页书看了半天也翻不得页,一盏茶水放凉了也不知道喝上一口。那葡萄已经渐渐长出叶子来了,一架的好荫凉,放上桌椅正好读书的,如今只被他用来发呆罢了。旺旺也经常躺倒他脚边,挨挨蹭蹭的。杜仲平俯身摸摸旺旺一身滑顺的毛:“你也想他了吧?如今他不在家,也没人给你开小灶了,也没人给你梳毛了!”旺旺喉间呜咽一声,摇摇尾巴,有些无精打采的。      杜家俩人夜夜趴在被窝里算行程,今儿该到地方了,后两天该考试了,一时该出成绩了,再后两天该回来了。其实算来算去谨儿也不能早回来一时半刻,可是偏偏就忍不住。      算到考试的人该往回走的时候,杜安也忙得差不多了,天天在周围收罗些谨儿爱吃的鱼虾之物养着,念叨着出去定吃不好,回来可要好好补补。杜仲平虽面上镇定,却天天扯着脖子往村口的方向望。方胜也想得很,拉着杜仲平两个商量着谨儿得中秀才,回来要请村里人吃一回酒才好,把些个要在哪里摆酒,要请那些人,请个什么样的厨子的话拿出来翻来覆去的商量。又想起杜仲平对谨儿期望颇高,功课上一向要求严格,虽然谨儿一向是个稳妥的,但到底年纪小,要是有个万一,怕杜仲平生气,又想了好些话转着圈的劝他。他话说得隐晦,杜仲平这几日又有些魂不守舍的,听了半日才反应过来,不禁又是感动又是失笑。这几人只在家里乱晃也就算了,赵八才不管这些个,得闲了带着水生,爷俩个一天十七八趟的往村口晃悠。      殊不知谨儿那边却是顺利得很。      谨儿是头一回考,可是大柱他们大的却不是头一回了。杜仲平本来就是经历过各种考验的人了,想当年的时候高考九科都考过,现在只考一科有什么难的?就是考试时搜身、单间等,比起高考的那种紧张,也就是那么回事了。故此杜仲平考试都是很顺利。等到他的弟子去考,却没有他那份从容了。大柱足折腾了两三年才得了个童生,杜仲平回头摸摸下巴,仔细想了一回,自己的学生自己知道,虽说悟性没多好,可是功课是踏实的,想要惊采绝艳文采风流是不可能,可是也不至于这样啊?想当年杜仲平他们学校最会的一招就是针对性教学,每次考试都和高考一样要求,最后学生考得都还好。杜仲平如今见学生无论怎么说也少不了紧张,干脆,把这招学了起来——头考试三四个月,把家里几间房子做成隔间,搞个模拟考。虽旁人看着好笑,但是对没经过的学生来说,往那小隔间里一坐,鸦雀无声的,那紧张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一次两次紧张的语无伦次的,答卷答得乱七八糟;五次六次,心下就稍稍放松了;等到折腾个两三个月的真正进了考场,心里也就坦然的多了。      谨儿在家一样的被他爹折腾过,他本身功课又比别人好,几次考试也都顺利通过。要说这回院试他还真不用担心,唯一的问题是他想家了。      当初离家出门时有点儿小伤感,转眼被出门所见的新鲜转移了注意力,更别说身边又有好几个伙伴一起叽叽喳喳,一路上倒也热闹。可是到了晚上,安静睡下时就控制不住的有点儿想了。等过后几天,新鲜劲儿过了,不管是饮食还是坐卧起居都不如家里自在。而且,谨儿没志气的吸吸鼻子,他自从记事起就没离开过爹爹,就是偶尔爹爹不在,也是有安叔陪着的,如今两个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又和别人不一样,他家没有别的亲戚,就是出去串门,在别人家住个两天的时候都没有,一想起家来,鼻子就有些酸,又怕被人见了笑话他,干脆埋头进书里。      要说里正对这些孩子还是很上心的,可是也仅止于给找个好点儿的地方住,每顿饭要点儿好吃的,也就这样了。      等到进了考场,谨儿那心就定下来了,思及考过这场就能回家了,打了鸡血般提起十二分精神来,浑然把那紧张啊、不自在啊抛到九天云外,一心想着早考完早回去,看在别人眼里倒有几分“下笔如有神”的意思。      等到发了榜,谨儿榜上有名,虽然里案首有点儿距离,可是也捞着了个廪生。里正见有人中了,已是高兴,再往后看,他家儿子大柱虽没有谨儿的这份体面,到底也是中了。大柱也已经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因着念书的缘故,去年才成的亲,如今又有了功名,真是成家立业都有了,里正一向稳重,也是止不住的高兴。再往后看,村里那几个却没在榜上,但是一科里就中了两个,在众人看来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被杜仲平调教的也好,这次考不中就下次接着考呗,没看见考场里那么大岁数的还有呢。      众人略盘桓了两日,得中的两人随着一起拜了学官,和一起得中的人略应酬了一回,就心急火燎的往回赶了。这人一有了喜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和家里人去说。      这日,杜仲平照旧在葡萄架下发呆,脚边的旺旺却突然间立起耳朵,站起来就往外冲。杜仲平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叫了两声杜安,也不等他,径直走了出去。果然,就见马车已经到了门口了,学生们正一个个的往下来。旺旺已经摇着尾巴蹲在那里等着了。      谨儿一下车,就被旺旺扑了个正着,本就站立不稳,这下更好,直坐在了地上。饶是杜仲平红了眼圈,也被逗得笑了起来。      先打点起精神和里正说话,听得里正说谨儿与大柱都中了秀才,心里更是高兴。作为先生,少不得夸奖大柱几句,又勉励了剩下的学生一番。众人都是多日未归家了,说了两句话,也就各自散去。      杜安趁着杜仲平说话的功夫,已是把谨儿拉起来好好看了一回,止不住的说瘦了。等人都散了,进了院子,谨儿见自家爹爹红着眼圈看着自己,也是忍不住了,扁着嘴扑到杜仲平怀里,好好掉了点儿金豆子。父子两个伤感着,杜安与闻讯赶来的方胜在一旁劝着,冷不丁的外头一阵震天的鞭炮响,漫起了好一阵的硝烟,不但旺旺受不了,奔进了后院,就是几人也有些呛了。围着谨儿正往二进院子里去,就见赵八领着水生跑进来。原本正奇怪赵八天天在村口守着,怎么谨儿都回来了他人还不见,一见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定是赵八见人回来了,直接去买了鞭炮回来放。      方胜一边走一边说他,人回来了不知道赶紧的回家报信,反倒跑个没影儿。赵八却道,咱们在家算了半天,连请客也想到了,就是没想起买个鞭炮喜庆喜庆,反正人回来了也跑不了,他就赶紧去买炮仗了。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说了几句话,杜仲平就吩咐人送了水,让谨儿好生洗洗,也解解乏。杜安就撸起袖子亲自下厨,方胜赵八都跟去帮忙。唯有杜仲平,谨儿在屋里洗澡,他在外头转悠,后头跟着个大块头的旺旺。后来实在忍不住,趁着没人,进去亲自给儿子擦了背。谨儿原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得外头没人,也就跟着爹爹撒起了娇。      洗了澡,浑身都舒坦,爹爹又帮着拿干布巾拧干了头发,谨儿就靠在杜仲平身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这回可是中了廪生呢,每年还有钱拿,虽然钱不多,可也是脸面不是。谨儿虽小,可是自己是举人的儿子,理应比别人都强些,才不丢了自家爹爹的面子,这次正和了他的心意,兴奋的很。      说了一阵,水生来敲门,堂屋里已经摆好了饭了。过去一看,丰丰盛盛的一桌饭菜,都是谨儿平日里爱吃的。杜安最后笑吟吟的端上谨儿爱喝的鱼汤来,谨儿又红了眼圈,忍不住又去和杜安歪缠了一会儿。   众人落座,先贺了谨儿一杯,才动筷子。谨儿很有些狼吞虎咽,出去这些天也没吃好。几个大人都忙着给孩子布菜。赵八不禁感叹一句,这孩子不在家,饭吃着都是不香的,可算是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 ...   吃完了饭,一家子凑在一起说话。谨儿摸着自己饱饱的肚子,蹦出一句“可算吃饱了”,逗得大家伙儿都笑起来。谨儿摸摸鼻梁,略有点儿不好意思,却仍是道:“这却是真话呢,外头的饭菜总不如家里的好吃。”,一面绘声绘色地把一路上的情形讲来。      水生从小就和谨儿亲近,此时更是挨着他,听得目不转睛的。待听得谨儿以一句“这些天也没吃几顿饱饭”做了结尾,立马接口道:“哥,你不知道,自你出了门,叔叔们也没吃好呢。”一面就学起杜仲平一边吃饭一边叹气的样子来。偏赵八还在一边起哄“学的真像,学的真像”。      杜仲平红了耳根子,端起茶喝了一口,好容易才道:“八哥你且笑我吧,看日后水生出门你怎么样?只望你不要落到我眼里!”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说了一阵话,众人就紧赶着要谨儿去休息,毕竟是赶路回来的,一路风尘劳碌,眼见着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紧接着几天,和里正家商量好了日子,两家错开来摆席。里正郑重其事地翻了黄历挑了好日子,这可是正经大事,往小了说,自家祖坟冒了青烟,出了个有功名的人,日后遇人遇事腰杆子都硬三分;往大了说,这青牛村里除了杜仲平,又多了两个秀才,出门在外,哪个不高看一眼?自开了互市起,因为杜安能干的关系,这份儿买卖自家村里占了大头,头些年不是没有别的人惦记着,可是等杜仲平中了举,一下子就把那些声音都压下去了,最起码,没人敢当着人说三道四了,从那时起,里正和村里的人才真真切切地发现有功名的好处。因此,这一回,更是看重的很。      定下了日子也就好办了,头两年杜家已经操办过一回,不外是那些套路罢了。更有甚者,城里的客栈酒楼,听说了这事儿,跟杜安商量一应的事务都包给他们操持就好——因这会儿互市结束,生意不多,又能跟杜家卖个好,何乐而不为?      这样,只出钱就行,万事不要操一点儿的心。      里正家的酒宴,杜仲平作为大柱的先生,理所当然的坐了首席。按照习惯,大柱有了功名,日后再不好去杜家学堂里用功了,大柱心实,颇有些不舍,倒是杜仲平道,虽不在杜家读书,难道还有人能拦着他不让上门吗?若有事,只管过去就是。大柱听了才好些。      里正虽是后来的,可是王嫂子娘家就在附近,再加上里正在十里八村的威望,着实是热闹。      等到后两日,杜家的宴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杜家在本地没什么亲眷,奈何人缘却不差。村里的乡邻自不必说,外村指望杜安过活的,年年与杜家赵家扛活的,城里与杜安有买卖的,还有杜仲平相熟的几个读书人,把杜家、赵家的院子挤得满满的。   因这回谨儿得了功名,格外郑重些,又有相熟酒楼的把一应事宜都包了去,杜仲平只拖了杜安在一旁一起应酬——这些年,杜安只以杜家前忠仆的身份亮相人前,而这回,则是以杜尚谨长辈的身份出来应酬,其中含义自是不同。这还不算,杜仲平把赵八、方胜两口子也死活请了来待客,众人早就知道俩家关系好,可是心里知道与如今明面做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谨儿如今虽只有十五六岁,一如杜仲平刚到燕北的年纪,年纪虽小,可有了功名就算是大人了。众人从此待他就得如同大人一般了。谨儿比他家老爹更好些,想当年他家爹爹到这里举目无亲,幸而有杜安陪伴又遇上了赵八两口子,而谨儿却是在这里长大,家里不但有水生小兄弟相互扶持,还有大柱二柱等一群小伙伴、师兄弟,可比他爹爹当年强不少。谨儿如今得了赦令,开了酒戒,举着甜丝丝的果酒与一众小伙伴们干杯,并不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倒是更显得亲近些,众人心里更加熨帖。      热热闹闹的一天宴席办下来,众人依然是累得不轻,各自回去早早歇息。      杜仲平喝了些酒,睡了一会儿,待得醒来却死活睡不着了。轻轻起身,也不惊动别人,自去院子里坐坐。先去谨儿房里看了一眼,给孩子掖了掖被角,看小家伙睡得香甜,不禁微微笑了,谨儿可比自己当年少了不少的心事,却是个有福的呢。      起身到院子里,旺旺趴在自己屋里,抬头看了杜仲平一眼,又懒懒趴回去。杜仲平在院子里转转,又到石凳上坐下,今儿是月明星稀的晴天呢。想想自己这些年,也算得上是成功的吧?有房有地有车也有地位,有儿有伴,儿子也有出息,那个伴儿,杜仲平微微笑起来,是自己想要的,是最合适自己的,这就够了。      正想得入神,身上一重,却是被人披了件衣裳。身边传来那人的埋怨:“大晚上的在外头转悠,也不披件衣裳,看着了凉。”又道:“石头凳子凉的很,你且抬起身。”说着,塞了个垫子到自己身下。      杜仲平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今儿天气真好,你看天上,不见一点儿云彩,明儿一准还是个晴天。”身体却微微向后靠去,靠到那人身上。      杜安只是笑,也不说话,陪着他一起坐着。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都这么多年了。”杜仲平感叹,“原来小小软软的孩子,现在都这么大了,如今也算是长大成人了。”   杜安忍不住笑出来:“做什么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你且还年轻着呢。孩子有出息不好?都是你教出来的,多好。”      杜仲平笑:“好是好。”默了半晌,才道:“只是不知谨儿日后如何呢。”   杜安搂住他,抚摸他的背。好一会儿才道:“谨儿自有谨儿的造化,咱们只看着他平安喜乐,也就是了。”又道:“不管怎样,我总是陪着你的。”   杜仲平把头埋进他的肩膀,良久才“嗯”了一声。      杜安知道他经了这次谨儿院试,舍不得孩子,可是从本心又不愿束了谨儿的手脚。说心里话,杜安自己也是舍不得离了孩子的,可是也没有因为舍不得就限了孩子前程的,好在,两个人仍可作伴。      不愿杜仲平闷闷,杜安只找些好话与他说,说起家里以后如何,谨儿以后如何,自己两人以后如何,“等以后老了,正好和八哥胜哥他们一起,四个老头正好凑一桌打马吊”,说的杜仲平笑起来。      杜仲平一时有了兴致,又数起孩子们日后的前程来:“若是日后谨儿想做官,只管任他考去,若是真能中了进士,授了官,咱们乐意呢,只管跟了他去,做老太爷,也享享福,若是懒得动,只管在这边悠闲,等着他四时八节的孝敬;若是孩子只愿在这里做个田舍翁,那就更好,给他娶个能干的媳妇,生两个胖娃娃,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等水生长大了,只管让他们小哥俩去忙和,咱们就在家里享清福。四个老头,想想就可乐。”杜仲平眯着眼道。   杜安也笑,其实那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只是,“谨儿这样可人疼,哪里舍得他去操持生活?我倒是恨不得把他儿子、孙子用的钱也挣出来,不让他操一点儿心。”      杜仲平失笑:“哪有你这样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操心到什么时候呢?若是孩子自己没才干,你就是给他千金万金也是枉然,若是能干,咱们这份家业在这里也算不薄了,日后只有更好的。”      “你也算提醒了我,谨儿如今有了功名,只是年纪小,倒也不急着再进学,不如让他平日里跟着你学些实务吧。”   “怎么想起这个?”杜安奇道,杜仲平自己可是半点儿不操心的,怎么到了谨儿,还得学这些了。   “我身边有个你,自是万事不用操心,谨儿可没这样的人在身边。”杜仲平庆幸,杜安能在自己身边,算是这辈子最好的一件事了。      杜安应了,当长辈的尽了自己的心,把所有都教给孩子,可是孩子日后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有身边的人,是能够相伴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这个文就算是结束了。杜家现在的生活,很美好,相信以后也会更好。 感谢各位亲一直陪我到现在,各位亲的支持一直鼓励我,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一个只会写“首先……其次……再次……综上所述……”的人能写出这么多的字来,谢谢大家。 本书由书本网网整理,更多电子书尽在(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com)/